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雅興。”
微微拱了拱手,李景隆對著名義上是自己的叔叔,實際年齡能當自己兒子的朱楹打趣了一句。
“曹國公亦雅興。”
朱楹回了一句,心中卻頗覺意外。
今日是曹國公夫人袁氏的生辰,徐妙容為此早早出了府,這事,他是知道的。可,袁氏過生辰,怎的李景隆不在府上呆著,卻反來了這外頭?
他不動聲色看向李景隆,卻見對方,眉梢眼角似有不快。
心知對方可能遇到了什麼煩心事,他隻當作未知,客氣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要多話的意思,誰料,李景隆卻似有好多的話要說。
“安王啊。”
歎了一聲,李景隆的語氣裡滿是自嘲,他道:“都說天上一輪明月,你我共此一時。可今夜,分明是你在賞月,而我,在被月賞。”
“曹國公這話何意?”
朱楹問了一句。對方開了口,他不好不回應。
李景隆卻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府上,都是一群蠢貨。今夜,讓月亮見笑了。”
說到“見笑了”,他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噌噌噌地湧了上來。
他實在想不通,怎麼堂堂國公府,還有老鼠?怎麼老鼠不偷彆的,偏偷他的核桃?那可是整整五個核桃啊,他得攢多久啊!
想到核桃,又想到,眼前這位正是他的同好。便沒忍住,倒豆子一樣劈裡啪啦把事情的起因經過全說了。
末了,眼帶期冀地看向朱楹,道:“要不,安王,你借我幾個核桃吧,就當,慰藉慰藉我這顆受傷的心。”
“曹國公說笑了。”
朱楹卻不接他的茬。
並非他小氣,而是,李景隆這個人,一向言而無信。前頭他信了他借核桃賞玩的說辭,借了幾個核桃給他。可到現在,核桃還沒還回來呢。
想到核桃,又想到自家庫房裡,被徐妙容坐塌的那幾個核桃,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同病相憐之情。
他還同情李景隆呢,其實,他又好到哪去?
那幾個核桃,是他僅剩的了。因著近來事多,他無暇賞玩,便命人收進了庫房裡,好生保存。
可他沒想到,徐妙容竟然進了庫房。不僅進了庫房,還又一次,把他的核桃毀了。
知曉核桃碎了以後,他第一反應便是,去找徐妙容算賬。可有池說,她腰傷了,他便隻得作罷。
並非他憐香惜玉,而是,不想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沒得讓人說他心眼小。
可他也不想關心她的傷。
恰好,莊子上的菜長成了,他便帶著有池,往莊子上去了。一連住了好幾天,他心情大好。今日,原該是騎馬回府的。
可,月夜靜美,不知怎的,他忽然起了賞月心思,便下馬而行。
哪知道,遇到了李景隆。
不想再說下去,他委婉地勸了一句“早生回去歇著”,便欲抬腳往王府走去。李景隆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念叨著“誰知道是老鼠偷的還是人偷的,今日人多眼雜,說不得是那手腳不乾淨的人偷了”,“唉,我那被我磕了一個口子卻還舍不得扔的核桃啊,我那一時興起還在上麵刻了字的核桃啊,我那雕著後湖風景的核桃啊”,木然離開了。
再回到王府,簷下各處的燈已經亮起。
有池正要輕車熟路往九成齋去,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人。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得:“王爺,王妃有請。”
是平山堂的月桃。
“不去。”
朱楹輕輕吐出兩個字,他腳下步子不見停。有池愣了一下,旋即跟上。
“王爺。”
月桃卻急了,她眼巴巴地在這裡候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將王爺請過去啊!隻要王爺去了,見了那幾個核桃,事情,說不定就有解了。
“王爺。”
她急急開了口,想要見縫插針把核桃的事說清楚。可誰知,朱楹卻不給她機會。
丟下一句“本王乏了”,朱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儘頭。
這……
這這這……
月桃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決定,回去複命吧。
她沮喪地回了平山堂,一見到她的表情,徐妙容便知,事情沒成。她倒也不失望,她與朱楹的隔閡,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朱楹能來,就有鬼了。
山不來我自去,主動出擊,才是銷售的本色。
淡定地從椅子上起了身,她示意月桃,拿上核桃,往九成齋去吧。
主仆二人並幾個小丫鬟一道,往九成齋去了。
一路上,徐妙容倒還有心情欣賞沿途的風景。此前,她沒來過九成齋,可,看了半天,許是因為夜色太黑,她沒看出什麼名堂。
“王妃,咱們當真要讓人去平陽王府支鹽嗎?”
月桃沒話找話,想到白日裡從平陽王妃手上蹭來的五引鹽,便有些不真實感。那可是平陽王妃啊,最得曹國公喜歡的平陽王妃。自家王妃,竟然從她手中拿到了鹽?
“嗯。”
徐妙容應了一聲,又說:“她一番好意,我怎好拒絕。回頭你們先去平陽王府取鹽引,等拿到了鹽引,再按需出去支鹽。”
說到鹽,忽又想到,白日裡李氏提起,自家派人四處支鹽。有心想問月桃幾句,卻已經走到了九成齋門口。
主仆二人說話聲暫停。
“王妃。”
有池剛好從屋子裡出來,打眼就瞧見了他們。瞳孔微張,他喚了一聲“王妃”,扭頭就進了屋子。
“王爺,王妃來了!”
徐妙容站在門外,聽到他回了這麼一聲。
可......
沒動靜。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
夜風微微有些涼,屋簷下的燈籠在風中輕輕地晃。一地安靜中,徐妙容忽覺尷尬。秉持著隻要我假裝不尷尬,尷尬的就不是我的想法,她動了動腳脖子。
本隻是為放鬆腳踝,可她忘了,她腰傷才好。
“唉!”
她呼了一聲。呼完,下意識地想捂嘴。
屋裡,還是沒有動靜。
眼皮子動了一下,她乾脆……一步步挪到了簷下,而後,轉身坐下了。
啪嗒。
有簾子落下的聲音響起。
她回頭,對上了朱楹的眼。
“成何體統!”
朱楹的麵色,實在算不得好看。許是因為記著她坐塌了核桃的惡行,又許是見她毫不顧忌形象的坐在簷下,他眉頭微微蹙著,眼中更是沒有一絲溫情。
徐妙容也懶得計較,畢竟自己失誤在先,無法狡辯。
便指著月桃手中的匣子,道:“前幾日,妾身不小心弄壞了王爺的核桃。雖說王爺未曾追究,可妾身這心裡,實在過意不去。這不,今日偶然得了幾個核桃,妾身便拿過來給王爺,還望王爺不要嫌棄。”
“不必了。”
朱楹卻回了三個字。他似是已極不耐煩,目光落在彆處,臉上卻帶著幾分諷意。
他知道,她又來演戲了。
從前,這樣的戲碼,他見的太多!每一次,她都裝得跟真的一樣,就好像,她真的有愧,真的知道錯了一樣。
可,每一次,她的假麵被揭破,換來的卻是,她暴跳如雷,此後變本加厲。
他再不信她的說辭。
也再不信她。
有心想讓她回去吧,還沒開口,卻聽得:“王爺是個大度的,不與妾身計較。妾身卻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既然核桃已經送到了,那妾身便先走了。東西是留還是扔,端看王爺如何處置。”
話音落,徐妙容便想離開。
可,許是裝核桃的匣子沒蓋好,又許是她從台階上起身的時候腳下失了準頭,正要把剛從月桃手中接過的匣子放在地上,一個不察,匣子蓋子彈了起來。
那裡頭的核桃,便這麼完完整整地呈現在朱楹眼前。
一瞬間的遲疑後,朱楹的臉色變得鐵青。
“誰知道是老鼠偷的還是人偷的,今日人多眼雜,說不得是那手腳不乾淨的人偷了。”
“我那被我磕了一個口子卻還舍不得扔的核桃啊,我那一時興起還在上麵刻了字的核桃啊,我那雕著後湖風景的核桃啊。”
李景隆的話猶在耳邊。
朱楹終於忍無可忍。
“徐妙容!”
喚了一聲,他徹徹底底地爆發了:“你還有沒有禮義廉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