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竽看他一會兒。
這是不彆扭了。
得出結論，顧屹白很好騙，也很好哄。
她抬手捋了下頭發，一顆小小的、晶亮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指縫，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掉，她倚靠著車身，目光望向路燈，雪花的運動曲線在燈光下變得格外明顯。
有關裴和澤的話題她沒繼續說下去，問起正事：“你今天在哪找到她的？”
顧屹白閉眼，恍若未聞。
薑小竽正要重複一遍：“你——”
他睜開眸，定定望著她：“你不會想知道的，薑薑。”
兩相對峙。
薑小竽皺眉：“我現在算是她的監護人，有權利知道她的動向。”
顧屹白搖搖頭：“如果她願意的話，她自己就會告訴你，你根本不會來找我，更不會來問我，但……”
他像個經驗豐富的漁夫，拋下一枚香甜誘餌，隻等著她上鉤。
“什麼？”
“但你堅持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說，隻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薑小竽雙手環抱，虱多不癢，債多不愁，道：“說吧，你什麼要求。”
顧屹白：“暫時沒想好，先留著吧，等我想到了再找你兌現。”
“行，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她不信那麼巧，正好在醫院門口碰到的這番說辭。
沈尚琪也不是會一聲不吭就自己亂跑的人。
顧屹白看著她，隻說了兩個字：“陵園。”
“……”
晚風清冷，漫天的雪花被打亂了節奏，張牙舞爪地隨風飄散，星星點點地落在頭發上、衣服上，脖子上柔軟暖和的圍巾仿佛變得僵硬冰冷，刺骨涼意像是無情的刺客，襲擊到她神經末梢的每一寸角落。
即便沒聽到沈尚琪親口說，薑小竽大概也能猜測到她的用意。
沈尚琪想為自己買一塊墓地。
一直以來，李老太太說沈尚琪沒有求生意誌的話被她刻意忽略，是她自欺欺人地認為情況會有所好轉，而沈尚琪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一寸寸崩塌。
薑小竽臉色有些蒼白，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全身力氣，大腦缺氧，隻能通過大口呼吸空氣來維持。
還有薑建，還有薑建幫她找的醫生，下周就能到了。
她不相信沈尚琪的未來隻有一條死路。
她們之間還有約定沒有完成。
她一定，一定還有康複好轉的餘地。
薑小竽努力緩和著情緒，過了一會兒，狀似輕鬆地問他：“那你呢，你為什麼去陵園？”
“我媽媽在那裡。”
“……抱歉。”
顧屹白搖頭，解釋道：“之前國慶沒來找你，是因為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那幾天去了實冬，沒來得及告訴你。”
秦家和顧屹白老家都在實冬。
兩人一站一靠，在滿天飛雪中靜默著，不知過了多久，車身上積起一層薄薄的雪。
薑小竽眼神飄忽，盯著虛無的方向，她問：“有煙嗎？”
顧屹白看她一眼：“有，但你不適合這個。”
薑小竽聞言，覺得好笑：“你就合適了？”
她記得他在自己家門口抽了不少煙。
他不做聲。
“算了，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說罷，她站直身形，撣了撣身上的雪，堆積在肩上的雪花此刻細細簌簌跌落在地上。
顧屹白動了動唇：“這麼大的雪路滑騎車不方便，打車回去吧。我去幫你停車，你先到門衛室等。”
薑小竽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看著顧屹白的後背，他仔細將她的車停到門衛旁邊的車棚中。
顧屹白忽然轉過頭，喊她：“薑薑。”
像是被抓包，薑小竽不自在地眨了下眼。
顧屹白笑了下：“好了，我們進去吧。”
門衛值班室的叔叔認識顧屹白。
“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
“您好，”薑小竽朝人點頭，“我姓薑。”
門衛叔叔笑著：“你好你好，都是一中的小同學是吧，你們這些孩子，學習好就是好，進了一中等於半隻腳跨進了重點大學的門檻……不像我家那個小孫子，整天隻知道調皮搗蛋。”
說著，他搖著頭歎氣，又另起話題道：“剛剛我看見你妹妹進去了，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我們討論一點問題。”
“一中的學生就是好學，”門衛叔叔又找了兩條乾毛巾，“不介意的話你們倆就先擦擦，外邊冷又下著雪，可彆感冒了。”
“沒事，謝謝叔叔。”
“謝謝。”
兩人接過毛巾。
手機提示訂單已被接單，三分鐘後到達，顧屹白倒了杯熱水遞給她，陪著一起等。
“你要去陵園看看嗎？”
薑小竽手中捏著一次性塑料杯，時不時劃出一道白色折痕，聲音發澀：“不知道。”
去陵園，仿佛已經篤定了沈尚琪的結果，不去陵園，又怕會錯過相關線索。
她很糾結。
顧屹白靠立在桌旁，兩條長腿微微屈著：“你要是想去的話，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她的位置。”
“……”
快車緩緩駛到小區門口，遠遠的燈光在雨霧裡不甚清晰，兩人朝門衛道了聲謝，一前一後走出門衛室。
等到猩紅的汽車尾燈徹底消失在路儘頭，他才折身返還去停車。
顧家樓下的燈還亮著，是餘阿姨出來開的門。
她神情帶著幾許疲憊，臉上的粉擦得有些過白，妝容看上去有些令人不適的詭異，脖子上顯露幾道青痕，看到他的模樣，訝然道：“哎呀，怎麼弄成這樣，外麵下雪了嗎，趕快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當心生病了，阿姨去給你燒點薑茶暖暖，怎麼弄成這樣子……對了，你爸爸在書房等你。”
顧屹白盯著那抹青痕看了兩秒，移開眼：“好，麻煩您了。”
……
薑建給薑小竽打來電話，說梅拉醫生已經答應了周五來給沈尚琪看病，讓她準備去機場接人。
薑小竽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機場，隨著時間臨近，她越發焦躁，掌心隱隱沁出汗來。
她知道薑建幫忙找的這位醫生在國際精神醫學屆的地位非同小可，經她手的治愈病例不計其數，且科研成果頗豐，不是憑她現在的人脈可以接觸到的。
不多時，一位穿著剪裁得體的職業裙裝，戴著一幅寬大墨鏡的金發女人從機場通道走出，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男性助理，幫她推著一車行李箱。
薑小竽一眼便認出來人，三兩步上前，一口流利的英文自我介紹道：“你好，梅拉醫生，我是Jane，是你此行治療對象的監護人。”
梅拉醫生看到薑小竽的臉，當即“哇哦”了聲，摘下墨鏡讚美道：“Jane，你看上去比照片裡更迷人，原本我還在猶豫該不該來到這裡，現在看來我這個決定真是做對了。”
梅拉微微笑著，沒了墨鏡遮擋的上半張臉是燙傷後的增生疤痕，有路過的人看到嚇了一跳，然而她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和薑小竽擁抱行吻麵禮。
薑小竽早就知道這位醫生的傳奇經曆，況且她壓根不在意醫生的樣貌如何，隻要能夠治好沈尚琪，就算不是人她都可以麵不改色地接待。
她帶著兩人去了提前預定好的酒店，稍作休整後三人便一起去了醫院。
一路上，薑小竽同梅拉醫生大致簡述了沈尚琪的目前狀況。
見到沈尚琪的時候，她的情況還不錯，正在病房裡彈奏簡單的鋼琴曲，指甲上貼了前幾天薑小竽送她的淺黃色向日葵甲片，轉頭望見她，驚喜起身：“小竽，你來啦。”
又見到薑小竽身後跟著一個外國女人，問道：“這是？”
“尚琪姐，這是我的朋友梅拉，”薑小竽為二人做介紹，“梅拉，她叫沈尚琪，我和你提過的。”
這是兩人提前溝通好的，以薑小竽朋友的身份和沈尚琪認識。
沈尚琪在看到梅拉醫生臉上的燙傷時略微感到吃驚，但她並不排斥對方，隻是對自己的口語不太自信：“你好，梅拉。”
梅拉醫生上來擁抱她，熱情道：“早就聽Jane提起過你，今天終於有機會見到了，很高興認識你尚琪。”
不一會兒，薑小竽便找借口先行離開了，留二人在病房內交流。
薑小竽在走廊長凳上坐了兩個多小時，梅拉醫生才從裡麵出來，微笑著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換個地方講話。
天台上，梅拉醫生肯定道：“尚琪在談及鋼琴時非常積極，或許可以從這裡作為切入點進行乾預。”
薑小竽倏地抬頭，不敢置信：“您的意思是，還有機會？”
梅拉醫生：“經過剛才的交談，憑我的專業我不敢說百分之百，但仍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能夠治愈，更何況機會是靠我們自己創造的。”
薑小竽一刻不敢放鬆，生怕自己是聽錯了。
她難以自抑地笑出了聲，再次詢問：“您確定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可以治愈是嗎？”
梅拉醫生自信開口：“當然，隻要把人全權交給我，我可以抓住這個機會。”
“不過，”她話鋒一轉，眼神銳利道，“我的要求是在治療過程中，任何人不能對我的治療手法提出異議，包括你Jane，我和我的患者之間需要絕對信任。”
梅拉醫生素以療法大膽出名，這一點薑小竽是知道的。
薑小竽關於找梅拉醫生的事提前和院方溝通過，院方也希望能夠學習一下國外先進的療法，願意配合梅拉醫生的調整治療方案。
她神色鄭重：“我相信您，那一切都拜托您了，所有費用都由我來承擔，請您一定要儘力治愈她。”
“彆擔心親愛的，我會儘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