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還沒亮就已經熙熙攘攘的菜市場。
“漂亮小夥,這邊。”
一個穿著深黑色防水圍裙的賣魚大嬸在前麵帶路,程琮在她後麵抱著一個重達幾十斤的箱子,裡麵裝滿了活蹦亂跳的魚和水。
七拐八繞地穿過菜市場各色的檔口。
賣魚大嬸才領著程琮走到了她便宜租來、略顯隱蔽的一個賣魚檔口。
“剛才說好的,一箱一塊錢,你搬了十一箱貨,一共十一塊。”
賣魚大嬸在黑色圍裙上擦了擦手,從自己裡麵的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十塊的紙幣。
剩下的一塊硬幣她攥在手心裡,捂得發熱。
賣魚大嬸看著再成熟穩重也難藏身上那股高中生特有朝氣蓬勃氣質的程琮。
剩下的一塊硬幣,就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來。
“哎呀,你看,我這還沒開張呢,手頭緊得連這一塊零錢都拿不出來。”
“我們賣東西,有時候還得給人家抹掉零頭呢。這一塊錢就算了吧?下次我還找你搬貨,再補給你。”
賣魚大嬸眼神閃爍,試探性的看著程琮,精明市儈的語氣,明顯是在算計。
程琮身體發育、個子猛長後,就開始在這個菜市場幫人搬貨攢錢。
無論是下雨還是下雪,他都是第一個到市場的那個人。
有時候,遇到一些年紀大腿腳不便的老人來賣菜,程琮會主動上前,免費幫忙搬運。
但賣魚大嬸......
賣魚大嬸被程琮清亮一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心裡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虛。
她今天第一天來這個菜市場賣魚,要不是她那個爛泥一樣的老公拉都拉不起來,再加上自己的腰確實不舒服,她才舍不得花這幾塊錢,請人幫她搬貨呢。
剛才在菜市場門口,她覺得程琮年紀小,長得又好看,肯定沒力氣乾活,故意將原本一箱兩塊的價格壓到了一塊。
程琮的目光低垂,身體依舊保持著直立的姿態,沒有多餘的話,隻是沉默地接過了那張十塊錢紙幣。
然後將抱著的最後一箱擺放到賣魚大嬸的檔口上。
隨著程琮搬運的動作,他原本就擦傷的胳膊碰到了箱子外麵滲出來的水,傷口一下子顯得更加駭人。
—
顏薑趴在姑婆家對麵趙老太院子裡草綠色的台球桌上,她的指尖微微翹起,無聊地用手來回撥弄著圓滾滾的彩色台球。
“錯了。”
顏薑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李昭的英語暑假作業選項勾錯了,便用李昭剛送她的草編蝴蝶隨意地在作業上指了指正確的答案。
李昭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顏薑,笑容中帶著一絲討好,"顏薑姐,你能幫我寫嗎?"
顏薑手中的綠蝴蝶輕輕掠過李昭胳膊邊上那摞得賽天高的暑假作業,從最底下一直掃到最上麵,足足有四十多厘米高。
顏薑看著李昭,半是好奇半是調侃地開口問道:"你這是接了多少單?"
李昭在暑假期間為同學們代寫作業,每本收費十塊錢。僅英語這一科,她就收了將近二十份作業。如果不是因為英語作業中包含了需要模仿同學字跡的作文部分,李昭會接的更多。
“哈哈,你哥馬上都沒你賺得多了,以後他得靠你養了。”顏薑腦海裡浮現出Q版小人程琮冷著臉伸手找李昭要生活費的樣子,就忍不住樂開了花。
顏薑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笑聲清脆響亮的像銀鈴,她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才不是!哥哥他是不願意賺這個錢,不然他能賺的更多。上次他們班上有人出一百塊錢,想讓哥哥幫他寫物理作業,都不用哥哥寫,隻是讓哥哥把自己作業給他抄一下,但是哥哥都沒同意。”李昭手裡還拿著筆就手舞足蹈,激動地為程琮辯解道。
嗯,挺有原則的嘛。身體抖動的顏薑,努力的忍住笑,輕挑著眉,半勾著唇,無聲的笑了一下,白皙的手指在草綠色的台球桌上敲了幾下,顯得格外好看。
“那你哥就同意你寫?”顏薑問。
李昭將正在寫的作業往胳膊裡藏了藏,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程琮其實也不是很高興她通過這種方式賺錢,但又管不住她。
不過,程琮給李昭定了個底線:不準在考試時給彆人抄答案來借此賺錢。
“顏薑姐,你今天好漂亮啊!”李昭雖然是試圖轉移話題,但這句話卻也是真心實意的。
李昭平常就覺得顏薑姐每天都很漂亮,但是今天顏薑格外好看,像漫畫森林裡的綠精靈一樣。
顏薑平常更喜歡穿黑白灰冷色和紫色這種甜酷風格的打扮,很少會選擇偏甜美的風格。
今天倒是難得穿了一件薄綠色的法式抹胸長裙,淺綠的顏色與她冷白的皮膚相得益彰,順直滑亮的黑色長發裡是長長的流蘇耳環。
“哥,顏薑姐喜歡草蝴蝶呢!”
原本還在和顏薑聊天的李昭,眼尖地瞧見了剛搬完貨回來的程琮,立刻興奮地跟他彙報道。
昨天晚上,李昭哭了半天,才想到可以把程琮編來賣錢的草蝴蝶送給顏薑,程琮說顏薑可能不會喜歡。
才怪,顏薑姐喜歡的呢。
程琮的目光穿過李昭,落向趴在台球桌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並未起身的顏薑。
顏薑是那種麵容冷豔美得鋒利很帶勁兒的長相。
就像她的腰,纖細柔軟,仿佛一握就能折斷,實際上充滿了力量感。
顏薑腰部依舊呈曲線,緊貼著球桌,她側過頭,嘴角勾起一抹略顯甜媚的笑,看著程琮。
顏薑平時清冷孤傲的眼神,因為剛才和李昭聊的開心,此刻顯得格外生動鮮活。
程琮的視線下意識地躲開了顏薑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不敢再看。
程琮的目光落在顏薑手邊的草蝴蝶上,喉嚨動了動,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顏薑原本笑眯眯的眼神,在看到程琮那毫無塗藥痕跡、越來越猙獰可怖的傷口時,突然就凝滯了。
顏薑眯起眼睛,隨後,又突然笑了起來。
有人,很不乖嘛。
“昭昭,我感覺有點不舒服,你能幫我去彆墅裡把拿藥回來嗎?”顏薑又側過頭來,看著一旁的李昭。
“好的,我去拿。顏薑姐,你哪裡不舒服?我拿什麼藥啊?”李昭緊張的看著顏薑,開口問她。
程琮的眉頭微微皺起,直視著顏薑,嘴角輕輕抿著,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我也說不清楚,隻是覺得心裡有些堵得慌,不太舒服。”顏薑臉色白皙紅潤,捂著胸口,裝作一副難受的樣子,“你把藥箱裡的藥都帶過來吧。藥箱比較重,你用袋子裝著拿過來就好。”
“沒問題,我力氣大著呢。”李昭一邊說著,一邊猛地抱起幾十本暑假作業站起身來,站穩腳跟,證明自己很有力氣。
她從小就在街上撿瓶子和紙箱,能輕鬆撿一麻袋的東西,力氣大得很。
李昭小跑著離開後,顏薑收斂神色,立刻收起了剛才的演技,麵無表情對著程琮勾了勾食指。
程琮眼神又恢複冷淡地看著顏薑,嘴角緊閉,緊繃成一條直線,沒有回應她。
顏薑見狀,才冷著臉直起身,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顏薑剛一走近,程琮便連連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背後傳來了冰冷的牆壁觸感。
“你這是在躲我?”顏薑腳步驟然停下,站在不遠處,看著背靠在牆角的程琮。
顏薑本就冷若冰霜的臉,此刻更顯得令人心驚膽寒。
她音調都拔高了幾分,怒火燃燒的質問程琮。
顏薑雖然這大半年是喜歡逗弄程琮,但那也是程琮即便被她開玩笑,也不會真的生氣,真的討厭她。
如果程琮真的厭惡顏薑,顏薑隻會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程琮看著顏薑胸口因為情緒失控而劇烈起伏,想要開口解釋,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程琮沉默不語,最終沒有向顏薑解釋。
程琮搬了一上午的貨,身上的衣服,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循環往複下,衣服彌漫著鹹淡的汗水味。
顏薑是那種你越反抗,她就越來勁,偏要做什麼的倔種!
你要真順從了,她反而覺得索然無味。
顏薑本來沒打算對程琮做什麼,就是不高興他沒及時處理傷口。
好歹那個傷口與她或多或少有些關聯,她多少要負點責任。
顏薑讓程琮去取藥,程琮不取,她讓李昭再去拿來,他總該用藥處理傷口了吧。
顏薑見程琮沉默不語的鬼樣子,更加惱火。
顏薑快步上前,逼近靠在牆角的程琮,猛地一下與程琮親密接觸,零距離地擁擠在一起。
顏薑抬頭看著程琮的眼睛,聲音更加尖銳的質問他:“我在問你話!你聾了嗎?”
“顏薑,你鬨夠了沒有?”程琮躲閃的目光掃到了顏薑因情緒激動而更加顯眼雪白一片的胸口上,雪白挺翹的輪廓與綠色抹胸裙一個頻率地上下起伏。
程琮的心臟像被突如其來的電流擊中一般猛烈一跳。
程琮猛地一把推開顏薑的肩頭,想要轉身躲開兩人這過於親密的貼近。
顏薑沒有注意到程琮動作中的僵硬與不自在,依舊眼中怒火燃燒,胸口劇烈起伏。
顏薑不管不顧的一把抓起程琮已經青筋暴起的手臂,猛地按在牆壁上,快速用力地將他的手臂在粗糙的牆麵上摩擦了兩下。
瞬間,程琮的胳膊上又多了幾道格外刺眼的鮮紅血痕。
好心當成驢肝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讓李昭把藥都拿了過來,讓他想用都沒處用!
顏薑朝程琮撒完氣後,才氣順的轉身離開。
徒留又滯在原地的程琮,心臟依舊在胸腔裡猛烈地跳動著。
程琮緊攥出汗的掌心過了許久才鬆開,冷肅清雋的麵容也難掩他內心的躁動不安。
人越長大,越會言不由衷的隱藏自己的心緒,隻有孩子,永遠直來直往的表達自己,不怕受傷,不怕被笑,真誠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