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最後是黑著一張臉離開的。
她走的時候,屋子裡的賓客幾乎已經散儘。袁氏暗地裡舒展舒展了筋骨,眼角餘光瞥見徐妙容還在。心中狐疑,卻還是笑著上前,虛與委蛇了一句。
“今日照顧不周,小女行事無狀。還望安王妃大人有大量,切莫和她計較。”
小女……
徐妙容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她也笑,虛與委蛇:“哪裡哪裡,夫人這話,折煞我也,傳出去,怕是要讓人以為,我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怎會?”
袁氏擺手,一臉你快彆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無地自容了的表情,其實她心裡已經笑開了花。
今日,可謂是一個爽字了得。
李氏那個小賤人,平日裡沒少仗著李景隆的寵愛,在她麵前拿喬。
明明她才是曹國公府的女主人,可李氏,出入李家,猶如出入無人之境。往日裡,她處處壓自己一頭,也就算了。
可今日,明明是自己的吉日。自己盛裝打扮了,李氏,卻比自己還要盛裝。
這是故意打自己的臉呢!
好在,有安王妃出了手。
想到被徐妙容“誆”去的那五引鹽,袁氏的心裡就像吃了蜜一樣,甜絲絲的。雖然,追本溯源,那五引鹽本就是自己府上的,可,隻要能看到李氏吃癟,她也就,不心疼了。
“說起來,咱們兩府雖同在應天,往日裡卻因著這樣那樣的瑣事,沒能走動起來。今日與安王妃相談許久,我才發現,我竟與安王妃如此投契!”
故作誇張地說了一句,袁氏上前,狀似不經意般,又說了一句:“要不是安王妃急著回去,我真想拉著安王妃,秉燭夜談。”
她本意是想暗示,人家彆的人都走了,你還坐在這裡,像話嗎?
哪知道——
“夫人這話,可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裡。我也覺得,我與夫人如此投契。既是如此,那我就先不回去了,再與夫人說說話吧。”
袁氏:?
心有點梗,感覺自己好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勉強擠出一抹笑,道:“那便再……再說說話吧。”
可說什麼,她又犯了難。
正想沒話找話,胡亂說些廢話,徐妙容卻先她一步開了口:“夫人可是喜歡麒麟?”
麒麟?
袁氏怔了一下,旋即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快。
她看到,徐妙容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間。而她腰間,正掛著一個麒麟玉墜。
“麒麟憨態可掬,沒人會不喜歡。”
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她心中忽然有點酸。
倒不是羨慕彆人的酸,而是,辛酸的酸。
那玉墜,是她用來求子的,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念想。
她與李景隆成婚,已有數年。可,求醫問藥,燒香拜佛,什麼方法都用遍了,她膝下,還是一個子嗣都沒有。
沒有子嗣,便意味著,曹國公府的爵位,傳到這一代,就斷了。也意味著,李氏那個小賤人,要永永遠遠地壓她一頭。
這讓她如何忍得?
可世事就是不能儘如人意,為了個子嗣,她已經快瘋魔了。身邊人三緘其口,皆不敢在她麵前提起子嗣相關。
偏她徐妙容,這會提起。
心中忽然有些慍怒,正欲直接開口,下逐客令,卻又聽得:“太好了!”
太……好了?
袁氏感覺,自己的肺管子好像被戳了一下。她大怒,徐妙容卻叫人送上了一個匣子。
“方才我同夫人說,與夫人投契,這話不是假的。早先便聽聞夫人人品,我深以為然。這不,私下裡,我其實還給夫人備了一份禮。”
邊說著,徐妙容示意人把匣子打開。
袁氏聞聲看去,隻見,那匣子裡裝著一柄葡萄鏡並一對白玉耳墜。
那葡萄鏡八出菱花,背麵嵌著金子,金子外圍,又繪著纏枝葡萄紋和石榴紋。那白玉耳墜,乍看通體潔白,仔細一看,竟雕成了麒麟紋樣!
葡萄,石榴,麒麟。
皆寓意著,多子多福。
袁氏的心,突然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她眼裡多了幾分熱切,假裝不在意地彆開眼,卻聽得:“這葡萄鏡和白玉耳墜,都是我母親留下的舊物。按理說,應該悉心保存的。可,束之高閣,總覺得可惜。那日收到夫人送來的帖子,我心中感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這兩樣東西。今日,我特意帶了它們來,還望夫人,莫要推辭。”
“我。”
袁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東西,竟然當真是給她的!
葡萄鏡、白玉耳墜,真個精致世無雙。她多看一眼,就再也不想移開眼。
再者,先中山王夫人謝氏的舊物……謝氏,她是知道的,那是個能生養的。徐家八個兒女裡頭,六個都出自謝氏的肚子。
六個!
她眼皮子動了一下,心中忽然湧現出一股衝動,她恨不得立刻就應下。
可,理智還在,知道天上不會隨隨便便掉餡餅,徐妙容也沒這麼大方,便收斂了笑,問了一句:“安王妃是不是還有話想同我說?”
“是。”
徐妙容並不否認。
“什麼話?”
“我想,托夫人,給曹國公府遞句話。”
“給我們家老爺遞句話?”
袁氏懷疑自己幻聽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語氣瞬間變得硬邦邦:“有什麼話,是不能直接同我說的?”
呃……
徐妙容無語,知道她想岔了,忙道:“我想同曹國公尋幾個核桃,因男女有彆,因此才托到夫人麵前。”
“核桃?”
袁氏有些驚訝,脫口而出:“你要核桃乾什麼?”
“我們家王爺喜歡核桃。”
徐妙容模棱兩可,並不肯多說。
袁氏的眼神卻變得微妙,她想到,坊間都傳,安王妃對安王,情根深種,可,此一時彼一時,“你們兩個不是都分居了嗎?”
壞了。
袁氏想打自己的嘴。
她怎麼把這話說出來了?
安王妃對安王情根深種這事,應天城裡沒人不知道。可,他們兩口子已經分居了這事,應天城裡沒幾個人知道。
是她嘴快了。
麵上微微有些尷尬,她連忙轉移話題,問:“你要幾個?”
幾個?
徐妙容愣了一下。
待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問她要幾個核桃,忙伸出四根手指頭,在半空中晃了晃,“我要四個。”
“四個?!”
袁氏的聲音有些大。
見屋子裡所有人都看著她,忙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為自己遮掩:“四個,好說,我這就叫她們去拿。”
說著去拿,她當真喚了人來。
徐妙容卻有些遲疑,總覺得,事情好像進行的有點太順利了?
“咱們是不是該,知會曹國公一聲?”
她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哪知道,袁氏卻生氣了,“安王妃莫不是以為,我做不了這府上的主?”
“沒有沒有。”
徐妙容連忙擺手。
袁氏卻冷笑了一聲,道:“國公爺信賴我,將府上上上下下的事全都交給我。幾個核桃而已,不過一句話的事。既然安王妃今日是帶著誠意來的,那我便,投桃報李,多給安王妃一個吧。”
多一個,便是五個。
徐妙容隻覺驚喜,怕再說下去,又惹了她哪裡不快,忙對著她,謝了又謝。
不多時,核桃取來了,兩個人又客氣了一回,徐妙容帶著丫鬟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袁氏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白玉耳墜,示意丫鬟幫她戴上。
丫鬟依言,剛剛戴好一邊,正欲戴另一邊,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夫人,不好了,國公爺回來了!”
丫鬟的手抖了一下。
袁氏的眼皮子,也抖了一下。
“慌什麼?”
袁氏沒好氣地斥了一句,又催丫鬟:“還不快把另一邊給我戴好。”
“夫人。”
丫鬟卻有些心不在焉,惶惶然半天,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若是國公爺問起,咱們又該如何回話?”
“什麼如何回話,就說不知道。”
袁氏不以為意。
丫鬟急了。
夫人說,讓她們說不知道,可若她們真說了不知道,國公爺,怕是要扒了她們的皮!
那可是國公爺最愛的核桃啊。平日裡,國公爺沒少把玩。今日,核桃說少就少,還一下子少了五個。國公爺若知道,定然大發雷霆。
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再看袁氏巋然不動,丫鬟又覺無語。
自家這位夫人,可真是眼皮子淺。為了兩樣首飾,竟然敢扯謊。什麼都能做主,什麼多給安王妃一個,全都是假的!
“若是,國公爺揪著不放呢?”
她心中還是沒底,又問袁氏。
袁氏依然漫不經心的,道:“那就說,許是被老鼠偷走了。”
*
說來也巧,平日裡,李景隆並非日日把玩核桃。可今日,許是心情好,用過晚飯,他竟命人把核桃拿了出來。
待打開裝核桃的匣子,一清點,發現核桃少了五個,他果然勃然大怒。
對著下人發作了一通,又得知,核桃可能被老鼠偷走了,他心中,更覺窩火。乾脆對著所有人無差彆臭罵了一通,而後,帶著小廝,往外頭去了。
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圈,心中仍氣怒未消。正待打道回府,忽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駐足,對著那人出了聲:“安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