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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川一中寒假放得晚,尤其是高三學子,前後加起來不過十天。
期末考在前幾天就結束了,學校安排了幾天補課。
放假當日,薑小竽決定去一趟陵園,思前想後還是叫上了顧屹白,讓他帶路。
這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但勝在清淨,僅僅是這個位置也花光了沈尚琪的所有積蓄。
墓碑是常見的大理石材質,鐫刻著一些素淨的花紋,薑小竽緩緩蹲下身,抬手撫上墓碑邊緣:“她在齊川沒有親人,也沒什麼朋友,我能力有限,很多地方都照顧不到……當年的事情發生後她做了很多次手術,期間還流產過一個孩子,但她自己並不知情,隻當是手術後遺症。”
薑小竽找陵園管理處買了一塊墓地,位置就在沈尚琪隔壁,署名沈尚琪之子。
她不知道沈尚琪會不會喜歡這個孩子,但或許多多少少能消去一些孤單。
兩人一前一後從陵園出來,薑小竽收到了裴和澤的短信,他的假期結束又要離開祖國母親的懷抱了,臨走前來約她吃個飯。
備注:顧帥哥在的話,也可以叫上一起。
薑小竽無語,裴和澤什麼德性她再清楚不過,在征詢過顧屹白的意見後,兩人打車去飯店,照著裴和澤發來的包廂號一路找過去。
服務員:“薑小姐這邊。”
薑小竽一推開門,就下意識想轉身離開。
薑建眼尖,已經看到了她,抬手招呼:“薑小竽,爸爸在這。”
她迅速掃了一圈在座的人,一半是薑氏的人,另一半她有些麵生,但各個西裝革履一身官氣。
最上首的是顧長春。
顧長春瞧見門口的人有些詫異:“阿白?”
顧屹白顯然也對眼前的景象措手不及,朝顧長春點了下頭。
薑小竽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局的含義。
“正好還有位置,你們進來一起吃點吧,”薑建拍了拍手,大笑道,“早聽我女兒提起過班裡轉來了個新同學非常優秀,聯考次次第一,今天一見果真非凡。顧市長,沒想到正好是令郎,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薑建又轉而朝顧長春敬酒:“顧市長,體育館項目多虧了你們的大力支持,目前的進度才能這麼順利。”
顧長春不悅地看了顧屹白一眼,隨後舉起酒杯回敬:“薑總,應該支持的,主要是給了指標必須在半年裡完成,不然我今天也不會這麼著急來催你們。”
薑建麵上笑嗬嗬地一飲而儘,心下暗罵。
他都打聽過了,這個項目原先壓根沒有這麼急,雖說市裡接了個明年舉辦的全國性大活動,籌備期還有非常充裕的時間,但顧長春為了湊自己的績效指標,就掐了個由頭讓他們趕工。
原本一年半的工期被硬生生壓縮成半年。
“讓後麵的熱菜上快一點,”薑建催促服務員,轉而對顧長春道,“瞧這生意太忙也有太忙的難處。”
這話不知是飯店上菜速度還是在抱怨市體育館的項目。
顧長春恍若未聞,隻道:“還是流程安排上的問題,從一開始就該梳理好,後麵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薑建點頭稱是,話題一轉:“那依您看,城西那塊的項目我該怎麼起頭比較好?我家兩個老人早就說不想住家裡,也沒幾個能一起遛鳥喝茶走動走動的老友,無聊得很,聽說市裡有這方麵的意向,我這做兒子的也想給市裡、還有家裡二老儘儘孝心。”
薑建想接下城西養老院的項目。
“給家中父母儘孝是好事,”顧長春不急不緩地放下筷,沒有直接回答薑建的問題,看了一圈在場眾人,“孝道文化是我們骨子裡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東西不能忘,這一點我們都要向薑總學習。不過城西的項目眼下還在審核,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批下來。”
顧長春岔開話題,看薑小竽麵熟,笑嗬嗬地說:“小竽啊,你和阿白是同班同學,關係應該不錯,有空了可以和阿白來我們家裡玩,交流交流學習方麵的問題。”
薑建是個很會看臉色的人,舉起酒杯說:“顧公子成績這麼好,小竽要多跟同學學習才是啊,我相信顧公子拿下高考狀元也是指日可待。”
顧長春擺了擺手,麵上帶笑:“先彆提,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我看小竽也是個聰明孩子,考個好大學也是十拿九穩的事。”
薑建:“我這女兒不愛讀書,哪能跟令郎比,惹是生非倒是她最擅長的,我啊在準備送她出國,以她那點成績就算參加高考也考不出什麼花樣。”
顧屹白倏地轉過頭看她。
薑小竽麵無表情。
裴和澤發來信息:“祖宗,我發錯包廂號了,你們沒走錯吧?到哪了,我下來接你們。”
薑小竽瞥了眼手機,她現在隻想把裴和澤放進油鍋裡炸了,回複信息:“薑建在樓下包廂。”
“你們倆被逮住了?”
對裴和澤的幸災樂禍,薑小竽不做回複。
她基本沒怎麼吃。
顧屹白全程沒有動筷,坐姿端正,脊背筆直。
直至席散,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被顧長春帶了回去。
……
寒假十天,薑小竽沒有得到任何有關顧屹白的消息,不過梅拉醫生倒是傳來消息說關於沈尚琪的治療初見成效。
高三下學期開學日,薑小竽難得早到教室,顧屹白已經在座位上了,並且趴在桌上補覺,這是近墨者黑了?
薑小竽踢了一腳前麵的座位:“好學生白天睡大覺啊?”
顧屹白又趴了幾秒,額前的頭發睡得有些淩亂,側臉上又一道淺淺的紅痕,他緩緩支起上身,除了臉色不太好之外,其餘和十天前看上去沒什麼變化。
他捏了捏眉心,低聲道:“嗯,昨晚沒睡好。”
見他沒事,薑小竽坐下,隨意拿出一本外文期刊翻閱:“正常,我經常睡不好。”
翟思文掐著點到校,到了冬天她根本起不來床,今早還是翟母從被窩裡把人給拖出來的,打著連天哈欠進教室。
薑小竽一抬眼,看見她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昨晚做賊去了啊?”
“薑姐早,我前兩天發現一本超絕少女漫,但是我追的太太斷更了,昨天猛猛畫了兩張同人圖,四點才畫完。”翟思文一說到興奮點上她就不困了。
薑小竽在這方麵很佩服她。
到了飯點,翟思文美滋滋地放下漫畫,拉著薑小竽出去吃飯:“薑姐,我們去學校對麵吃吧?”
教室裡的人基本都去食堂了,顧屹白還坐在位置上沒動,目光盯著麵前的數學題,細長的黑筆在指尖無意識地轉動。
薑小竽站起身,問他:“顧屹白,你不去吃飯?”
他像是剛剛回神,指尖的筆停止轉動,側過臉看她:“嗯,我不太餓,你們去吃吧。”
“哦,行。”
薑小竽隻覺得他狀態有點不對勁,沒再多問,聳了下肩和翟思文一起下樓。
兩人走到一樓。
薑小竽摸了下口袋,發現手機落在教室,便道:“思文,我回去拿一下手機,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正值飯點,樓道裡沒人,薑小竽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跑上樓,快到教室後門口時,她遠遠看見顧屹白走出教室,正在緩慢地走向衛生間。
一步一步,他的走路姿勢有點奇怪。
……
顧屹白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麵色蒼白,對著鏡子扯出一抹笑,牽強而怪異。
“嗬。”
他抬手揉弄了一下臉,僵硬的笑容鬆懈下來,又恢複成了麵無表情。
正值二月末,水龍頭裡流出的水仍然冰冷刺骨,顧屹白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在冷水下衝了許久的手心。
他照舊從後門走進教室,下意識扶住門框,甫一低頭,視線卻和座位上的薑小竽對上。
顧屹白麵上閃過一瞬不自然,微微彆開臉。
她先開口:“你的腿怎麼了?”
顧屹白垂在身側的手鬆了又緊:“沒什麼事,就是前兩天不小心扭到了。”
薑小竽“哦”了一聲,又問:“不小心的名字是顧長春嗎?”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那天你和我在一起,是嗎?因為我,顧長春不喜歡我。”
她不知道他的腿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但她直覺這件事跟她脫不開關係。
隻見顧屹白搖搖頭:“不是你的問題,彆多想。”
他應該是剛洗過臉,額前的碎發有些濕漉漉的,有細小的水珠掛在發梢,水珠隨著他的動作墜落。
薑小竽在他臉上看了兩三秒,沒說信不信。
“我給你帶飯回來吧,你要吃什麼?”
“沒事,班長說他會幫我從食堂帶回來。”
“那行吧。”
顧屹白視線盯著某個角落,抿了下唇,輕聲問她:“薑薑,你是不是要出國?”
“……”
翟思文跑上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幅場景,極為刻意地咳嗽了兩聲:“外麵有點下雨了,我上來拿傘……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二月末的氣溫尚未回升,這陣雨勢來得突然,淅淅瀝瀝,空氣裡傳來絲絲涼意。
薑小竽站起身,從混亂的抽屜裡翻出一把折疊傘,隨之掉下的還有一本雅思教材。
三人的視線齊齊落在那本書上,翟思文瞪大了眼:“薑姐!你要出國啊?!”
隻見薑小竽不急不慢地撿起貌似九五新的書,塞回桌肚:“嗯。”
她從他的身側走過,將傘遞給翟思文:“走吧,吃飯去。”
“薑姐,你怎麼就要離我而去了,什麼時候走啊,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啊……”
“還沒決定。”
伴隨著翟思文的哭號聲,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
顧屹白仍然站在後門邊,恍若未覺。
直到班長從食堂提著一份盒飯回來,驚訝道:“同桌,你怎麼站在這,學習薑姐當門神嗎?”
顧屹白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目光轉移到班長身上:“有點腿麻,站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