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嘉勳伸出二指,突然在紙摞中撚住一頁,季承望的目光無法遏製地被那張紙頁所吸引,它竟然是唯一一張金色的書頁。
隨著解嘉勳一點點撕下那張紙頁,季承望感覺腳下的大地開始顫動,晃得眼前出現重影,直到一聲清脆的鳴響在耳膜上炸開,一杆銀色的巨型長槍從虛無中鑽出。
它足足接近兩米長,不像是人類使用的武器,輕盈地懸浮在半空。槍尖密密麻麻地刻著引起空氣扭曲的奇異圖案,細長的槍柄在某一瞬間好像覆蓋著金與銀的交柯錯葉,季承望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沒錯,這就是那柄昆古尼爾之槍,主神奧丁的所有物,也被稱為命運之矛。”
解嘉勳滿眼是幾乎要溢出的欣賞,季承望卻覺得他的話音裡有一種病態的渴慕,不是對這柄槍,而是對這份隻能稱之為神跡的力量——仿佛他才是這柄槍的所有者,他就是奧丁。
解嘉勳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微顫的手握住了長槍:“因為它一經投出,便必定命中,這是無法扭轉的命運。”
“你要殺了越寨?”季承望感覺周遭空氣降下了極大的壓強,勉力站直雙腿。
“準確來說,是獻祭,Easter,我聽到了黑暗之中的耳語。”解嘉勳毫無顧忌地直言,看起來心情極佳,即使握住長槍的手已經被鋒芒刺破皮膚,有血順著掌心往下滴,“總有一個人得死,這是遊戲規則,Easter,你忘了嗎?像我們這樣強大的人,當然要先狩獵那些低等人。”
“你們不是同伴嗎?”季承望不可置信地蹙眉,就算解嘉勳被昆揚人選為了今天的狼,在他看來,此人最不應該殺的人就是越寨。
“同伴,哈哈哈!彆挖苦我了,Easter,還好我明白了你的忠告……你分明可以殺了我,卻隻是奪走了我的一條腿,你在提醒我,彆站錯隊,我說的對嗎?”解嘉勳右臂緊緊撐著權杖,嘴角扯出一個輕蔑的笑,“無論何時強強聯手都是最正確的戰略,隻有你有資格做我的同伴!至於越寨?我付出金錢雇傭他陪同我參加遊戲的價值就在於此,他應該忠心耿耿地替雇主去死。”
不是,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季承望一時語塞,感覺這老頭自從丟了一條腿之後就逐漸瘋癲,兩人之間的誤解猶如溝壑,他竟不知從哪開始解釋。
然而解嘉勳也沒有等他的回應,隻是自顧自鬆開了握持的那柄長槍。
速度達到極限的長槍化作流星般的電弧,甚至發出音爆,幾乎是擦著季承望的眼球一閃而過,遁入虛空。
“轟——”
天崩地坼的轟鳴聲降臨,仿佛有一顆隕石極速墜落在大地上,整棟屋子自上而下搖搖欲墜長達數十秒,這次兩人雙雙跌撞地扶著沙發,才勉強站穩。
剛一站穩,季承望看都沒看解嘉勳一眼,便衝向自己的房間。
那些藍色波紋一般的枷鎖已經消失不見,他推開房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目眥儘裂的越寨被那柄銀白色的長槍貫穿胸口,死死釘在有裂縫蔓延開的地板之上。貫穿的血洞下,鮮血順著裂縫妖冶地散開,仿佛是生命力在順著絲絲光亮流向黑暗。
越寨粗獷的眉眼寫滿了不可思議和不甘心,嘴角不斷滲出鮮血。
“解嘉勳……是個懦夫……小人……”
季承望作為醫學生的本能反應是,這兄弟還可以搶救一下。
“越寨,彆放棄。”
他異常冷靜,一邊安撫著傷者的情緒,一邊迅捷地進行急救措施。他扯下床單作為敷料,沿著長槍一圈緊緊地蓋住傷口,試圖持續性地壓迫止血,卻發現是徒勞。
換句話說,任何人被這樣貫穿胸口應該瞬間斃命,季承望甚至不知道越寨為什麼還活著。
季承望判斷著傷勢,越看越觸目驚心,轉而伏著上半身去看越寨的精神情況,卻怔怔地看到越寨的眼角滴下一顆渾濁的眼淚。
“我企圖……殺你……你還要救我?”越寨無法轉動視野,直直地盯著季承望,絕望地又吐出一大口混著黑塊的鮮血,“Easter,你真是個……怪物……”
單純隻是想趁人還有口氣,詢問對方有沒有見過那柄“鑰匙”,季承望愣在原地。
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蘊含蓬勃力量的身體,此刻仰天被釘在地上,麵龐因痛苦而扭曲,碩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虛弱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承望緊抿著薄唇,感覺到他軀體裡蘊含的痛苦,眉眼覆上一層沉重的黯然,他歎了口氣。
“抱歉,我救不了你,越寨。”
“Easter,我們都是惡魔的玩具,沒有人能拯救我們,我隻要你替我殺了解嘉勳!你要通關,你要活下去,贏到最後!”越寨情緒忽然激動,猛地攥住季承望的手腕,聲音嘶啞,“雖然對你來說可能無足輕重,但這些是我闖蕩至今得到的一切……”
被越寨握住的手腕傳來劇痛,瀕死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季承望眉頭一皺。
忽然間,順著地磚裂縫蔓延的血液停止了流動,越寨背後背負的兩柄黑白大刀竟在漸漸消散,湮為粉塵。
“讓我「閻羅」獻上微薄之力。”越寨雙眸通紅,徐徐抬起右臂,食指指向季承望的眉心,啞聲出口消散在吐息間,一字一句道,“我將過渡我所有的權柄。”
叮——
被越寨用食指隔空虛點眉心的瞬間,房間內的光影似乎在此刻靜止。
季承望驚訝地發現,越寨身後那些失去光彩的星點塵畿,又脈脈彙聚,湧入了自己手畔不知何時出現的亡靈書,再度迸發出熾盛的光芒,數張紙頁飛速攤開、翻過——
【道具:無常(深紅)】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技能:英靈殿(金)】
【隻需此刻降臨,過去和未來便已被征服。】
最大限度強化人體的速度、力量、氣運,受到致命傷害不會死亡,持續1分鐘。
【技能:洞察(銀)】
【沒看到嗎?那是你離得不夠近。】
戰鬥時,有3%的概率發動,能夠洞察敵人的弱點。
……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普),例如【核能手電筒】、【桃木劍】等,季承望還看到了數頁名稱令人害怕的“武器”,包括【PSU手槍】、【C4炸藥】等。
從龐大的信息流中回神,季承望沉眸望去,發現地上的魁梧男人眼中已經失去了神采。
男人仍死死地瞪著天花板,伸出的右手垂落在地,似乎已將全身力氣耗儘,停止了呼吸。
這個人在臨死前通過某種方式,將所有道具和技能送給了自己?
這樣看來,為什麼越寨受到如此致命的重創卻仍然維持了這麼久的性命,就能解釋得通了,看起來像是他的【技能:英靈殿】發動了。
這技能看起來非常強大,但卻一有些雞肋之處,那就是致命傷無法修複,隻能起到拖延時間的效果。
但是越寨直到臨死前也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無足輕重”,這對季承望來說,分明是“第一桶金”……
總算有幾個可用的技能了,隻是那深紅道具還不清楚用途。如果現在有個人問季承望他的惡魔讚助商是誰,季承望應當會懇切地報上“越寨”的名字。
讓季承望更為震驚的,不是玩家之間還能有這種操作,而是這個與自己並不相熟甚至為敵的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為了讓自己“殺了解嘉勳”替他報仇?
此刻直麵越寨的屍體,季承望的心中升騰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不是感激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茫然。
季承望的嘴角動了動,一句送彆的話也說不出來。
越寨真的死了?就這麼在眼前死了嗎?會不會他隻是脫離了這場遊戲?
目睹生命逝去這一次有了真切的實感,重重地壓在心臟上,季承望把手輕輕覆在越寨的眼上,幫他闔上眼。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解嘉勳陰森森的聲音:
“你會感謝我幫你解決掉他的,Easter。”
季承望回頭,果然看到解嘉勳負手站在門外。
他凝眸一瞥,又發現不遠處的拐角處閃過一道黑色身影,似乎是被動靜吸引而來的張玄墨,不知道躲在那裡觀望多久了。
季承望眼眸一亮,忽然看到了希望。
“你不知道這個人有多棘手。他的代號是「閻羅」,包括【恩賜】在內的所有技能都是戰鬥型,最重要的是他從一個對抗本裡拿到了深紅武器,如果他大開殺戒,就連你也會吃點苦頭……”
就在解嘉勳頭頭是道,沉浸在自鳴得意之中時,忽然發現自己被人撞了一下,撐著權杖的右半邊身子差點沒站穩。
定睛一看,季承望反手拎著外套,起身跨過房門,連看都沒看解嘉勳一眼,神色嚴肅地匆匆離去。
又一次被無視的解嘉勳勃然變色,眼中充滿憎惡,惱羞成怒地低咒一聲,才轉過身管自己布置起現場。
季承望一邊追著那道黑色身影,一邊掏出外套裡的鏡片,借著反光瞥了一眼身後進入房間的解嘉勳。
果然看到漆黑的濃霧籠罩下,銀發老者的身後站著那個頭戴冠飾的鷹臉人。
好在解嘉勳說的是實話,他就是今天的狼,這老頭還沒瘋到無視遊戲規則的程度。
“等等,張玄墨!”季承望看到張玄墨試圖甩掉他,倉皇地鑽入她的房間,反手就要合上門,季承望果斷地直接伸手扒住門板,“隻要你幫我個忙,我們就有機會通關這場遊戲!”
“你說什麼?”張玄墨關門的手果然一滯,不可置信地從門縫間注視門外氣喘籲籲的季承望,懷疑自己的聽力,“通關?”
“你剛剛是不是目睹了越寨的死亡?”
……
五分鐘後,張玄墨房間內。
張玄墨萬分警惕地鎖上房門,季承望發現她的房門裡側從上到下,貼滿了奇怪的黃色符紙。
張玄墨無奈地捋了捋頭發,露出一絲苦笑:“自保的手段而已,我這個人比較謹慎……你想問越寨什麼問題?”
季承望在牆邊靠著,整理著思路,不置可否:“你把他召喚出來就知道了。”
張玄墨立刻順從地不再多問,果斷發動恩賜,瞳孔即刻散為白光後,她又在心裡納悶:我那麼聽他話乾什麼……算了,神仙打架我惹不起。
熟悉的流程過後,星芒逐漸在空中凝結,變成一道一米九的魁梧男人模樣,“越寨”漂浮空中,一雙空洞的雙眼注視著二人:“可以問,我,三個,問題。”
“你有沒有在哪見過,刻有這個圖案的一柄鑰匙?”季承望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舉起鏡子,給“越寨”的亡魂展示道。
“我見過。”
半透明的“越寨”毫無感情地回答。
最諷刺的一點就在於此,隻有死人不會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