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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氤雙手死死扒著冰冷堅硬的石頭,指甲側翻,淋漓鮮血順著消瘦的手指蜿蜒而下,落在她血紅色的眼睛裡。

視線一片血紅。

她的腳下,萬丈深淵黑而厚重,裡麵傳來不知名的異種瘋狂的嘶吼聲,滾滾灰霧騰起,裡麵夾雜著無數陰魂,密密麻麻地扒在下方不遠處的石壁上,失去人性的漆黑眼瞳死死地盯著她,礙於她的血統壓製暫時還沒有撲上來,但每一個投過來的視線都垂涎欲滴。

薑氤抬起頭,那裡有一個人低頭注視著她。

“晴墨,救我,你救救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恐懼,卑微。

不應該是這樣的,蕭晴墨曾經說過愛她,許諾隻要自己幫助她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她就會和她結婚,到時候她在家族會得到一個合理的身份,她可以出去上學,再也不用參與這些危險重重的任務。

蕭晴墨溫柔、耐心、體貼,一點一點撬開了她的防備。

於是她為蕭晴墨出生入死,她本來是最怕疼的,可為了蕭晴墨的計劃,她總是傷痕累累。

蕭晴墨會心疼地抱住她,溫和地說寶寶辛苦了。

可下一次,又會用那雙眼睛溫潤含情地看著她,軟聲懇求她為了她們的未來再努力一下。

現在,這雙美麗的眼眸低垂,裡麵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

薑氤從來沒見過蕭晴墨這樣冷漠無情的樣子。

蕭晴墨蹲下來,她們的距離拉近。

薑氤燃起最後一絲希望。

但是隨後,她就發現蕭晴墨那保養精致的手指上,竟然戴了一枚戒指。

她曾經悄悄記下蕭晴墨手指的尺寸,借著外出做任務偷偷溜去首飾店,親手打了一枚銀色的素圈,在生日的時候送給蕭晴墨。

可蕭晴墨從來沒戴過,說是怕有心人看見多想。

現在她帶上了彆人的戒指。

“你還想跟我結婚嗎?”蕭晴墨問。

薑氤怔怔地看著那枚戒指,哽咽著點頭,隨後又搖頭。

蕭晴墨眼中閃過冰冷的嘲諷和嫌惡。

薑氤從來沒看見過她這樣的神色,慌亂中手指在懸崖邊的石頭上擦過,一滴血滴落下去,下麵蹲守的陰魂一擁而上,將她的血嘬去,發出興奮的嘯叫聲。

蕭晴墨順著她的目光,發現自己今天竟然忘記把戒指摘下去了。

不過無所謂了,因為薑氤馬上就要死了。

“你其實很好用,”她頗為遺憾,“可惜,知道我太多事了。”

她站起身來,踏前一步,鞋子落在薑氤的手上,尖利的細跟切進她的手指裡。

薑氤痛得慘叫一聲,更多的血被碾落,下麵的陰魂爭搶著難得的甘露,幾乎要碰到她的身體。

它們看得出來,這隻強大的捕食者已經是強弩之末,馬上就能變成它們的養料了。

“看看你,”蕭晴墨低垂的目光裡麵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擁有那麼高的血統,卻是個懦弱又愚蠢的東西。”

她腳下用力,一根一根地碾過去,薑氤的指骨發出痛苦的脆響,被她一根一根踩斷。

骨節外翻,她越來越扒不住崖壁,生的希望被她一絲絲剝奪。

薑氤痛極,心中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激發了她的血性。

她的臉上蔓延開黑色的紋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蕭晴墨。

“為什麼?”薑氤一字一頓,幾乎泣血,“到底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她為蕭晴墨做了那麼多事,到底為什麼,蕭晴墨卻給她這樣的結果?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癡心妄想。”蕭晴墨輕蔑地說:“不過是個肮臟的變異種,哪裡配得上我,竟然還妄想跟我結婚?”

薑氤手上的力道終於鬆了,蕭晴墨毫不猶豫地抬腳,將她踹下了萬丈深淵。

早已等候在下麵的陰魂們一擁而上,爭相啄食她的身體。

深淵下麵,未知的可怕異種們聚集在一起,翹首等待著天降的美食。

而懸崖上方,蕭晴墨摸出一塊手帕來,仔細地擦掉濺到鞋子上的血,揚手把手帕拋下懸崖。

她轉身往回走,斷然下令:“封陣。”

等候在旁邊的變異種們同時開始動作,巨大的陣在虛空中顯現,然後覆蓋在懸崖之上。

裡麵的東西,全都被封住,再也彆想跑出來。

天空開始落雨,雨聲瀟瀟,將懸崖邊殘留的血跡衝刷乾淨。

一道耀眼的閃電略過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大床上人蒼白的麵孔,隨後驚雷炸響,將她從夢境中驚醒。

她急劇地喘息著,瞳孔在黑暗中劇烈震顫,冷汗簌簌而下,很快就打濕了全身。

她胡亂摸索著打開床頭抽屜,從其中摸出一麵小鏡子來,顫抖著舉到麵前。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鏡中人驚栗的麵容。

麵相柔和,外眼角微微上挑,五官小巧而精致,一望上去有江南美人的風韻。

隻是因為先天不足而帶著病弱的蒼白,此時又加上滿臉驚懼,在暴雨的夜裡看起來分外嚇人。

好一會,她才緩過神來,將鏡子粗暴丟回抽屜裡,不再看這張陌生的臉。

占據這個身體已經十幾天了,她仍然會夢到之前死亡的事情。

她原本來自齊家,叫做齊音。

人類的基因中隱藏著惡魔的血脈,在某些情況下會產生異變變成嗜血殘暴的變異種,異種對抗基地是人類唯一正麵對抗這些怪物的官方組織,長期以來由齊、蕭、杜三家共同領導。

然而沒有人知道的是,這三個家族都是最古老的血脈者,血統裡隱藏著最強大的異種能力,隻不過他們對血統的控製力也比普通人強很多,異變以後也能保留神誌。

17歲的時候,齊音和親妹妹齊菲同時產生異變反應被家族發現,全家人跪在地上求她,說齊菲性格嬌弱,進試煉場必死無疑,於是她替齊菲承擔下來,向家族承認了自己變異種的身份。

從此她被去掉姓氏,改名薑氤,替家族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後來認識了蕭晴墨,她向她許諾了一個離開家族出去上學、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未來。

17歲的薑氤沒辦法不心動,此後兩年多的時間,薑氤為了蕭晴墨出生入死,做了許多她原本不願意做的事情。

再後來,如同這十幾天一直揮散不去的那個噩夢一樣,她被蕭晴墨丟下深淵,身體被下麵的變異種和陰魂們撕扯成碎片吞吃殆儘,然後蕭晴墨下令封了陣,她死後連靈魂也不能解脫,在裡麵渾渾噩噩地飄蕩,後來終於循著一絲縫隙溜出來,不知怎麼的,竟然附身在杜家體弱將死的嫡係子弟杜南煙的身上。

現在她不再是薑氤,而是杜南煙了。

杜南煙,杜家前任家主的老來得女,現任家主的堂妹,異種對抗基地現任領導者杜夢澤的姑姑。

而且汙染度隻有8%,按理說應該是蕭、齊兩家人人爭相巴結的聯姻對象,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得太晚,先天不足,一年裡有大半年時間都躺在病床上,家庭醫生24小時嚴密監控才勉強保住她的小命。

薑氤看見她的時候,她的靈魂已經瀕臨消散,因為太過虛弱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眼睛望著西南角的方向,右手僅僅向那邊抬了一尺,就無力地垂落下去。

薑氤於是附身在她的身上,成為了新的“杜南煙”。

雨夜驚雷,杜南煙再也睡不著,乾脆從衣櫃裡翻出一件厚實的羊毛披肩裹在身上,打開房門走出去。

她的二層小樓在杜家一個僻靜的角落,遠離前院的喧囂,配備單獨的傭人和家庭醫生。房間裡麵有按鈴,一聲鈴響,住在隔壁房間的醫生兩分鐘就能趕過來,隨時準備搶救病弱的大小姐。

杜南煙穿著白色的錦緞繡鞋,上麵精細的鳥鳳祥雲都是手藝人一針一線手工刺繡的,作為杜家曾經最得寵的嫡小姐,雖然身體不好,但顯然她享受的都是最頂級的奢華。

軟底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悄然無聲,杜南煙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走出了房間,從廊下取了把黑色的雨傘撐開,踩著濕滑的地磚往前院走去。

空氣濕涼,帶著下雨特有的清新,杜南煙卻忍不住咳了起來,這具身體真的太虛弱了,跟她之前矯健的身體簡直天差地彆。

已經是半夜12點多了,前院卻還是燈火通明,隱隱人聲喧囂從那邊傳過來。

杜南煙有些困惑,她進入這具身體剛剛十幾天,對杜家的形勢還不是很了解。

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值得大半夜的聚集這麼多人。

她打著傘走過去,立刻就被人察覺,回廊上有人小跑著過來,想幫她撐傘。

杜南煙搖頭拒絕了,自己打著傘走過去,終於看清楚了那邊的情況。

杜家一個寬大的堂屋裡麵,大門敞開著,許多人坐在裡麵,爐火烤著熱茶和糕點,琳琅地擺滿他們麵前的木桌。

這是……

杜南煙之前去的最多的是齊家和蕭家,但對杜家這一幕卻有隱隱的印象。

似乎,她曾經看見過這個地方,這樣的場景。

她站在廊下,向外望去。

隻見堂屋前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跪著十幾個黑衣人,大雨瓢潑,將他們的全身打濕,他們臉色蒼白,衣擺下滲出暗紅色的血,彙入冰冷的雨水中。

沒有一個人敢動,沒人說話。

杜南煙怔在原地。

這是……?

就在這時,她看見角落裡,一個女孩子悄然抬起頭來,正好撞進她的視線裡。

那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瞳。

少女被暴雨澆得臉色慘白,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上,一道紅色的血線被雨水稀釋,順著她的袖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但儘管如此,她仍然跪得筆直,像一株挺拔的小樹。

這是——17歲的薑氤,曾經的自己。

杜南煙踉蹌後退,一腳踩進一個小小的積水潭裡,冰冷的雨水瞬間濺濕了她的鞋子。

她想起來了,她的確曾經來過這裡,那次她們執行一個外勤任務失敗,所有人都跪在杜家院子裡等候發落,一直跪了四個小時。

也就是這一次,蕭晴墨從外地連夜飛回來,一刻不歇地趕來替她說了請,才讓她免於受罰,她聽著其他同伴挨罰的慘叫聲,身邊是蕭晴墨用手帕溫柔地幫她擦著頭發,讓她從此記住了那份溫暖。

——她竟然重新回到了三年以前,還見到了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