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試探(1 / 1)

長安西市仍舊燈火通明,賣餛飩的小販打了個寒顫,鍋前升起蒸騰熱氣。

“宋姑娘,今日又是這麼晚?來碗餛燉不?”

她應了那小販一聲,輕輕搖頭:“不了,李伯,今日你也早點收攤吧,這天看著要下雨了。”

濕寒從青石板泛上來,再往裡走,露出一排白牆青瓦的房子。

古鑼居。

正是那燕國奸細所住之處。

巷子很靜,太靜了。

設想的官兵一無所蹤,還是已經抓完了奸細撤走了?

亦或是,沈洵舟還在試探她,此人心機極重,埋伏於深處等破綻露出再出手,倒也說得過去。

宋蘿推開了家門,此處離古鑼居隔了條街,院內升起煮飯的白煙,向天際飄去。

依稀可見廚房內忙碌的身影,她眸色一柔,提高了聲音:“珍珠,我回來了。”

許珍珠從廚房探出頭,稚嫩的臉上揚起笑:“阿蘿,快來吃飯!”

一月前,宋蘿來到錦繡坊,身無住處之時,是許珍珠收留了她。

珍珠年紀雖小,卻早已持家,性子與幼妹一樣地跳脫,兩人便在此處相互照料下來。

宋蘿卷起袖子,來到廚房邊上,接了點清水,熟練洗起青菜,許珍珠蹦蹦跳跳跑過來,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青菜。

臉上有些嗔怒:“洗什麼呢?今日你是壽星,什麼活也不許乾!”

壽星兩字落入耳中,宋蘿才記起。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啊。

一整日被沈洵舟句句試探,執繡針的手指都酸了,卻遠沒有應付他的心力累。

宋蘿苦笑一聲,垂下頭撥弄盆中的清水,“好,那我便歇會兒。”

許珍珠握著青菜,擠在她身旁坐下來,一邊擇著,一邊鼓了臉:“怎麼臉色這麼白?是不是那個捕快為難你了?”

宋蘿在水中看見自己倒映出的神色,兩道細眉蹙著,目光疲憊,耳邊的雙髻散了幾縷發絲出來,貼在頸上。

今日仿若從刀口下走了一遭,此時仍覺寒意驚人。

被那捕快帶走,也不知繡坊內的姐妹如何猜測,更不知這消息何時會傳進那位大人耳中。

明日要應付的人隻會更難更累。

宋蘿輕輕搖頭,濕掉的手在裙上擦了擦,“我沒事,他並未為難我,珍珠做了什麼好吃的?”

許珍珠正要開口,門外響起兩道敲門聲,放下手裡的青菜邊走邊問:“誰啊?”

外邊沒人應,宋蘿神情微變,心中重重一跳,來不及阻止,許珍珠已經拉開了門。

門外空無一人,夜色深沉如墨,腳下微微一震,似乎有紛雜的人群往這裡趕來。

看來是捕快行動了。

宋蘿將許珍珠拉到身後,伸手準備關門,沒拉動,一隻手從門後探進來,死死摁住門。

一張蒼白而陌生的臉從黑暗中顯現,很明顯的異域樣貌,寒光一閃,他拿著刀撞開門,刀尖直逼她眼前。

是燕國奸細!

背後傳來一股大力,宋蘿往旁一撲,再抬起眼時,許珍珠已到她身前,刀尖將落,刃上映出她驚惶的臉。

“阿蘿,快跑!”

宋蘿伸手想拉許珍珠的衣袖,將她拽開,然而卻慢了一步。

眼睜睜望著燕國奸細拉過她細瘦的胳膊,將她拽至於身前,反手把刀橫在珍珠脖上。

宋蘿瞳孔驟縮,整個人幾乎僵在原地,刺骨的涼意像針一樣紮進她的每一寸肌膚。

“彆動。”燕國奸細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股異樣的腔調,刀刃緊貼著許珍珠白皙的脖頸,似乎稍一用力,便能劃破皮膚。

他望向宋蘿身後,目光帶著恨意:“讓我走,不然我就殺了她。”

宋蘿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慢地轉過頭,對上一雙極黑的眼瞳。

門口不知何時已被捕快包圍,站在最中心的人一身圓領黑袍,腰間環佩隨走路晃動,火把照亮他的側臉。

是沈洵舟。

除了一開始見到她轉過頭時,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臉上再也未出現什麼表情。

宋蘿稍微鬆了口氣,燕國奸細所為挾持,珍珠暫時是安全的。

思索間,沈洵舟已行至她身旁,這是今日他們第二次見麵,淡淡檀香從他身上傳過來。

“大人,能不能……”宋蘿頓了一下,“先救人。”

沈洵舟停住,掃過來一眼,眼中寒意迫人,她垂下眸避開視線,整個人在注視下發抖,卻沒讓開。

“求您了,救救珍珠。”微弱如呢喃。

夜風吹散她額前的發絲,下唇被咬得發白。

宋蘿心中擔心得要命,沈洵舟此人心狠手辣,未必會因為一個小小繡娘而放跑追查許久的奸細。

更怕的是,僵持之下奸細打算魚死網破,珍珠就危險了。

沈洵舟至上而下地看著她,金紋長靴陷入柔軟的泥裡,指尖捏著一枚白子轉了轉,應道:“好啊。”

宋蘿驚喜抬眼,笑容綻了一半,卻撞進沈洵舟望過來的目光,呼吸一窒。

他似是饒有興趣地問道:“如何救?真要本官放他走?”

沈洵舟的臉在火光下泛起暖色,此時一眨不眨地看向她,像是認真等她回答。

“假意放他走”這五個字在喉口滾了滾,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洵舟真會聽她的麼?

宋蘿還是開了口:“西市有一條暗街,藏於地下,出口是城郊東邊的一塊墳地,我賭他會走這條路,大人隻用提前過去截他就好。”

這是她在情報裡得知的,那燕國奸細絕對會走這條路,但關鍵是沈洵舟會不會信。

她有些揣揣不安地抬起頭,沈洵舟挑了下眉,眸中情緒一閃而過:“若你賭輸了呢?”

“那……”他緩慢地頓了頓,自問自答,“我便將宋姑娘抵上去交差。不過通敵叛國這個罪名怕是要株連九族,被連累到可不好,不知姑娘可有親人?”

他似乎意有所指。

宋蘿渾身血液驟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有。”

“好,那便這樣定了。”沈洵舟微微傾身過來,目光落在她顫抖的肩上,“宋姑娘可有異義?”

宋蘿咬住下唇,“……沒有。”

視線中的金紋長靴在晃,隔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是沈洵舟邁步走開了。

環佩碰撞的清脆聲響起,沈洵舟的聲線夾在其中更顯寒涼:“放開許姑娘,我放你走。”

話音剛落,捕快的包圍圈散開,留下一塊空位。

燕國奸細戒備地拽著許珍珠步步前進,果真無人阻攔,眸中閃過一絲喜色。

宋蘿手心濡濕一片,盯著他挾持著珍珠步步後退,心臟狂跳。

奸細帶著許珍珠消失在漆黑巷尾,她下意識邁步去追,一把刀橫插過來,生生將她截住。

沈洵舟站在她身旁,手指緩慢轉著那枚白子,一名捕快越過他們掠過去,帶起一陣風。

他身邊站著的林赫不見了。

捕快回來時肩上背著雙眼緊閉的許珍珠,宋蘿上前看了一眼,發現隻是被打暈,心中鬆了口氣。

“大人,卑職趕過去時,那奸細已不知去向。”捕快拱手行禮,掃了她兩眼,目光裡帶著埋怨。

宋蘿垂下眼,裝作沒看到,伸手環過許珍珠,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

眼前伸來一段白皙如玉的指尖,上方放著一枚白子,正是沈洵舟手中的那枚。

“姑娘如何看待這棋子?”

棋盤子成精了?天天帶著這棋子。

宋蘿一陣無語,心中更是對這每句話都是試探的奸相毫無好感。

裝出一副深思模樣,她慢慢開口:“這棋子被大人留在掌心,想必是十分喜愛的一枚。”

似是沒想到她這麼說,那截指尖微頓。

手指離她太近,被溫熱的呼吸拂了個正著。

沈洵舟長睫微顫,收回手,對上她的視線:“錯了,這是一枚棄子。”

已至三更,夜風吹過,寒意升上來,火光在他眸中跳動。

棄子?

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宋蘿的胳膊便被架住了,捕快腰間的刀抵住她的背。

第一次見沈洵舟露出笑容,隻是淺淺勾了一下,卻讓整張如玉麵孔生動起來,生出一抹豔色。

他微微傾下身:“宋姑娘,隨本官回衙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