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二十一年十月三日,齊州雲城。
卯時,宵禁解,城門開。人流如織,喧囂嘈雜。
喬懷玥剛踏入雲城,此時一群小孩已然圍在城門口。他們嘰嘰喳喳,稚嫩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客官,選我,我對城裡可熟啦!”“大爺,我能給您找最好的住處!”
在這一群孩子中,一個身形瘦小的女孩格外顯眼。穿著一件洗的發白、打著補丁的短衫,袖口處磨得有些毛邊。頭發略顯淩亂,卻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隻見她雙手高高舉起一塊簡陋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帶路、跑腿”幾個字。她踮起腳尖,努力讓自己的木牌在人群中更顯眼。
“客官,選我吧!我帶您去城裡最熱鬨的集市,保證一條近路都不落下!”她扯著嗓子大聲叫賣,聲音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沙啞。
可來來往往的行人,要麼隻是匆匆投來一瞥,要麼乾脆目不斜視地走過,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選擇她。女孩的笑容漸漸僵住,眼神裡閃過一絲落寞,嘴角微微下垂,臉上的紅暈也因失落而漸漸褪去。但她咬了咬嘴唇,很快又振作起來,繼續喊著。
這一幕恰好被喬懷玥看在眼裡,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女孩身上停留許久。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女孩肩膀,說道:“小家夥,我要逛的地兒可不少,半兩銀子夠嗎?”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在陽光下晃了晃,發出清冷的光。
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直勾勾盯著那半兩銀子,眼裡滿是驚喜與渴望。她腰杆瞬間挺得筆直,大聲說道:“夠!夠啦!客官您放心!您叫我小蘭就行。”
她一邊說著,一邊忙不迭地點頭,那腦袋上下晃動頻率極快,仿佛在表明自己的決心。眼裡閃著興奮的光,生怕著到手的生意飛了。
“我對這雲城熟得很,大街小巷就沒我不知道的地兒!”舒蘭拍著胸脯保證,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嘴角高高揚起,“您要去多少地方都行,我一定把您帶得穩穩當當,保管讓您滿意!”
喬懷玥順手將銀兩一拋,道:“先帶我逛逛這雲城有名兒的地,順便我想打聽一點消息,雲城最近可有什麼新鮮事?”
舒蘭迫不及待地將其接住,迅速將銀子塞進自己兜內,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好嘞,不過您先讓我放一下東西。”說完拿起自己的木牌迅速找到一個隱蔽之處,將其藏好。
“客官這邊請,雲城最有名的便是那……”
“至於雲城有沒有新鮮事,約莫一個月前刺史府新換了一位林大人,原本的刺史大人升遷前往京城任職。我本來以為徐家沒了刺史在背後撐腰,能夠收斂點,結果依舊欺男霸女。”舒蘭說完狠狠跺腳,小拳頭也攥得緊緊。
喬懷玥見舒蘭這般,於是好奇問道:“徐家?”
“雲城最大的豪右,嗯,應該是這麼叫。他們家少爺徐承就是個大惡霸,長得特彆胖,客官你見到他記得離他遠點……”
酉正,雲城被一層淡淡的暮色所籠罩。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瓦上,商販們開始收攤,茶樓酒肆的燈籠逐一亮起。酒樓內燈火通明,熱鬨非凡,街角的一處客棧卻隻有零星幾個客人。
喬懷玥見即將宵禁,便讓舒蘭回家去。她來到客棧門口,停下腳步,目光在客棧的招牌和周圍環境上掃了一圈才走了進去。
“掌櫃的!”喬懷玥走向櫃台,聲音清亮,但沒人回應,隨即一陣嘈雜聲從二樓傳來。她剛上二樓便見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突然推開一間房門走了進去。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人敢搶小爺的雅座!”
胖子身著綢鍛長袍,顏色在這客棧裡極為紮眼,然這身行頭難以掩蓋他臃腫的身軀,下巴幾乎與脖子連成一片,身上的肉隨著他的舉動而亂顫,每一寸布料都被撐得仿佛要隨時崩裂開來。
旁邊的掌櫃擦著汗,對紈絝低聲下氣的說:“徐少爺,小的真不知道您今天要來呀,不然這頂好的位置肯定會留給您呀。”
說話間裝作不經意地往房間裡賣藝的爺孫倆瞅了一眼。與此同時,手在身側擺了擺,示意他們趕緊離開,以免惹禍上身。
那胖子身旁的狗腿子聽到這話,直接踹了掌櫃的一腳,怒罵:“我們家少爺去哪還需要給你報備嗎?就算少爺不來你破店這位置也得留著!”
掌櫃被踹的一個踉蹌,但不敢抱怨連忙應道:“是是是,教訓的是,小的沒長腦子,該打該打。”隨即看向原本定下這間房的客人。
隻見他靜靜地坐在窗旁,與周圍環境雅致的環境相得益彰。麵容白皙,恰似新雪初融,眉如遠山,眼似秋水,朱唇皓齒。
手持一隻青瓷茶杯,細膩的釉麵反射著柔和的光澤,襯得他手指愈發修長。仿佛沒注意門口的動靜般,仍不緊不慢地品著茶。
“這位公子,實在對不住啊。這位是徐家少爺,小的實在得罪不起。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小的願意賠償您的所有損失,並且您住在小店的這段時間裡食宿全包,你看這間房……?”掌櫃小心翼翼的對著他提出自己的賠償。
原本正在彈琵琶的少女在接到掌櫃的示意後,收起琵琶在角落默默待著,努力隱藏起自己的身形,儘量不引人注意。然而事與願違,狗腿子四處打量的時候,發現了角落旁的琵琶女。
趾高氣昂的朝著琵琶女喊道:“欸,你躲什麼,過來,讓我們家少爺好好瞧瞧。”隨即堆起笑容朝著徐承邀功“少爺,您看這位身段不錯,還會彈琵琶,一定能好好伺候好少爺您的。”
角落裡的白發老者一聽這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對著徐承求饒:“徐少爺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這孫女吧。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她還小,不懂事,怕是會衝撞了您。”琵琶女見狀想要將爺爺護在身後,但老者死死扯著她,努力憑借那一個瘦小的軀乾擋住他孫女。
徐承卻直接把老者推開,冷哼一聲,“老東西,本少爺要是能看上你孫女那是她的福氣,彆不識好歹!”說罷上下打量了一番琵琶女,然後點了點頭,“把她帶回府裡。”
窗邊的客人此時放下杯子,既沒看向徐承,也沒看向掌櫃的,隻是緩緩道:“諸位未免也太不將我放在眼裡了吧?”
“怎麼你以為你是誰,小爺我的事情還要你來管?來人,把他衣服扒光丟到大街上,小爺我最看不慣這種裝模作樣的小白臉。”徐承說完想轉身離開房間並對著狗腿大聲嘲道:“想英雄救美,以為自己是喬鎮威麼?喬鎮威現在也是死人一個了。”
喬懷玥離開的腳步猛然頓住,原本溫和的雙眼瞬間閃過一絲寒意,周身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分。因白日舒蘭的話,本不想卷入事端,可徐承此番言語讓她忍無可忍。
她深吸一口氣,向前邁出一步,看似隨意靠近徐承。就在兩人相距一步之遙時,喬懷玥的右腳悄然伸出,動作極為隱蔽,右手看似不經意輕輕一推徐承的肩膀。
整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速度極快,旁人幾乎難以察覺。
徐承隻覺腳下一絆,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去,“咚”一聲摔在地上,地板隨之震了幾震。徐承漲的滿臉通紅,想要起身訓斥
但沒曾想正好拉住喬懷玥的衣袖,喬懷玥一個不察沒躲過,身體下意識反應給了徐承一掌,讓他直接摔回房間。
這一下,讓所有人露出驚愕的神情,徐承如此體型,這位姑娘卻能一掌將其擊飛。
此時房間裡的狗腿子們正因向那位公子動手時,被他灑出的粉末撲了滿臉,接觸到粉末的皮膚沒一會身上又疼又癢。見到徐承受傷,也顧不上其他,將徐承抬起並放下狠話離開“你們等著,傷了少爺,我們家夫人老爺不會放過你們的!”
喬懷玥本就無處發泄的情緒,聽到這話隻覺得自己拳頭有點癢。但是自己目前的情況不宜生事,皺著眉準備離開。
這時掌櫃攔下喬懷玥滿臉擔憂道:“這位女俠和那位公子請等一下,我知道可能你們剛到雲城不久不清楚情況。剛才是雲城地頭蛇徐家獨子,徐承,他可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主,你們還是趕快離開雲城吧。”
“謝掌櫃提醒,但現在已是宵禁無法出城門。況且我因奔波許久,現尋客棧休息,不知店內還有空房。”喬懷玥略帶歉意的看向掌櫃。
掌櫃略微思索一番,道:“還有一間,正好在那位公子相鄰。不過那女俠您最好明早天亮前就離開,不然恐怕來不及。”轉身想詢問房內客人的意見,然他依舊是那副諸般難入其眼的模樣,隻是留下“無需擔心”幾個字。
“多謝掌櫃。”喬懷玥抱拳向掌櫃道謝,隨即離去。
掌櫃長歎一聲,對著正在安慰自己孫女的老者道:“老劉,你這幾天就帶著婉兒先躲躲吧,徐承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老劉顫巍巍領著婉兒向掌櫃謝道:“謝謝潘掌櫃了……”
第二日卯初,喬懷玥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客棧,發現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打開窗戶看看發生了什麼,隻見一群官兵正朝著客棧方向奔來,直覺告訴她這群官兵正是衝著她來的。
有一瞬間想到可能自己被發現身份,但很快劃掉了這個想法,除非她主動透露,不然是沒法將她與喬家獨子聯係起來。除此之外,隻剩昨天徐承之事。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喬懷玥思索片刻後嘴角輕勾,若真是徐承想要報複,怕是會跌一個大跟頭。
隔壁那位除了外貌和態度讓她印象深刻外,便是他腰間那塊玉佩,這種質地的和田玉專供皇室成員使用,其身份必定不簡單。想起這,喬懷玥臉色又沉了下來。
等待片刻後,喬懷玥深吸一口氣,緊接著,她伸手拉開門閂,“吱呀”一聲,大步流星地朝著一樓大堂走去。門口已經圍滿了官兵,為首的軍官一見喬懷玥,大聲喝道:“站住!”準備將她捉拿。
一位留著羊胡子師爺打扮的中年人見狀,收起扇子攔住了他們:“不必這般緊張。”,轉頭對著喬懷玥:“這位姑娘,勞煩你和昨天與你一道的公子隨我們前往衙門一趟了。”
喬懷玥見狀抱拳笑問道:“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那位羊胡子師爺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臉上掛起一抹笑容:“叫我袁師爺就好。”
“請問我們這是犯了什麼罪,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可記得昨天與你們起爭執的那位公子?”
喬懷玥了然,但依舊有些不解:“徐承?若說隻是爭執,也不值得官府出麵抓捕吧。”
袁師爺地淡淡吐出兩個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