尹南潯五年來從沒有哪一天過的像今天一樣散漫,無所事事又……開心。在整個世界匆忙的一如既往時,他們睡到午後醒來,喝了清淡的白粥,然後,倚在陽台看外麵的天空與飛鳥,偶爾,相視一笑,偶爾,她調皮搗蛋,他不經意擁抱。
客廳裡那麵平整素淨的白牆首次得到了使用,投影儀清晰的影像中,電影清秀的男主人公即將演繹自己的故事。
靈璫盤坐在地上,仰頭望著身旁高大的男子,拍拍地毯,圓圓的眸子眨啊眨。“阿潯,你要好好休養知道嘛,靠著沙發坐吧!”然後,待人坐下了,自己便像隻慵懶的貓似得蜷靠在人家身上,“那既然沙發被你占了我就勉為其難靠你身上吧哈哈……”說完自己都笑了。
於是,明亮溫暖的偌大客廳裡,男子靠著沙發席地而坐,女孩兒的柔軟長發便在那一雙素手中靜靜流淌,不言語的愛意可與時光共存亡。
電影講述了一個國外留學生的簡單生活,無非是離開與適應的生活過程,平淡無奇,靈璫卻從一開始的笑嘻嘻動來動去逐漸變得安靜,趴在男子腿上的腦袋也不再晃悠不停。
“想和思念是不同的,想的時候我的腦袋還很清晰,可是思念時把什麼都撇開了,除了她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有的時候,陽光很溫暖,讓我覺得一生都太過漫長。”
“我就是這樣的後知後覺,後來回憶起來才那麼美好。”
男人主公心若止水的旁白裡,靈璫濕了眼睛。是的,那時她也想,一生啊,怎麼就那麼漫長。
阿潯,你呢,有我的回憶你會不會覺得美好?
尹南潯仿佛看的入神,一言不發。
當空氣安靜的不像看電影,倒像是祭奠什麼,靈璫起身,“我去切點水果。”
“嗯。”尹南潯淡淡答著,眉眼不抬。
靈璫快步走開了,尹南潯依舊沉默。他隻是聽見,誰的嗓音哽咽艱難,與片中旁白,混為一談——海裡有條叫做Alice 的鯨魚,它身邊從來沒有朋友和親人,因為它發出的頻率比正常鯨魚高一倍,可能Alice自己也不知道發出的頻率是錯的,唱歌時沒人聽見,難過時沒人理睬。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Alice。
失去某個人後,發出的頻率再也無人能懂。
我不知道那些有你的記憶算不算美好,隻知道,有它們,我才活到現在。
她不在,他便是偏執的孤獨患者,一生自我拉扯。
“停北,你還好嗎?我很好啊……對,六六和左城學長他們都很照顧我……我想你了。”還有,對不起……靈璫靠著冰箱門,心臟溫度攝氏零下。對不起,現在才想起,國外的那麼些日子裡,你又何嘗不是孤單艱難,而我,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忘了你。
“怎麼了,不開心?”她聲音哽咽著說想他了,陸停北眉頭一緊,手頭的顏料灑了一地,驚的古陽忙放下手上的比賽章程跑過來救場。
“沒有沒有,”靈璫聽得那邊忙亂的聲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擾他們工作了,心裡更加難受起來。這幾年,停北一直這麼忙,忙的忘了自己。“就是好久沒見你了嘛,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麵啊?”
嗓音,儘量輕巧,但,也隻是儘量。
“最多兩月,我就回去。”清俊內斂的男子答話時眼眸柔和溫暖,而後,望向窗外遠山,倏地冷厲寒涼起來。“或者,你回來。”
你回來。
靈璫拿著電話的手突然一緊,停北,他知道什麼了嗎?是陳述句,但靈璫直覺……
“那怎麼行,展覽的事情都沒搞定呢,本代表不能辜負組織期望!”纖細的指在打開的冰箱門上用力的發白,指尖都沒了血色,靈璫說了這句,玩笑著,推脫。
那頭卻好久沒回音。靜的讓人心慌。
靈璫心裡準備了好多話,說不出來。
兩方皆是平靜,便很容易,變成對峙。
良久,男子歎了口氣,淡淡道,“我說過,展覽的事不重要。你喜歡,就多呆一陣子吧。”電話掛斷。
停北知道什麼了,她確定。但,她又逼他妥協一次。
“找不到水果就哭成這樣?”
男子聲音含笑,靈璫卻是一驚,也來不及收斂情緒便回了頭——尹南潯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心裡莫名一涼……他聽到了嗎?
男子微微俯了身,指腹輕輕抹去靈璫眼角的淚,調笑道,“我買個農場給你。”而後,輕攬入懷。
眼淚,莫名洶湧,濡濕誰的胸膛。
“謝謝。”
投入他懷裡那一刹靈璫才知道,或許發出異常頻率的不知Alice一個,隻是,在大的可怕的茫茫海底,它們還未相遇。兩條纖細的手臂悄然收緊男子腰身,Alice,我知道,有一天,你終將遇到。
孤獨無助的往昔回憶我已經很累,阿潯,謝謝你,不逼問。
“這就收下了?我以為你至少推辭幾句……”男子輕笑著,眸底深漩若海。
他故意逗她,靈璫破涕為笑,嗔怒的捶了他一拳。
阿潯,真的,謝謝。
整理好情緒回到客廳時發現電影已經被尹南潯關了,靈璫也不糾結,索性就提議兩人去超市大采購吧。一想起討米的事靈璫就滿腦袋黑線,到了超市那米就跟不要錢似的往購物車裡裝,把尹南潯看的直好笑,問是不是還要屯點大白菜就可以過冬了。
“我要化悲憤為食欲!”靈璫對著一車的大米,滿臉悲憤的往前推。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把她的悲憤都消滅掉,從米麵到零食,後來靈璫不管拿什麼他都成車成車的裝,搞得靈璫對著整車的彩虹糖哭笑不得。
“你有電話!”靈璫“好心”的提醒著敗家的某人電話響了,然後趁著土豪不注意拿了兩個橙子推著車嗖嗖的跑開了。尹南潯果然沒過一分鐘就掛了電話過來,唉,這麼貴的橙子到底還是給他成箱的搬來了。
“我要回公司一趟。”尹南潯握上靈璫往貨架上還東西的小手,靜靜的看著她。
這是在征求她的同意?!靈璫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呆呆點頭,“哦”,指指外麵,“那我就先——”
“你跟我一起去。”
尹氏。
靈璫聽話的隨某人進了專用電梯。
“你好好開會,我在外麵和Ail姐姐她們玩就好了,不打擾你。”真誠的眼神憨憨的笑,靈璫覺得自己簡直太乖了。
那人卻看也不看她,冷冷哼了一聲。
“彆這樣嘛董事長——”小手指拉拉某人袖子,有點討好的意味,“反正吃不完也要壞掉很浪費哎,帶給你的好員工吃嘛,就幾個橙子,大氣點!”踮了踮腳才勉強把那隻小肉手拍到某人肩膀上,故作粗聲道,“董事長就要有董事長的樣子!”
艾佳正和陳涵幾個人整理剛從日本傳回來的資料,電梯叮一聲到了。
……
“佳佳,我剛才看見什麼了?”陳涵迷迷瞪瞪的轉過頭來,麵
無表情的問道。
“董事長……”艾佳那表情愣的就跟剛被雷劈了似得。
“然後呢?”
“扛了兩箱橙子……”
“什麼鬼?尹氏準備進軍農產品界?難道,快遞行業——尹通?”
鏡頭拉回一分鐘以前。
“董事長——好~~”眾人一直腰,尾音都起了顫兒。他們向來奉如神祇的董事長,一身範思哲西裝清冷筆挺,長腿從專用電梯筆直列出,眉宇疏寒冷冽,瞳如星宿發如漆夜……然後扛了兩箱橙子。
尼瑪的,這個時候隻想爆個粗口,憋說話,我想靜靜!
秘書室唯二的男同誌趙旭現在才知道,衣服發型神馬的,真他喵的都是浮雲,彆管你扛兩箱橙子還是背三筐米,主要還是看氣質!
董事長就那麼靜默淡然的走進了來,寬大□□的一側肩膀上兩箱水果在白色接待台上隨手擱置,“大家辛苦了,吃完再工作,以後所有宵夜都從總裁辦劃扣。”低頭斜了身旁傻乎乎盯著箱子的女孩兒一眼,貌似有些不豫,卻道,“玩累了就進來。”
眾人無聲。
Ail看著四處給同事們發橙子的女孩兒,突然有些想笑,有的人,為什麼這麼幸運,得到這樣的……彆人夢寐以求的愛。
左城是最後到的,一進門便吸著鼻子四處看道,“哪來的一股橙子味?尹南潯你吃的啊?”不可能吧,這人怎麼可能允許在辦公室吃東西。
果然,“工作時間,工作場所,左副總你不工作啊?”楊易不管什麼時候都是無原則的維護,皺著濃眉,“再說老大是那樣人嗎?”雖說是有股橙子味兒~~
尹南潯:“……”
左城無所謂的聳聳肩,沙發上隨意坐下,電腦打開一本正經道,“日本方麵——”
“不好意思我進來啦!”辦公室厚重的大門從外推開露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嬌憨的眯著眼睛衝裡麵笑。問了Ail才知道,不是公司的大型會議,是日本幾個分部突生了些變故所以臨時和左城楊易幾個人開會商討些對策。沒有外人,靈璫就大著膽子進來了。
捧著個裝的滿滿當當的果盤,靈璫小跑著進了來,傻嗬嗬的樂,“學長你們吃橙子啊!”
左城一愣,不懷好意的望著正襟危坐的某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但相比左城,楊易才真真是受到了驚嚇好嗎,“元小姐還買了橙子過來啊?”對,肯定是這個無法無天的元小姐帶過來的,不是……
靈璫討好婆家人似的熱情招呼大家,還不忘移走幾步把剝好的一塊橙子放到“功臣”手裡。“對啊,是我們阿潯扛過來的呢,兩箱呢,可重了!你們吃啊~~”
現場寂靜三秒。楊易黑著一張堅毅俊朗的臉,左城卻已經毫無風度的笑開了。尹南潯……看著手裡鮮嫩多汁的橙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會議最後以尹南潯董事長的名義強製召開了。
“老大,那姓褚的是不是瘋了,突然就跟我們宣戰?”楊易把手中的最新數據往桌上重重一拍,一對重眉擰的怒火衝天。
“老楊,彆那麼激動!”左城輕笑一聲將資料接手,唇角卻也不那麼輕鬆,“宣戰算不上,但是看這涉及的麵,器械,藥品,保健……整個日本方麵確實損失不小。”
尹褚兩家在醫療各領域都有涉及,這幾年兩家新主上位又分彆開拓新生市場,國內國外不分伯仲,廣闊的市場勢必有廣闊的競爭,雖說尹褚兩家向來爭端摩擦不斷,但高手過招,暗鬥而非明爭。但,此次,卻不同以往。若日本方麵發來的損失報告屬實,那麼此次,褚氏不是明爭,而是挑釁。
“這什麼?!”楊易頭一偏便看見左城電腦上的報告標題,頓時火冒三丈,“穀裡醫藥的那個案子是我上個月親自去日本談的,不可能被褚氏截了!?”
左城抬頭看了半晌一言未發的尹南潯一眼,道,“褚氏很聰明,利潤上一個點也沒讓,沒跟我們打那些低級的價格戰,而是把日本當局新批的抗凝血酶原的案子以無附加的條件跟穀裡簽了。”長指輕敲鍵盤,一份日期為昨天的合同意向書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左城麵色凝重,“隻是這樣一來,褚氏算是把我們這條路堵死了。”
由於日本當局對血製品引起感染問題慎之又慎,故而對新型抗凝血酶原的市場通路一直未開放,近來當局有意向改變,尹氏早早開展調查研究亦是搶占先機上策,但褚氏此舉可謂是猝不及防,尹氏半年來在日本方麵的努力算是做了無用功。
楊易簡直氣的要提刀殺到褚氏,一張堅毅深刻的臉血色彌漫,起身便道,“老大你發話吧,我現在就飛去日本,乾不過褚極光我提頭來見!!”
“楊易。”尹南潯濯黑的眸掃過楊易,淡淡出聲。
楊易一愣,倏地想起幾年前的某個雨夜,誰重重的揮了他一拳,雨花四濺,“若再要動輒喊打喊殺,你彆再跟著我”,話儘人散,他卻始終記得這句,終未為忘。
“對不起,老大。”冷硬的漢子頭顱從來驕傲,這時低下,卻無絲毫不豫。因為他再次得到提醒,他的頭,什麼案子也比不上。
“日本的事就這樣,通知下去,不做處理。”
尹南潯低低一聲不作處理驚起千層浪,這次連左城都坐不住了,“就這樣認輸了?”
“不是認輸,”尹南潯合上文件夾,唇角邪魅一勾,“是賠償。”
賠償?!
左城和楊易對視一眼,皆是不得一絲端倪。思忖良久,左城抬眸望向對坐高大男子,“說實話,褚氏如此做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依極光的能力,不是他會做的事。”
“對了老大,不提我還忘了,褚總今天已經從德國返回。”
“我算著”,男子薄唇一抹微薄笑意,瞳眸深處,萬千思量閃過,“也是他該回來的日子了。”
左城眉頭一蹙,看向楊易,“什麼意思?”
“老大在德——”
“不是什麼挑釁,這是我該付的代價。”尹南潯突然出聲打斷楊易的話,“日本的事就這樣決定,董事會我自會給個說法。”德國是我先出的手,日本諸事,也是該還的。畢竟,尹南潯食指摩擦著手邊果盤的齊整邊沿,指尖劃過一絲暖意,畢竟,我得到的是我最想要的。
即使你在,我耗儘什麼也會讓事情按該有的軌跡走,但,對那人,我不允許一絲一毫的差池。
左城一見尹南潯這種表象雲淡風輕實則殺意奔騰的可怖眼神便知這前因後果與誰相關,頓時覺得,說什麼也無用了。褚尹兩家這幾年來齊頭並進卻也水火兩不相犯,為了那人,這平衡,終將打破,隻希望,這戰火硝煙,莫要彌了天才好。
“你想的事,我儘量。”
左城正暗自思量,聞聲抬頭便撞見尹南潯沉著至冷漠的眼神,好似一眼便知他在想什麼。不是不心驚的,這人,總有窺破一切的銳利。
不知為什麼,我儘量,左城覺得這話誠意缺缺。
“周一的董事會我來解決,除了日本,其他各區都要密切注意,動向要每天直接向總裁辦彙報。”尹南潯起身,將電腦上幾份文件傳給二人,又幾句將公事嚴謹布局,才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尹南潯出了辦公室楊易才反應過來,皺著眉盯著闔緊的墨色大門,“都這當口了,老大有什麼事比這還急啊?”他都已經做好通宵達旦的準備了。
“這件事。”左城盯著電腦眉眼不抬,指向果盤。
文件開啟——竟是一月前便做好的應急預案!左城一驚,這時才知道,褚極光不是挑釁,先出手的,另有其人。
這人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心思,左城已是愈來愈看不懂他了。這人看似清冷內斂,但實是真正的無所欲為,後果是準確知曉的,他卻一意孤行,不管不顧了。
褚極光呢,扔下褚氏的包袱,有些事,終於也寸土不讓了。
楊易一目十行的盯著自己電腦上的文件,大致也知道,從德國開始,這是尹南潯早就布好的一盤局,可理由呢?雲裡霧裡的實在是抓狂,壓著嗓子道,“你說老大這是為什麼呀,損失這麼大,前麵累死累活的不都白乾了?!”
良久,左城從電腦上移開視線,靜靜看著那一盤果鮮肉豐的橙子,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誰是項莊,誰,又是沛公。
或許,得了那拖來的半月時間,項莊累死亦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