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涼意漸濃,溪水潺潺而流,蜿蜒於林間。
一少年獨坐於溪邊,身著白衣,衣角隨風拂動,手持樹枝輕點水麵,引得魚蝦紛至遝來。
風又起,落葉簌簌飄墜,即將觸水的刹那,少年眸光驟冷,手中樹枝如破風之矢,竟將葉片如串葫蘆般全部釘回樹上。水中魚蝦因她驟然間的動作四散而逃,少年嘴角微揚,雙眸如星閃爍,清臒的臉龐透著靈動與朝氣。
喬懷玥微微仰頭,得意道:“雖說我耐性是差了點,但拿這十萬枚樹葉當下山條件,姨母也太小瞧我了。”說完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整理了一下衣衫,朝著木屋的方向走去。
來到姨母門前,房門依舊緊閉。喬懷玥見狀頓了頓,隨即雙手抱拳大聲道:“玥兒已達成要求,決心即日下山,特來此請彆。”
少頃,屋內沒有傳出絲毫動靜,她便又恢複到往日隨意的姿態,“等姨母出關後,必能聽到玥兒的名聲已響徹江湖內外!”這回喬懷玥拔腿就走,不走姨母可能真會出來敲她頭。
客來茶館。
館內茶香彌漫,三教九流齊聚,熱鬨非凡。說書人正講著新得來的奇聞異事,台下眾人或凝神細聽,或交頭接耳。
喬懷玥坐在角落,一襲黑衣,長發束起,短刀置於桌旁,手中茶盞輕晃。江湖規矩若想快速成名,隻有一條途徑,挑戰風雲榜上人物並勝出。風雲榜上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但喬懷玥對自己有信心,來茶館正是想打探消息。
“呔,你這白半仙不過使著妖術為禍人間的妖人罷了,待我將你捉拿交予官府處置……”台上說書人講的激情澎湃,眾人目光皆被其吸引。
這時,旁桌一個麻子臉壓低聲音對著其餘兩人道:“說起官府,我又想起安定侯那件事了,京城那邊好像傳來新消息……”
“安定侯?現如今誰不知安定侯因謀反東窗事發,害怕被治罪,全府縱火自焚。這事兒連門口那隻狗都曉得,你就彆提了。”其中一個大高個滿臉不耐煩打斷麻子臉的話,說完伸手抓向桌上的瓜子。
隻聽“咻”的一聲,一根筷子直直插入木桌,正好攔住大高個探向瓜子的手。三人立刻抓起武器,起身厲聲喝道:“誰?!”
喬懷玥站起身,神色有些不自然,略帶歉意的對三人道:“三位大哥不好意思,我隻是想向三位打探點消息,這是報酬。”說罷,拿出銀兩擺在桌上。
“哪有人打探消息是你這種方式?”大高個指著桌上的筷子,怒道。
“抱歉,是我的不對,隻是剛才聽聞安定侯謀反之事,太過驚訝,以至於失手將其擲出。”喬懷玥又掏出一兩銀子將其擺在一起以示誠意。
麻子臉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一旁的三角眼卻攔住了他,臉上扯著僵硬的笑容朝著喬懷玥抱拳道:“不知這位少俠想打探什麼消息?在下必定知無不言。”
喬懷玥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三位大哥先請入座喝茶,我們慢慢聊。就算打探消息,也不能影響茶館內大夥聽書是吧。”同時用眼神示意四周。此時茶館內不少人因著剛才的動靜正探頭看向這角落,眼裡全是好奇。
三人目光交彙短暫對視,見三角眼輕輕點了點頭,他們才抬腿坐下。待幾人坐定,喬懷玥便開口道:“安定侯謀反之事三位大哥知道多少?我因許久未下山,還不知京中竟發生了如此大事。”
三角眼抿了抿茶,像是在權衡著什麼,片刻後才謹慎道:“原來如此,我們兄弟幾人雖不清安定侯是否謀反,但上月初安定侯府被一把火燒光,全府二十口人無一生還,這事並非作假。”
喬懷玥靜靜聽著三角眼的講述,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隻是把玩著茶杯的手指節處隱隱泛白。
三角眼沒注意到喬懷玥的異樣,見她沒出聲打斷便繼續道:“原本我們以為隻是仇家報複,或者意外,但前不久江湖上有人發出懸賞,懸賞定遠侯喬鎮威之子,喬淮嶽。”
“可不是嘛,隨後京城那邊有人傳來消息說,定遠侯想造反被那位發現了,即將被滿門抄斬。喬鎮威為了護住獨子不被牽連,便舉家自焚。”大高個說完,轉頭觀察著喬懷玥,右手朝著瓜子盤探去,見她沒反應,便迅速抓了一把,開始“哢嚓哢嚓”嗑了起來。
旁邊的麻子臉聽到這話哼了一聲,有些不屑道:“你這消息都過時了,我這新消息可是喬鎮威替那個人辦事得到一個秘寶,但選擇私藏,被人告發,她震怒之下安了一個造反的由頭。”
接著也開始拿著瓜子開始嗑起來,“你們也不想想喬鎮威要真的想造反,還用的著現在嗎?我就說女人不能當皇帝吧,牝雞司晨遲早出問題,還好太子殿下英明……”
話還沒說完,便被三角眼猛地一拍肩頭,這一下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望向三角眼:“大哥你打我乾嘛!”又伸手揉了揉他自己的肩膀。
三角眼收回自己的手,好似沒注意到麻子臉的作態,平靜道:“大哥看你肩頭上有個蚊子,幫你拍一下。”
喬懷玥這時像是回過神般放下茶杯,又掏出一兩銀子與先前的銀子放在一塊,起身抱拳道:“多謝三位大哥,本當悉心儘一番待客之道,但在下有事需先離開,請諸位見諒。”
又指了指桌上銀兩,“待小二結完賬,剩下的便是報酬。”沒等三人回答便拿起短刀朝著茶館外走去。
確認喬懷玥離開後,三角眼狠狠瞪了麻子臉一眼:“你遲早要死在你這張嘴上!”
“大哥我乾了啥,你又罵我!現在秋天還有蚊子嗎?”麻子臉伸手又揉了揉,剛才三角眼那一掌力道之大,肩膀還在隱隱作痛。
三角眼怒斥:“沒看到那把刀嗎,是那女魔頭悍矜刀當初的成名武器!”
“薛秋雙的刀怎麼會在她手上?”大高個嗑著瓜子冷不丁的問一句。
聽到這話三角眼反手抽了大高個一巴掌,“每天除了吃就是吃,沒長半點腦子,自己想。”
麻子臉皺著眉在一旁思索,隨即像是想到什麼,問:“能拿著薛秋雙的刀,要麼我們打不過她,要麼就是那薛秋雙的小輩。但我說皇帝和太子,這有啥關係?”
三角眼將茶杯裡的茶一飲而下,歎了口氣,:“有小道消息說,現在的皇帝和薛秋雙曾是至交好友。我們尚且不知她和薛秋雙有什麼關係?你這般口無遮攔,也不怕傳到她耳朵裡。”
話音剛落,喬懷玥放下的茶杯像是承受不住什麼力量一般,出現一道細小的裂紋,隨後迅速龜裂,最後化成齏粉隨風吹散。
麻子臉見狀,忍不住喃喃道:“今年秋天這麼冷嗎?也沒到冬天怎麼感覺背後有股寒意。”
喬懷玥剛踏出茶館,刺眼的陽光瀑瀉而下,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原本瀟灑恣意的她此時眼眶微微泛紅,嘴唇緊抿,隨後她似乎適應了陽光,朝著馬廄方向走去。
喬懷玥站在馬廄前,一下山就被她果斷買下的駿馬,此刻正不安地刨著蹄子,似乎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喬懷玥的目光落在馬背上,有些恍惚,本想探聽風雲榜最新消息,沒曾想卻是最先知道的是關於家中傳聞,此事她一無所知。
內心的困惑、絕望與憤怒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翻身上馬的那一刻,馬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整個人陡然失去平衡,待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後,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抓住馬鞍,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變得煞白。
夜色如墨,慘白的月光灑在許久未有人走過的殘破山路上。冷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枯草,馬蹄聲響徹整個山穀,揚起陣陣塵土。汗水在喬懷玥緊繃的臉龐上滑落,但她毫不在意,隻是不斷催促著馬匹跑的快點,再快點。
這時,旁邊突然竄出一隻兔子,馬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前蹄高高揚起。喬懷玥的身體瞬間向後仰去,因長時間的趕路,她已無力控製住馬匹,隻得重重摔倒在地。
高懸在空中的月亮散發著一種讓人心悸的寒光,喬懷玥躺在地上,靜靜看著這一輪月,眼裡充滿迷茫與無助。
無數的畫麵在她眼前閃過,母親看著她述說在外闖蕩的故事滿臉驕傲,與父親比武檢驗自己是否有所長進……
“你若下山,一必須以女子身份闖蕩江湖,二不得入京。”
“玥兒,你也知自幼我與你爹娘將你視為男兒培養。男子二十弱冠,過段時日我也該親自為你舉行冠禮,然時間緊迫姨母無法。”
“明日起,我將閉關突破。‘瑜安’,這是我與你爹娘共同選定,它便是你的字。”
姨母的聲音突然在腦海裡響起,而姨母正是一個月前才突然閉關,這讓她忍不住猜測姨母是不是知道什麼。
身體宛若被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力氣一絲不剩地抽走了,這具身體仿佛已然不再屬於她。
雙唇幾乎要被咬出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慢慢滲出,而喬懷玥渾然不覺。
她深知父親絕不可能會造反,喬家為大啟平叛四王之亂,為大啟做了那麼多,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加之姨母強調不得入京,現京中局勢恐怕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江湖上有通緝令,京城定有人正守株待兔。
可她必須去,哪怕是龍潭虎穴。
喬懷玥緩緩閉上雙眼,片刻後,她猛地睜開眼睛,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被熊熊燃燒的憤怒所填滿,眼神猶如出鞘的利刃,銳利無比,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