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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氤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她麵色蒼白,眼下帶著睡眠不足的青色,原本就是精致的江南女子長相,更添了幾分病弱的嬌美。

那雙眼睛眼角微微上翹,是天生多情的樣子,此時卻帶著掩蓋不住的震驚,怔怔地望著她。

從她一身精致的穿著就能看出來,是家族裡某個有地位的大小姐,跟薑氤這種身份低下的變異種是雲泥之彆。

雨夜濕涼,三個家族有身份的人都聚集在堂屋裡,在明亮的燈光下喝著熱茶,撚著精美的糕點細品。

隻有她站在廊下,身後是燈火輝煌,身前卻是黑暗血腥。

光與暗以她為界限分割,她舉著一把黑傘,獨自站在那裡。

然後帶著那樣怔忪的表情,一步步往前,走進更深的黑暗裡。

薑氤是A級捕食者,血脈強化過的五感遠超常人,這樣暗的光線下,仍然能將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見那位嬌弱的大小姐走到了她的麵前。

黑色的傘麵傾斜過來,擋住了冰冷的雨水,雨水沿著傘邊嘩啦啦地打在地麵青磚上。

在傘下那一方空間裡,她們短暫地跟身邊的人隔離開來,薑氤抬頭,看見那位大小姐眼中濃濃的震驚和……悲傷?

杜南煙看著薑氤,曾經的自己。

她從這具身體裡醒來十幾天,因為太過虛弱一直都在養病,她怕露出馬腳被發現,對照顧她的醫生、傭人都很少交談,也沒問過現在到底是哪一年。

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回到了過去。

17歲的薑氤,剛剛異化成為捕食者不久,還帶著少女的靈動和希冀,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杜南煙纖白的手指緊緊握住傘柄,與薑氤那雙象征捕食者的血紅色眼瞳對視。

忽然,她像是再也無法忍耐下去,猛地把傘塞進薑氤的手裡,轉身倉皇逃走。

薑氤還跪著等待受罰,沒辦法站起來追她,隻得莫名其妙地接過了她的傘,傘上飄過一陣淡淡的馨香,傘柄上還殘留著那位大小姐溫熱的體溫。

察覺周圍有人在看向這邊,她不動聲色地將傘收起來,整齊地卷好,看了一眼積水泥濘的地麵,猶豫片刻,把傘默默放進懷裡,重新跪得挺直。

————

杜南煙揮開要給她撐傘的傭人,沿著長廊一路疾走。

雨霧迷蒙,杜宅廊下橘色的燈在雨中搖曳,杜南煙自從醒來以後從沒在宅子裡閒逛過,走了不知道多久,漸漸迷失了方向。

她茫然地站在雨中,全身早已經濕透,濕發貼在臉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踩著積水的青磚,大步走過來。

杜南煙一驚,身體比思想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一個閃身,躲進了旁邊的假山裡。

那道身影走近,單手舉著一把紫色的雨傘,穿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色小禮服短裙,外麵罩著一件淡紫色的風衣,腳下鑲鑽的細高跟鞋烘托著她完美的踝骨曲線,就是這雙美麗的腳,在前生毫不留情地踩斷了她的手指。

杜南煙不想承認,但她曾經仔細觀察過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並且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裡麵,以至於剛才對方剛剛出現,她就已經認了出來。

——這是23歲的蕭晴墨。

大學畢業,開始接手蕭家的部分生意,並且進入異種對抗基地工作,春風得意,野心勃勃地規劃著自己今後的發展。

現在杜南煙更加確定,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她躲在假山後麵,想等蕭晴墨走了再出來,她現在還沒有想好之後的路,最好還是先不要碰上蕭晴墨。

誰知道蕭晴墨卻在假山前麵站住了腳步。

怎麼回事,她為什麼停下來了?

杜南煙輕輕咬住嘴唇,按照她前生的記憶,蕭晴墨本來是去外地參加一個蕭氏的酒會,聽說薑氤受罰的事情便急匆匆連夜飛回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過來給她說情,這份心終於打動了她,從此她對蕭晴墨的感情便越來越深,最終難以自拔。

“寶貝,我剛到杜家,正準備過去找薑氤呢。”蕭晴墨溫和的聲音傳過來:“寶貝彆生氣,我這樣做不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嗎?”

寶貝?她在叫誰寶貝??

杜南煙忍不住悄悄探出頭,看見蕭晴墨背對著她站在假山前麵,正在打電話。

“記得,寶貝的生日我怎麼會不記得呢,這次去泗水,特意買了那邊特產的玉石給寶貝做生日禮物。”她語調溫柔,嘴角含笑:“慶祝我的寶貝18歲生日。”

杜南煙卻聽得渾身冰涼,她原本以為至少在一開始的時候,蕭晴墨對她的那些關心和溫暖都是真的,隻是後來因為她變異種的身份,才不得不選擇了彆人。

原來不是的,從最開始,蕭晴墨身邊就有另外一個愛人的存在,她們的相遇,蕭晴墨對她每一次的用心,都是假的,都是為了她和另一個人的未來!

那薑氤算什麼,薑氤的深情算什麼,都隻是蕭晴墨的墊腳石嗎?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正好一滴水砸下來,打在她的臉上。

這不同尋常的動靜立刻引起了蕭晴墨的警覺,她果斷掐斷電話,厲聲問道:“誰在那?”

杜南煙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後退,然而她藏身的這個山洞很小,很快她的後背就已經抵住了堅硬的石頭。

而蕭晴墨用手機照亮,循著聲音一步步靠近查看。

她生性謹慎,雖然剛才電話裡麵並沒有透露什麼實質內容,但如果真的有人偷聽,那她還是必須要確定對方的身份和目的,必要時候滅口以絕後患。

杜南煙肩背緊緊貼著假山石壁,雙手慌亂地在旁邊摸索,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藏身的地方,心裡迅速思考著對策。

她現在是杜家身份尊貴的大小姐,蕭晴墨當麵並不能拿她怎麼樣,但蕭晴墨這個人多疑多思,她最好還是想一個能夠說服她的理由。

令杜南煙失望的是,她的身邊沒有其他的路,而蕭晴墨仍在步步逼近,她已經能看到手機的亮光了。

“出來說話,我已經看到你了。”蕭晴墨低聲斥道。

就在這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忽然把杜南煙整個人提了上去,杜南煙一聲驚呼就要出口,一隻濕淋淋的手驀然捂住她的嘴。

“噓。”對方在她耳邊低聲道,溫熱的呼吸就噴在她的臉上。

杜南煙整個人陷在對方的臂膀間,驚魂未定地抬起頭,對上薑氤一雙血紅色的眼瞳。

蕭晴墨這時候已經走到了剛才杜南煙藏身的地方,警惕地用手機照著周圍封閉的假山石頭。

在她頭頂不足兩米的地方,薑氤修長有力的雙腿踩在假山上,支撐著兩個人的體重。

杜南煙被她整個人拎在懷裡,一隻手攬著她,一隻手覆在她嘴上,雨水冰冷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將杜南煙完全包裹。

蕭晴墨就在下麵,她緊張地攥緊了薑氤的手臂,薑氤眉毛微挑,沒有說話。

蕭晴墨看了一圈,什麼也沒有發現,隻好疑惑地轉身往外走。

她還要趕過去救薑氤,這是她打破薑氤心防的重要一環。

杜南煙無聲地鬆了口氣,抓著薑氤的手指鬆了鬆,這時才感覺到一陣濡濕,她這才想起來薑氤手臂上原來就有傷,被她給抓裂開了。

薑氤捂在她嘴上的手離開,半空一撈,撈住自己滴落的血滴,沒讓這滴血落在地上發出聲音,對她微微搖頭,低聲道:“她還沒走。”

外麵,蕭晴墨又繞著假山走了一圈,確定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把雨傘收進背包裡,裝成一副傘都來不及打的樣子,這才腳步匆匆地往堂屋那邊去了。

薑氤的耳朵動了動,強化過的聽力確定蕭晴墨已經走遠了,這才抱著杜南煙輕巧地落在地上。

杜南煙記掛著薑氤的傷,拉過她的手臂仔細查看,果然傷口都已經裂開了,她摸遍全身隻找到一塊白色的手帕,於是便輕柔地纏在薑氤的傷口上。

“大小姐,下次偷聽記得找好藏身的地方。”薑氤要笑不笑地。

“你怎麼會在這裡?”杜南煙頓了頓,“……你沒有受罰嗎?”

難道說她晚了一步,蕭晴墨已經救下薑氤了嗎?

薑氤的神色冷下來。

半晌,她冷淡地說:“是要受罰,我偷溜出來了。”

“為什麼?”杜南煙很奇怪。

“來還你的傘。”薑氤從懷裡取出那把收攏折疊整齊的黑色雨傘,塞進杜南煙手裡。

“從這裡出去,順著連廊往西一直走,就能回到那個堂屋了。”薑氤說:“像你這樣嬌軟的大小姐,大晚上的不要一個人亂跑,容易碰到像我這樣犯了錯的變異種,知道了?”

杜南煙意識到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

然而捕食者的速度無與倫比,薑氤下一秒就已經從她麵前消失了,隻把杜南煙一個人留在冰冷黑暗的山洞裡。

杜南煙輕輕咬住食指,自己摸索著從山洞裡走出來。

外麵安安靜靜,隻有雨仍然在下,早就看不見薑氤了。

杜南煙的情緒有些低落,獨自走了幾步,忽然意識到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一次,也許還來得及。

她顧不上打傘,大步往西邊跑去,青石磚上的積水濺起來,冰冷地打在她身上。

這具身體多年病弱,跑了一會就氣喘籲籲,但杜南煙不能停下來,她要阻止一件事情發生,沒有時間了。

跑過一個院落,她終於看見她要找的人,但僅有的體力也被消耗殆儘,她彎腰劇烈地嗆咳,舌尖竟然隱隱嘗到了血的味道。

好在這番動靜驚動了前麵原本疾步趕路的人,她回頭看見咳得撕心裂肺的杜南煙,立刻認出這位是杜家地位十分崇高的大小姐。

這是個絕佳的結識杜南煙的機會,儘管知道薑氤還在受罰,等著她去解救,蕭晴墨還是在短暫地衡量之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杜南煙。

“杜小姐,您沒事吧?”她輕柔地幫杜南煙撫拍著後背,關切地問道。

杜南煙一把抓住她的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意,氣息微弱地說:“我是杜南煙,我出來透氣,沒想到……咳咳!我實在沒有力氣了,能麻煩您送我回去嗎?”

這話簡直正中蕭晴墨下懷,她立刻攬住杜南煙的肩膀,“當然可以。”

至於薑氤,就讓她多等一會吧,反正捕食者皮糙肉厚,多挨一會打也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