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炒肉、茭白燉雞、涼拌菠菜。
還有熱氣騰騰的本鯽魚豆腐湯。
簡樸木桌上的菜雖然都是家常小菜,但都散發著令人垂涎欲滴的誘人香氣。
顏薑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坐在她對麵正在吃飯的姑婆,神色糾結地咬著唇,手裡的木筷捏得發緊,遲遲下不了筷。
蒼天可鑒,日月可鑒,天地良心,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是嫌菜不好吃,也不是嫌菜不乾淨。
顏薑小時候,顏偉業常年不著家,回家了也不會關心顏薑是否按時吃飯。
所以顏薑的飲食習慣很差,患有胃病,隻能吃普通人正常食量的三分之一。
隻喝了一碗魚湯,吃了幾口菠菜和兩塊肉片,顏薑便感到胃疼得難受。
小老太太性格倔強,不肯要顏家的錢,每月僅靠幾百塊的低保金生活,日子過得拮據。
平時一個人在家,是隻做一個菜的。
現在是顏薑來了,才有了三菜一湯。
如果自己不吃,小老太太又不舍得扔。
那老太太一個人要吃到什麼時候?
吃了胃疼,不吃愧疚。
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顏薑糾結地有點兒想李昭了。
顏薑第一次見到李昭,是看到李昭被幾個男孩圍住欺負,顏薑出手相助。
但顏薑真正與李昭熟悉起來,是因為李昭住在姑婆隔壁。
顏薑姑婆與李昭的奶奶趙老太是鄰居,兩家院子緊挨著。
雖然倆人水火不容,彼此都看不順眼。
姑婆認為趙老太過於市儈且不講衛生,在那麼小的院子裡還擺兩張台球桌賺錢,還占用了兩家院子中間給過路人走路的空間。
趙老太則認為姑婆假文雅,過分追求乾淨整潔,將破房子都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在院子裡種滿了花花草草,顯得有些做作。
但姑婆對程琮和李昭兩個小孩是絲毫沒有意見的,覺得小孩怪可憐的,經常讓李昭在自己的院子裡踢毽子跳格子玩。
每次顏薑用碗裝好飯菜後,都會假裝去姑婆院子裡一邊賞花一邊吃,實際上卻是偷偷喂給李昭。
今天李昭不在家,顏薑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吃飯。
顏薑糾結過後,最終還是動起了筷子。
算了,一會吃消食藥吧。
顏薑心裡默默地想著。
"啪"的一聲。
顏薑的手背被姑婆用筷子抽紅了一道。
姑婆見顏薑的筷子在菜盤裡翻動了半天,卻遲遲不夾,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手背,語氣責備的訓誡道:"小姑娘家家的,哪裡來的壞習慣,翻來翻去的,以後去了婆家也這樣翻嗎。"
"好痛哎!" 糾結到底夾什麼菜,逐漸走了神的顏薑一下子被打回了神。
這小老太太也太凶殘了點吧!
從小到大,彆說顏偉業從來沒打過她,就是其他人,誰敢這麼說打就打顏薑啊!
哦。
顏薑小姑的兒子,她表弟敢。
但他後來也被顏薑教訓得服服帖帖,青一塊紫一塊的。
但顏薑總不能把這小老太太打了吧!
"快點吃,一會兒冷了吃的胃不舒服。" 姑婆注意到顏薑之前喝魚湯時還算喜歡,而且其他菜已經有些冷了,於是起身又給顏薑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魚湯,催促道。
"我現在胃就不舒服,吃不下。" 顏薑惡心又絕望的看著這碗新添的奶白色魚湯,將想要乾嘔的衝動咽了回去。
盛夏的天就是娃娃臉,說變就變,白日裡還是豔陽高照,陽光明媚,到了傍晚,天空便布滿了烏雲,雷聲隆隆,雨點如注。
顏薑靠在姑婆家門口的石壁上,揉著吃了消食藥還撐得難受的肚子,看著外麵下個不停的雨,眉頭緊蹙,臉上流露出一絲哀怨的神情。
姑婆家沒有現代化的淋浴設施,洗澡是在木盆裡倒好熱水,坐在木盆裡洗的。
所以顏薑通常選擇去彆墅洗了澡後再回姑婆家休息。
順便......
順便再上個廁所。
“彆看了,雨什麼時候停還不知道呢,來回折騰你也不嫌累,過來,我給你套好了。”姑婆不容置疑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
顏薑無奈而絕望的長歎一聲。
然後腳步沉重的一步步挪進了本來就乾乾淨淨還又被姑婆收拾了一遍的雜物間。
顏薑有氣無力的抬起胳膊,欲哭無淚的接過姑婆遞來的草編扇子,活人微死的看著大紅痰盂上套著的黑色塑料袋。
“你出去——出去啊!”顏薑好不容易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才剛蹲下,就看著去而複返且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擅自拉開門給她遞蚊香盤的姑婆,徹底地破防了。
顏薑臉上的表情幾乎都成了一團,那擰在一起的眉頭都能夾死一消防隊的蚊子。
姑婆不慌不忙地給顏薑把點好的蚊香上下搖擺幾下後,再在地上選好位置放好蚊香,開口便懟她:“人吃五穀雜糧,五穀輪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姑娘家的咋咋呼呼的,一點都不穩重。”
顏薑神色崩潰。
是是是!她不穩重。
誰在這種脆弱的時候被強盜似的打開了門還能穩重啊!
“快拉,拉完我給你洗澡,洗完還要洗衣服,一堆事兒呢。”被顏薑趕出去的姑婆隔著門催促道。
“我自己能洗。”顏薑隔著門大喊。
“就你那像小貓掏水似的洗臉,洗澡你能洗乾淨嗎?”姑婆的聲音中滿是嫌棄。
——
“程琮,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下來。你先拿店裡的傘回去吧,”李芳聽著理發店外麵劈裡啪啦下個不停的暴雨,開口說道。
正在整理發膏的程琮,看著地上被踩臟的地磚和散落的落發還沒清掃好,抬頭望著李芳回道:“芳姐,一會兒雨小點我就跑回去,這傘還是你留著用吧。”
李芳勸他,“我這邊還早呢,不打算這麼快回去,你還是拿著用吧。”
程琮堅持道,“謝謝芳姐,真的沒事,我回去擦一下就好了。”
李芳望著眉眼間帶著幾分少年氣的程琮,她有些恍惚,仿佛時光倒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青澀的年華。
“程琮,你現在還是應該好好學習,賺錢的事情可以慢慢來。等你明年高考結束後再賺也不遲。”李芳歎了口氣勸道。
李芳是程琮繼父的表妹,知道李家是什麼樣的境況,深知程母的生活不易,便讓程琮來她店裡幫忙,每天給程琮二十塊錢,也算是儘自己一番心意。她知道程琮這幾年手裡已經攢了一部分錢,這些錢也夠他暫時先用著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高考就像一道關卡。跨過去了,或許就是一片陽光大道;沒跨過去,也不會就此終結,隻是生活可能會更加辛苦一些。
人努力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其實並沒有絕對的答案,但努力可以讓我們擁有更多的選擇權,可以選擇拒絕那些我們不喜歡的事情。
程琮沒有向李芳解釋,他攢錢並不是為了自己學業,而是為了程母和李昭。他想明年高考結束後,帶她們離開李家。以前程母總是說等他長大了就好了,後麵又說等李昭長大,那麼以後呢?是不是還要等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再長大呢?
程琮收拾好理發店的衛生後,並沒有等外麵的雨勢減弱,他向李芳打過招呼後就徑直跑向了雨中。
到了夜間,屋外的雨勢愈發猛烈,如同千軍萬馬奔騰,劈裡啪啦的打著屋頂的瓦片,似是在訴說無儘的怒意。
“殺千刀的小兔崽子天天不著家!”趙老太雖然年紀大了,但身體依然硬朗。她尖銳的聲音在雨聲中也毫不遜色,中氣十足。
“你也是,自己老公都看不住,活著隻會喘氣,有什麼用?”趙老太憤怒地看著程母,好像這一切都是程母的錯。
李家屋頂上的瓦片年久失修,今天的雨又太大,一下子就不堪重負地到處都破了洞,屋內的積水已經彙聚成小溪,順著凹凸不平的地麵流淌,逐漸蔓延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程母一手扶著孕肚,另一隻手拿著已經破舊磨損、紅白相間的搪瓷臉盆,艱難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調整臉盆的位置,試圖完整接住屋頂漏下的雨水。李昭也模仿著媽媽的樣子,拿著稍大一些的湯碗去接那些比較小的漏水點。
“媽,你彆生氣了,彆氣壞了身體,你先進去休息吧,這裡我們來弄就好。”儘管被趙老太刻薄的話刺得心痛,程母眼裡又泛起了淚花,但她還是強忍著情緒,柔聲勸慰著自己婆婆。
趙老太輕蔑地冷哼一聲,帶著怒氣進了自己的房間。她一邊離開,還一邊抱怨自己命苦:老伴走得早,兒子不爭氣,娶進來的媳婦兒也晦氣。
程母揉揉像小鵪鶉一樣的李昭,對她笑笑,示意自己沒事後,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委屈壓下,繼續艱難地下蹲,擺放好可以接水的盆子。
李昭委屈地把嘴唇向裡咬去,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無聲的淚水。她吸了吸鼻子,轉身繼續去廚房找更大的碗。
程琮身上披著的塑料雨衣,在風雨中發出烈烈響聲。他雙手緊握扶梯,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爬到中間時,木梯不穩地向後滑動,程琮隻能下來,再去顏薑姑婆院子裡搬來她冬天壓鹹豆角的石塊,將木梯的下方卡住,儘可能的確保木梯已經穩固。
木梯架穩不再鬆動後,程琮重新開始攀爬,雨點夾雜著風如針般刺在他的臉上。
屋頂的瓦片經曆了無數風吹雨打,已經破舊不堪。有些瓦片甚至裂開了縫隙,基本上無法再遮風擋雨。
程琮視線變得模糊,手臂和背部肌肉繃緊,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但他沒有停下來擦拭,隻是不停地用力甩頭,將阻礙視線的水滴甩開。
他小心翼翼地將能暫時防風雨的塑料布鋪開,邊角卡進瓦片縫隙裡。蒼白消瘦的手背上,青筋血管清晰可見,手腕關節骨凸起。每一次砸在魚鱗般密集排列的厚重瓦片上,他的手腕都會迅速紅腫一塊又一塊。本已傷痕累累的胳膊,又添新傷。
總算是有驚無險,程琮動作疲憊地從木梯上爬下來。屋內的漏水隨著屋頂的修補逐漸減弱,雨水低落的聲音也不再那麼密集。
“媽,我來吧。”程琮將脫下的雨衣上的積水甩乾淨,拿著木梯進門,看見程母正準備端起盛滿水的臉盆去倒掉,他迅速上前接過盆。收拾好後,他小心翼翼地扶著程母到地上積水較少的地方坐著休息。
程琮的目光落在乖巧的李昭身上,看著她那懂事的模樣,笑了笑,已經被雨水浸泡的皺褶不堪白皙冷白的手指,輕撫了一下李昭的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