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條魚(1 / 1)

季桐灣

顧長春叫顧屹白去書房談話,出來的時候餘阿姨正端著水果站在門外,正準備敲門:“阿白,吃點水果吧?”

顧屹白看了眼餘阿姨身上穿的高領長袖,自然地移開視線,微笑道:“不用了阿姨,您去拿給我爸吧。”

回房間後,從書房傳來一聲劇烈的瓷器破裂聲。

他恍若未聞,拉開書桌暗格,裡麵有些零碎的小東西,比如秦氏武術館的獎牌,一本陳舊的日記,以及一張本該完整、而今隻剩一半的全家福。

顧屹白拿出那半張合照,明顯有一道被人撕裂的痕跡。

照片上少年的眉眼除了更加稚嫩些,與現在並無太大區彆,旁邊站著一個樣貌相似的年輕女人,是他的母親。

顧屹白把照片放回暗格,從口袋摸出一小張白色紙條,也一起放了進去。

入夜,夢境淩亂。

一會兒是望不到儘頭的階梯,一會兒是如今的顧家客廳。

再一會兒,眼前的畫麵又變成了齊川一中的教室,坐在他前座的人突然轉過身來,伸出兩條纖細的藕臂環過他的脖頸,櫻唇張合,他聽不到聲音,隻能儘力辨識口型。

伴隨著一陣淒厲的尖叫聲,他認出來了,她說的是——

“我想要,顧屹白……”

顧屹白猛地驚醒,渾身汗濕黏膩,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也不是第一次夢到她。

他躺在床上心跳劇烈,大口喘息,良久,起身去客廳倒了杯水。

路過餘月蓉的門口,幾縷燈光從門縫底下透出,昭示著房間主人還未入睡。

後者似乎正跟人打電話,但具體內容他無意探聽。

回到房間,顧屹白重新拉開暗格,小心翼翼地打開白色紙條。

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隻寫了:【小心薑建】

閱畢,他的睫毛顫了一下,把白色紙條夾到日記本中,將暗格仔細上鎖。

……

臨近十二月,一中高三學子在緊張的讀書聲中迎來齊川全市聯考,據說這次試卷的難度係數和高考差不多。

薑建這陣子忙著調整公司結構沒空找她,薑小竽基本上把知識點查漏補缺得差不多了,之前顧屹白講過的題,她自己就能舉一反三。

這速度,班長隻能說是歎為觀止。

周五,聯考結束。

周六上午,薑小竽照例去醫院看望沈尚琪,薑建幫她找的醫生已經有消息了,但人在國外,要過來得先安排時間。

不管是不是薑建拖延時間的說辭,薑小竽暫且同意了。

晚上,任非也和李璿說想換個地方玩玩,薑小竽去哪都無所謂,於是幾人開了金雋皇朝的包廂。

李璿看到薑小竽在包廂刷題,直呼要給她請個道士來驅邪,將她手上的卷子丟到一旁,把人抓去跟他們幾個一塊兒玩。

酒過三巡,薑小竽出去透氣。

金雋皇朝的路她不大熟,一拐二去到了後巷,有人趴在垃圾桶邊嘔吐。

薑小竽正欲原路返回,忽然覺得那人的背影有點眼熟,仔細看了兩秒:“餘月蓉。”

聞聲,女生驟然回頭。

“你認錯人了。”餘月蓉胡亂擦拭了一下嘴角,想也不想就要離開。

薑小竽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也就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提醒一句:“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適合你。”

尤其對餘月蓉這種涉世未深的女高中生來說,更是某些人狩獵的絕佳對象。

兩人擦肩而過,餘月蓉身上酒味濃重,麵頰酡紅,語氣凶狠:“你不準告訴顧屹白。”

她是顧長春的繼女,顧長春那麼要臉麵的人,是不允許家裡的孩子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她必須出現且隻能出現在發光發亮的舞台上。

薑小竽看著她不再是白日裡那一副柔弱姿態,挑了下眉頭,眼神掃過她,開口道:“小白花在見不到光的地方,時間久了,會腐爛。”

餘月蓉頓住,猛地轉頭,衝她歇斯底裡道:“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像你這種人,甚至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旁人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冷嘲熱諷。”

“如果你認為我是冷嘲熱諷那就是吧。”薑小竽懶得再說,轉身離開。

餘月蓉靠著牆壁,緩緩滑跪在地上,抬手捂著臉哭。

薑小竽回包廂拿了件外套,跟李璿等人打了聲招呼提前走了。

“還蹲在那,是要讓人來抬你嗎?”

“……”

餘月蓉沒想到她又會回來,紅著眼睛看她。

晚風從指縫穿過,呼嘯聲張牙舞爪。

這是她第一次坐機車。

餘月蓉有些不解:“你為什麼回來找我?明明,我和你不熟。”

薑小竽:“你覺得呢。”

餘月蓉猜測:“你想多管閒事?”

“……”

薑小竽無語地笑出聲:“你覺得我很閒嗎?”

餘月蓉看她一眼,小聲嘀咕:“學校裡的人都說你天天上課睡覺,放學不是打架就是在外麵玩……”

言下之意,她薑小竽就是個閒人。

餘月蓉安靜一會兒,又道:“你跟學校裡的人都不一樣。”

“哪不一樣。”

餘月蓉想了想:“你很自由,你的靈魂,你的身體,你的全部都屬於你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和我不一樣,和我哥也不一樣,我和顧屹白都是顧家的……”

餘月蓉說話很輕,最後幾個字的聲音隨風消散。

薑小竽目視前方,聲音平靜:“沒有人是絕對自由,我也一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把餘月蓉帶回來,可能就像當初的沈尚琪於她,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伸手把一個渾渾噩噩的人從泥沼中拉出來。

餘月蓉坐在薑小竽的後座,戴著頭盔,感受著前麵瘦削的脊背:“你也不像她們說的那種人。”

前麵是紅燈,薑小竽一個急刹,支著腿,問得漫不經心:“哪種?”

餘月蓉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前倒去,生氣道:“你能不能騎車小心點啊,後麵還有人呢。”

薑小竽嗤笑,不作理會,直接把人送到季桐灣。

餘月蓉小心翼翼地下車,摘下頭盔遞給她。

“下次彆去那種地方了。”

餘月蓉有些不服氣:“你不也在那?”

憑什麼她就不能去。

“如果你想喝酒,可以去清然。”

薑小竽沒再多說,重新啟動車子準備離開。

餘月蓉忽然開口:“你,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我哥……顧屹白他應該在。”

薑小竽按在啟動鍵上的手頓了一下,聽得好笑:“我找他乾嘛?”

“你們倆不是關係很好嗎?”

“你想多了,”她啟動車子,“走了。”

餘月蓉回到家,所有人都睡下了,屋內隻剩一片漆黑。

她猶豫再三,最終走到一扇門前,抬手敲了兩下:“顧屹白,你睡了麼?”

過了一會兒,門後露出一張淡漠的臉:“什麼事?”

餘月蓉瞧了他一會兒,兀自開口:“我今天見到她了,薑小竽。”

顧屹白一開門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他皺了下眉:“你去哪兒了?”

餘月蓉說話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羨慕,輕聲道:“她像風一樣來去瀟灑,精神強大,即便隻有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而她在外人眼裡,有個嚴厲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和優秀的哥哥,是家庭幸福美滿的市長千金,實際幾乎快要腐爛令人作嘔的內裡,無人知曉。

顧屹白往走廊看了一眼:“你想說什麼?”

餘月蓉:“我很羨慕她,既羨慕她不被流言蜚語影響的堅韌強大,也羨慕她有你們這樣能夠互相關心的朋友。哥,以前一直跟在你身後,因為我想融入你的生活,不想讓你討厭我,因為我覺得你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理解我的人,至少……能理解這個家的樣子。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證據,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也能幫上你……”

她怯怯地看顧屹白一眼,隻見後者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就在她快要頂不住顧屹白視線的壓力時,聽見他說:“不用了,你隻需要扮演好在這個家裡的角色就行了。”

“……”

顧屹白不相信她。

餘月蓉低下頭:“好,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聯考的成績在周一上午就統計出來了,年段紅榜張貼在宣傳欄,前五十名中一班占了三十多人。

顧屹白的名字掛在榜首,與第二名依然存在將近二十的分差,猶如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塹。

翟思文掃完年級大榜,趕忙給薑小竽發信息:“薑姐!你知道你這次考了幾分嗎?!”

薑小竽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有點發燒,她上午請了假,回複信息問:“多少。”

“508!薑姐你考了508啊!要知道上次你總分都不到58,這次居然是508啊!還有學神,這次聯考又是全市第一——”

“知道了。”

“薑姐你居然一點都不驚訝嗎!!”

薑小竽感覺頭疼地厲害,伸手從床頭櫃摸索出體溫槍,對準額頭量了一下:“還行吧,還有彆的事麼?”

“沒了,薑姐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下午再說,我先吃點藥試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