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條魚(1 / 1)

當天下午,學校發布了一則聲明。

跳樓學生是因為長期精神壓力過大,初步判斷患有迫害妄想症,現已辦理休學,在家修養一年。

但眾人追求八卦的熱情,不可能被一則不輕不重的聲明堵住。

有傳言說是因為薑小竽,把人逼到退學。

又有人說,是薑小竽出麵把人救下來的,而且林娜的同學親自作證,於是上麵那個傳言就不了了之了。

以薑小竽為中心,十米距離為半徑的範圍成了真空地帶,而她本人對此並不在意。

校方找薑小竽談話,最終讓她寫了篇檢討,究竟事件的具體情況如何,旁人不得而知。

翟思文撥弄著自己新買的華妃同款美甲,朝薑小竽展示:“薑姐,你看我有沒有一種中宮娘娘的範兒。”

薑小竽從英文報刊中抬頭,看著在她麵前來回晃動的十根手指:“蠻好看的,但你上廁所方便嗎?”

十根來回擺動的手指停滯,翟思文作華妃捧臉狀,哭喪著喊:“薑姐,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煞風景,我這麼靈活的手指上廁所方便得很。”

說完,她又翹著蘭花指在手上撥弄幾下,一枚圓潤的甲片被輕鬆摘下,得意洋洋道:“看,很方便吧!”

薑小竽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枚甲片:“不錯,幫我看看有沒有向日葵款式的。”

翟思文沒想到薑小竽會感興趣,當下來了精神:“隻要向日葵元素的,沒有彆的要求嗎,比如說貓眼款?複古風?3D立體浮雕呢?”

薑小竽選不來這些東西,扶額道:“你看著買吧,多買幾套,彆太長太尖的就行了。”

“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翟思文信心滿滿,摩拳擦掌地掏出手機打開商品頁麵,她保證找到最適合薑姐的甲片。

……

不出所料,晚上薑小竽接到了薑建的電話。

薑建遺憾表示:“你這麼心軟,真不像是我的孩子。”

薑小竽並不意外薑建能得知學校裡發生的事,她平靜道:“像你這種缺德的人,能有孩子已經是薑家祖墳冒煙了。”

“你!”薑建說不過她,隻道,“你來公司一趟。”

她剛到辦公室門口,沒成想能聽見“顧長春”這個名字。

薑建大概是在跟人打電話:“等到時候上麵來檢查,那些東西一交上去,顧長春保準完蛋。”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薑建大笑:“顧長春這幾年裝得人模人樣,你就放心吧老白,這事兒隻有你我知道,跑不了他的。老白,咱們這條船就要水漲船高了,可不能轉頭就把人踹下水啊。”

薑小竽抿唇,往後退兩步,不小心撞到了人,是上次的短發秘書。

茹秘書抱著一摞文件正要進去報告,沒想到散落一地,她有些驚訝:“薑小姐,您怎麼這個時間來了?”

薑小竽蹲下身子,幫忙一起撿拾文件,無意中瞟了一眼,竟然是顧長春上一個轄區的工程情況。

薑小竽裝作不經意問道:“這些是用來乾什麼的?”

茹秘書頓了下,解釋道:“最近公司有個市體育館改建的項目,薑總想看一下那位之前負責的一些工程質量,以及有沒有工程款拖欠之類的情況,畢竟這個項目涉及的金額不小,怕會影響公司的資金鏈。”

市體育館改建是個大工程,薑氏采取調查的舉措來防範風險原本無可厚非,但再加上剛才聽到的話,薑小竽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她壓下心頭異樣,推門而入。

薑建想調整薑氏內部股權結構,尤其下首幾位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想要薑氏易主的股東,但礙於薑氏內部關係錯綜複雜,輕易不能動手。

黃總是公司元老之一,起初為了公司發展,黃總作為擔保人特聘了一批心腹的人,分布在各個部門中,大多為其馬首是瞻。

然而時至今日,內部派係之爭已經影響到了薑建的指令實施。

而黃總作為擔保人之一,需要承擔必要的連帶責任——比如,薑氏1%的股份。以薑氏的體量,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薑建給薑小竽看了一份名單,他準備回收股份。

……

薑小竽走出辦公室,一邊刷手機一邊等電梯,電梯正在上升,旁邊就是茶水間。

“你是說市場部的何總監和新來的實習生?”

“是啊,你還不知道這事兒啊……哦對,你上午不在辦公室沒聽到八卦,說是實習生以來何總監就選了市體育館那個項目讓她跟,還親自帶著人一起去的。”

“可那項目不是文姐去競標談下來的嗎,文姐盯得可緊了,何總監這樣往裡塞人,他就不怕文姐回來知道了……”

“誰知道呢,何總監巴不得想塞人進這個項目。”

“我記得文姐跟何總監上個月還鬨到董事會去了不是嗎,你知道原因不?”

“對啊,我知道,我隻跟你一個人講,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了,我聽說上個月文姐鬨到董事會去是因為——”

“什麼,你說性騷擾?!跟誰啊。”

“誒,彆這麼大聲。”

“到底什麼情況啊?”

“具體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跟有些人不清不楚的,但文姐看不過眼,直接報上去了。”

“叮。”

電梯顯示到20層,顯示屏倏而變暗,薑小竽抬手按了兩下按鈕,沒有反應。

壞了?

薑小竽煩躁地“嘖”了聲,轉而走向安全通道。

……

“小茹,你在秘書處也呆了不少時間了,應該知道企業文化了吧。”

“何總監,我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麼……”

“嗬嗬,嘴上不清楚沒關係,隻要身體清楚就行了。”

“何總監,你彆這樣,我真的不清楚!你再動手動腳我要叫人了!”

“叫啊,把人叫過來跟我們一起玩,這樣子更刺激是不是。”

薑小竽朝下看了一眼,是之前接待過她的那個短發秘書,此刻正一臉尷尬地想要推拒身前的男人。

薑小竽緩緩笑了下,巧了這不是。

忽然,一杯咖啡徑直砸到了何總監的後腦勺,剩下未喝完的咖啡淋了他一身,何總監轉頭怒罵:“他媽的,誰啊!”

背後空無一人,唯有樓上傳來“嘭”的關門聲。

這個樓梯間沒有監控,莫名其妙被人潑了杯咖啡,何總監瞬間沒了興致,揮揮手讓茹秘書走了,臉色陰沉地去監控室看其他監控。

薑小竽抄著口袋走出薑氏大樓,一個短發女人跑到她麵前。

茹秘書小聲嚅囁道:“薑小姐,下午的時候謝謝你……”

薑小竽懶洋洋地掃了她一眼:“不是為了幫你,我隻是看他不順眼。”

“那也還是要謝謝你。”

“他騷擾你多久了。”

茹秘書先是一僵,輕聲道:“大概有一個多月了。”

薑小竽打了輛車,抬頭建議道:“這公司上梁不正下梁歪,已經沒救了,能跳槽的話你趁早走吧。”

在打擊薑建這件事上,她向來不留餘力。

……

周三上午。

翟思文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問道:“薑姐,你最近在忙什麼呢,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薑小竽在看一本新出的英語雜誌:“有點事兒。”

“有啥事兒能這麼忙——臥槽!薑氏建材高管職場性騷擾,薑姐,薑氏建材不就是……”翟思文看到新聞標題,下巴都快驚掉了。

“嗯,薑建的蛀蟲公司。”薑小竽手上的雜誌翻了一頁。

“薑姐你快看看啊。”

薑小竽的手機早就關機了,這篇新聞稿的材料還是她發給新聞社的,甚至還貼心附上了實拍照片,裡麵什麼內容她再清楚不過。

果然新聞標題一出,輿論瞬間發酵開來。

何總監等人特聘進來的時候簽了勞務合同,其中有一條極為不起眼的字樣是不能給公司名譽抹黑,造成負麵社會影響。

這就是她給薑建的答案。

懶得再去細想,薑小竽拉過外套,直接蓋過腦袋趴下睡覺。

朦朦朧朧間,似乎有人在前麵盯著她看。

等她再次轉醒的時候,教室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薑小竽打了個哈欠,手機剛剛開機就收到了一堆信息和未接來電,首當其衝的就是薑建。

“薑小竽,你還知道接電話!你知道你這麼做會對公司、對薑氏造成多大的影響嗎?!現在門口全都是新聞記者,一個上午薑氏股票跌停,你知道損失是多少嗎!”

“所以跟我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薑氏難道以後不是你的?”

薑小竽笑了:“薑總,您這說的什麼話,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您不也沒在股權轉讓書上簽字嗎,公司怎麼就變成是我的了?反正你的要求達到了不是麼。薑總,記得幫我找醫生。”

薑建氣得直接掛了電話。

懟完薑建,薑小竽心情好不少。

……

晚自習下課,人群烏央烏央地往教學樓外走。

薑小竽看著樓梯上的人海有點後悔,早知道就早點走了,所幸大部分人看到薑小竽出現後,自發地與她保持距離,倒也不算擁擠。

餘月蓉站在一班教室門口等顧屹白,對方沒給她半分餘光,兀自走在身後,她隻好低頭跟上。

忽然,整個教學樓發生停電,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餘月蓉下意識想拉顧屹白的衣服,拉了個空。

薑小竽感覺自己被人拉住,緊接著一具溫熱的身體出現在左側。

她頓了一下:“顧屹白?你乾嘛。”

“我怕摔,”話音剛落,他又補充道,“也怕黑。”

“……”

如果有燈光,一定能看到她臉上一言難儘的表情。

“彆給我裝,放開,喂……。”

“到樓下就好,真的就一會兒。”

薑小竽抿了下唇,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就這樣被顧屹白拉著下樓。

此時,周圍已經開始有人拿出手機開手電筒照明了,也有人在指揮秩序讓大家慢慢走不要擁擠,防止發生踩踏事故。

直到走出教學樓,顧屹白才鬆開手:“謝謝。”

教學樓停電問題尚未解決,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車棚區域,周圍仍然是黑黢黢一片,薑小竽隻能借著月光看到他的臉,揉著手腕扯起唇角:“又不怕黑了?”

顧屹白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朝她伸出手:“沒有,也是可以怕的。”

“……”

半晌,她擠出一句:“想挺美。對了,你——”

“我準備報齊大。”

“啊?”

顧屹白重複了一遍:“高考誌願,我準備報齊大。”

聞言,薑小竽皺緊眉頭:“你去齊大乾嘛,浪費分數?你的成績國內哪個學校考不上,非要留在齊川,你什麼毛病。”

顧屹白沒有回答,隻是望著她,又問:“你呢,你會留在齊川嗎?”

薑小竽突然懂了他沒說的話。

她覺得顧屹白在發瘋。

可她已經答應薑建出國了,儘管和誰都沒提過。

“我……”看著他的眼睛,她到了嘴邊的話忽然變得說不出口,“報哪跟你有關嗎?”

顧屹白抿了下唇:“沒有,我就是問問。”

薑小竽虛握了下垂在身側的手:“隨便你,你想報哪裡都跟我沒關係。”

“嗯,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你沒關係。”

“對了,我有正事跟你說,你爸以前做過什麼事嗎?”

她的話題轉變得有些突然。

“?”

顧屹白不解道:“什麼意思?”

薑小竽解釋:“就是說,你爸有沒有……什麼仇家之類的?”

顧屹白仔細想了想:“黨派之爭裡政見不合的人有很多,牽涉到生意場利益關係的也不少,你說的是哪種?”

薑小竽默然,能跟薑建扯上關係的應該是後麵那種。

她換了個問題:“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這回沉默的輪到顧屹白,過了幾秒:“為人子女,不對父母作出評價。”

一句不作評價,含義頗深。

薑小竽扯著唇笑了一下:“如果你不想讓他出事的話,最好讓他最近注意一下周圍情況。”

顧屹白:“好,謝謝。”

薑小竽找到自己的車,塞給他一張紙條,旋即跨坐上車戴上頭盔。

她回過頭,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認真看著身著校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顧屹白,不要考齊大。以你的能力可以去更高的山峰,看更遼闊的疆土,接觸更廣袤的世界,而不是留在這裡,這是作為十年朋友真心的建議。”

他聽到一陣引擎呼嘯聲,伴隨著寒意刺骨的秋風。

她說:“顧屹白,我的未來規劃裡,沒有你。”

少年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耳畔仿佛又傳來巨鐘的嘀嗒聲,這位並不虔誠的信徒終於被宣判了罪行。

他看著月亮,緩慢地眨了下眼,隻覺得今夜的月亮太過刺眼了些。

遠處傳來餘月蓉的喊聲:“顧屹白……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