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謝秦瑜來這蘭香院一趟,除卻幾乎肯定謝朝朝不知道宋進受傷的內情外,便是確定了一件事情,謝朝朝生了這場大病,腦子清白了幾分。
她回首看蘭香院,隻望謝朝朝能一直聰明些,莫要儘做些糊塗事落了謝氏的門楣。
謝秦瑜回到梧桐院,將今日試探謝朝朝得出的結果告知王氏幾人,雖幾人還有疑慮,卻也比之之前的戒備懷疑好上了許多。
王氏差侯府下人多留意蘭香院那處,而後對著幾人道:“若是她當真安分守己,她的婚事我們且給她相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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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瑩白色的月光下,身著僧袍的小沙彌叩響一扇厚重的漆紅大門,他的懷中揣著一封書信,是大華寺中的主持空明大師讓他拿給在寺中帶發修行的師兄沈世子。
本來玄妙早就該到上京的安國公府了,畢竟從大華寺到安國公府尋常人也就大半天的腳程,對於常年在寺廟中苦修的出家人來說,半天的腳程已經足矣。
但是玄妙卻從早上出發,足足到了日落西山才磨蹭到上京,趕在城門落鎖之前進了這上京。
而玄妙這短短半天的路程卻用了一天,並非是身體不適,也並非是路上遇到了需要行善之事耽擱了,純粹是因為心中害怕到安國公府邸見自己帶發修行的三師兄。
一想到三師兄離開大華寺那一日時的眼神,玄妙便覺得通體冰寒,渾身的汗毛都倒立起來。
說起自己的三師兄,玄妙往日不太敢多與這位師兄親近倒也並非這般懼怕,三師兄雖然為人淡漠疏離,但是對待寺廟之中的師兄弟們都算得上友善和睦。
即便是遇到不喜之人,也多是不予理會避開便是,從不似那日離開寺廟之時那般可怕。
那日恰逢天狗食日,寺廟中的小沙彌都好奇的跑到殿外觀摩,待那天狗將太陽吐出來之時,眾人才發現素來不喜吵鬨的三師兄不知何時竟然也從院子裡出來了。
玄妙本以為三師兄也是出來看天狗食日,還在為三師兄來晚了未曾見到這樣的盛景而可惜,便對上了三師兄那雙可怕的眸子。
許多人都注意到了三師兄今日的異常,待眾人從三師兄那嚇人的眸光中回過神的時候,就見三師兄的身影已經往山下去了。
彼時寺中的主持空明師父正在閉關,是由大師兄處理寺廟中的事務,但恰逢大師兄被宮中召去講經,而二師兄又遊曆未曾在寺中。
當時察覺了些許不對勁的沙彌沒有人敢阻攔三師兄下山。
且也沒有由頭阻止三師兄下山,三師兄本就是俗世弟子帶發修行,加之尊貴的身份,平日裡主持都不會阻攔三師兄做想做的事情,他們又如何敢去阻攔。
那日便這般眼睜睜的看著三師兄下了山。
想到這裡玄妙不禁有些後悔,那日便該阻攔三師兄下山,待去稟報主持,不然今日這份差事也不會落到他的頭上。
一群師兄弟壯膽,總好過他一個人來麵對三師兄。
已經到了秋日,玄妙的手心卻隱隱被汗漬打濕,他心中期待著安國公府邸沒有人來開門,他便能將此事拖到明日。
可惜事與願違,未曾等許久,安國公府的門吱呀一聲被門房打開一條縫,看清楚來人是誰,門後麵的人警惕的神色放鬆,將門縫開的大一些,把玄妙放進來:“玄妙大師來了,快請進。”
往日沈辭暮在府中之時,若是大華寺主持或者是老國公爺有事情便會差大華寺的沙彌前來遞話,次數多了,國公府的門房便也認得了,故而沒有通傳便將人放了進來。
待將人放了進來,穿過亭台樓閣將人帶入偏殿等候,他則快步跑去通傳。
門房腳步匆匆的朝著沈辭暮的院子跑了不到半截,便差點撞上一個人影,平安的聲音嚴厲,嗬斥道:“何事這般急匆匆,沒個規矩!”
門房聽聞聲音這才知曉他撞到了誰的身上,連忙告饒請罪,雖然都是府中的下人,但是平安是自小跟在沈辭暮身邊的近侍,自然是門房輕易不敢得罪的對象。
好在平安也不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人,見人不是故意的便也沒有追究,隻擰著眉毛,道:“這般晚了你往這個方向跑,是要稟報什麼事情?”
若非是什麼要緊的事情,門房輕易不會朝內院來,這麼晚了,恐怕是有什麼人登門拜訪。
聞言門房也不敢再想著去世子麵前爭取露臉,便將誰來了一一的說了。
話罷,小心打量平安的麵色,往日若是聽聞大華寺的人來了,平安定會第一時間去稟報沈辭暮,隻因沈辭暮禮中大華寺,下人也不敢怠慢,生怕得了責罰。
這也便是門房今日未曾事先通報便將人擅自放了進來的緣由。
今日卻隻見平安眉頭微微蹙起,並未急著去給世子通傳,見狀門房心中不禁打鼓,還不待鼓起勇氣打聽,便見平安朝著偏殿的方向去了。
這是……不打算稟報世子了?
後麵的事情便不是門房能夠操得上心了,小心快速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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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自聽聞大華寺的人來之後,皺起的眉頭便沒有放下來過,若是往日大華寺的人來了他自是不會這般犯愁,隻管通報世子爺便是。
但是這一回世子爺回來之後,便下了命令,若是大華寺的人來了,隻管問清楚什麼事情後打發了便是。
平安心中想著事情,轉眼之間便到了偏殿,看到沙彌,將心中所想掩蓋下去,隻管客氣行一禮,出口之言也儘是禮重:“玄妙小師父遠道而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情?”
雖然平安隻是一個下人,卻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廝,他是國公府的家生子,自小便被指給世子爺,跟著世子爺讀書識字,練武習文,將世家大族的禮儀規矩,待客之道學了個十成十。
加之沈辭暮受皇帝看重,時不時被召入宮麵聖,作為近侍的平安也是跟著出入皇宮見足了世麵,更是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讓人從他身上挑不出半分世子爺的錯處。
此時雖得了主子的命令要將大華寺的人打發了去,卻也不會輕易讓人看出,隻客套周到。
玄妙本以為會等來沈辭暮,緊張的手心發汗,見來人不是沈辭暮,而是三師兄身邊的近侍,又見他詢問,幾乎沒有猶豫便道明了來意,又將空明寫給沈辭暮的書信拿出來。
平安接過書信朝玄妙道了句辛苦,而後又一臉為難道:“玄妙大師是世子爺的小師弟,此番遠道而來趕路辛苦,本該稟報世子爺親自接見,隻是不巧的很,世子爺前些時日生了場病還未痊愈,大夫叮囑不宜吹風,不便見玄妙大師,還請見諒。”
玄妙本就懼怕見到三師兄,聽聞平安如此說,忙不迭道:“無妨無妨,師兄養病要緊,貧僧便不打擾了,隻請平安施主待貧僧向師兄問安。”
說罷幾乎是頭也不回的便走了。
待玄妙的背影徹底走遠,平安的嘴角才落下來,他捏了捏手中的書信,朝著世子爺的院子去。
世子爺隻說不見大華寺的人,卻並未說不收大華寺傳來的書信,平安做事周全,便是世子爺不收,也得稟報了再做處理,斷不敢自作主張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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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後院陳設極為簡單,一路走過去雖也有假山亭台,卻並未精心侍弄,甚至有些地方都生出了些雜草。
此等景象並非院子裡的下人偷奸耍滑敷衍了事,隻因這府中後院並無女子,而府上的兩位主子,老國公與世子爺常年都待在大華寺清修,隻逢年過節或是宮中召見才會從大華寺中回來一趟短住兩日。
這府中沒有主子長久居住,院子裡的這些景致便也沒必要費那些銀子仔細打理,左不過看得過去便是。
這番隨意的景象,在進了沈辭暮的院子之後,便有了些許的不同,提著燈籠的小廝神色小心的盯著地麵,便是連平安都謹慎了許多。
這院子裡麵有半個多月前新種下的蘭花,蘭花本就是需要精心伺候的植物,偏世子爺吩咐滿院子都要種上蘭花。
平安不知世子爺何時愛上蘭花了,但主子下令自然莫敢不從,隻這個時節種下的蘭花不宜存活,這些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院子裡的下人自然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不小心一腳下去將這嬌弱的花兒給踩死了。
避過那些蘭花,幾人到了書房外麵都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平安看了眼燭光昏暗的窗戶,讓幾個小廝等在廊下,他獨自一人上前去敲響書房的門。
沈辭暮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進。”
得了準許,平安推開門入內,他低頭看了眼世子爺手中的治水策論,垂下眼,將剛剛玄妙來的事情說了。
往日,世子爺是不管這些俗事的,即便平安知曉世子爺胸中滿腹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但是世子爺似乎無意於這些權利虛名,隻一心修行,不在凡塵中。
但是世子爺這一回從大華寺回來似是變了許多,不到一月,便去了宮中四五趟,往日總是拿在手上的經書,也換成了各種策論。
平安很快回神,注意力集中在主子身上,隻見沈辭暮的目光微閃,而後又神色平靜的從他手中接過書信,卻並未急著拆開,隻狀若無意問了句:“可曾有什麼消息?”
此話問的突兀,但是跟著沈辭暮許久的平安立即會意,壓下心中的驚詫,恭敬道:“未曾有什麼異常,也沒有什麼人同伯府有交集。”
聞言沈辭暮沒有再問什麼,揮揮手讓平安退下去。
平安依言退下,隻心中的驚詫不減,心中猜測世子爺為何要關注那安平伯府,難道是往日曾的罪過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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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平安退去,房門徹底被關上,沈辭暮才拿起桌上的書信,信上熟悉的字跡讓他的額角突突直跳。
他看完信中的內容神色平淡的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任由火信將他手中的信紙吞沒。
空明想要沈辭暮回大華寺,若是一個月以前的沈辭暮會給予空明足夠的禮重,便是再重要的事情耽擱他都會趕回去一趟,如今他卻沒有生起半點要回去的念頭。
空明似乎也料到沈辭暮不會跟著玄妙一同回到大華寺,所以在深夜聽到小沙彌來報,隻有玄妙一人歸寺之時並無太多震驚,隻是幽幽歎口氣望向長空:“終究是晚了一步,日後造化如何,非他能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