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條魚(1 / 1)

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顧長春閉了閉眼,試圖克製住情緒,然而剛才的電話宛如一滴熱油掉入沸水,沸騰的水蒸汽刹那間就衝破了脆弱的鍋蓋。

他猛地抄起手機砸向顧屹白:“好一個發揮失常!預賽複賽,無論是理論還是實驗都是第一,到了決賽你發揮失常!50個保送名額,偏偏是第51名!顧屹白,你這是故意報複我還是報複你自己,啊?!”

手機堅硬的邊框砸到額角,滲出一絲血跡,黑框眼鏡跌落到地上,露出一雙過分平靜的眼眸。

與顧長春怒不可遏的樣子截然相反,顧屹白淡淡道:“您既然知道這是競賽,就該知道競賽從沒有十拿九穩的事情。”

所有人都認為顧屹白得到這個保送名額應當如囊中取物,結果令人大跌眼鏡。

“你當周圍人都是傻子嗎,你物理什麼水平孫老師、一中老師都知道,顧屹白啊顧屹白,你這麼分不清事情的重要性,未來前程遲早全部毀在你自己手裡!”

顧屹白恍若未聞。

顧長春實在是氣不過,又抄起麵前的牛皮筆記本狠狠砸向顧屹白:“我看你現在是翅膀硬了,開始有自己想法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就和你那個媽一樣不知好歹,你今晚給我跪在這裡,等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說!”

顧長春摔門而出。

顧屹白緩緩屈膝,燈光下的臉龐棱角分明,鮮紅的血跡順著額角流下,像極了一個罪大惡極卻又潛心贖罪的信徒。

牆上的木紋指針滴答轉動,眼前巨大的十字架開始變得扭曲。

他平靜的臉上忽地浮現一抹笑,隨後逐漸放大,最終再遏製不住,身形跟著抖動起來。

他笑得胸膛起伏震顫不止,看到顧長春氣急敗壞的模樣,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

次日早上六點。

在餘阿姨的勸說下,顧長春考慮到期中考成績也納入升學考核範圍內,才勉強同意了將顧屹白暫時釋放。

顧屹白回房的時候,餘月蓉正等在他房門外。

“哥。”

顧屹白恍若未聞,徑直路過她。

餘月蓉抿唇,再次喊道:“……顧屹白,我有事跟你說。”

顧屹白停下腳步,偏頭看向她:“什麼事?”

餘月蓉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小聲道:“我們可以去裡麵說嗎?”

顧屹白沉默地看著她。

餘月蓉害怕他這樣的眼神,堅持不過五秒,迅速放棄道:“好吧,其實在這裡說也可以的。”

顧屹白:“說。”

餘月蓉捏了捏睡衣衣角,這幾句話她在房間裡反複演練了好幾遍,此刻鼓足勇氣道:“顧叔叔前幾天找我問過你最近晚上都在做什麼,為什麼每天回來這麼晚,我說你們班上有個同學生病了,你……他……”

顧屹白明白了她的意思,開口打斷道:“我知道,已經跟他說過了。”

餘月蓉眨了下眼,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稿被打亂,頓時變得有些局促,隻能想到什麼說什麼:“顧叔叔還問我看望的同學是誰,還有……你和對方的關係是不是很親近,我沒敢說是薑姐……”

顧屹白皺了下眉。

餘月蓉低頭盯著腳上的拖鞋:“顧叔叔還說他看了幾家和你年齡相仿的女孩,有一個各方麵條件都還不錯,等高考完就安排你們見麵,他說你應該少和一些對你今後發展沒有幫助的人接觸。顧屹白,你應該明白顧叔叔的意思……”

顧屹白眸色漸沉,開口道:“我和誰接觸是我的事,你願意做他的眼線就做,不用借他的話拐彎抹角地警告我。”

聞言,餘月蓉心下一急,抓住顧屹白的衣袖:“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我隻是希望你和顧叔叔之間能夠減少一些矛盾。”

顧屹白抬手躲開她的觸碰,口吻帶著淡淡的涼意:“有沒有都無所謂,薑小竽是我朋友,我也不奢求你能理解或是對友情能有多麼重視。”

“另外,如果你是不希望我和顧長春產生矛盾,那你純屬多慮了,”顧屹白微微笑了一下,說道,“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

隨後,他轉身進了房間。

餘月蓉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知為什麼,剛剛顧屹白微笑的時候她的心跳驟然加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後背蔓延開來,良久才散去。

……

薑小竽聯係了校醫室的李老師,準備和李老太太過兩周約談。

因為沈尚琪的情況比較複雜,所以她們打算先了解一下事情的詳細經過,之後再去精神病院看看沈尚琪的具體狀況。

薑小竽剛醒不久,盯著窗外發了會兒呆,轉頭就見到李老師推門走了進來。

她詫異道:“李老師,你怎麼來了?”

李老師看到她身上纏了層層疊疊的紗布,手裡提著的東西都急忙放到一邊:“小竽,你怎麼受傷的,怎麼會弄得這麼嚴重?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啊,要不要我給你報警?”

在齊川一中,李老師算是和大部分老師不一樣的另類,其他老師要麼是對薑家敬畏,要麼是實在不想惹薑小竽這個刺頭。

但李老師沒有這些偏見,偶爾還會幫薑小竽開個病假條,她之於薑小竽是亦師亦友的存在。

“我沒什麼事李老師,不小心受了點傷,稍微養一陣就好了。”

李老師眉頭緊皺,她怎麼看都覺得這是不小心的樣子:“我昨天正好監考到你的試場,發現你沒有來考試,就問了一下你的同學你是不是生病請假了,沒想到我問的人正好是你的同桌。”

薑小竽了然,她們學校按年段名次安排考場,她和翟思文被分到一起再正常不過了。

“李老師,你吃早飯了嗎?”

“當然,我來之前就吃過了,我當老師的總不能來你這個傷患這蹭吃蹭喝吧。”

李老師說完,盯著薑小竽看了兩秒,忽而眉眼笑了開:“小竽,雖然這個時候說有點不合時宜,但你的精神看起來似乎比之前好多了。”

“是麼?”

李老師笑眯眯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李老師今天真的隻是單純看望一下薑小竽,不是為了問沈尚琪的事。

她下午還有一場考試要監考,跟薑小竽哭訴了幾句監考時間的漫長煎熬,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顧屹白、翟思文以及餘月蓉又準時來了。

和之前不一樣的是,今天顧屹白沒再戴那副防藍光眼鏡,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到心底,本就深邃挺拔的五官忽然間就和侵略感掛上了鉤。

薑小竽盯著他的臉瞧了一會兒,瞥見對方額頭結了一層薄痂的傷口,隨口問:“你頭上怎麼了?”

顧屹白抬手撥弄了下碎發,舉手投足間的動作與以往沒什麼變化,周身偏偏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昨天晚上不小心磕到了,沒什麼事。”

餘月蓉比以往更為沉默地坐在角落。

翟思文的眼神一直在顧屹白和薑小竽的互動之間來回飄,偶爾還發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歎,她磕的CP好配啊誰懂!!

“薑姐,你這傷什麼時候能出院啊,我在學校每天都是一個人,都要悶死了,還怪想你的。”翟思文坐在旁邊沙發上,邊打遊戲邊開口道。

“半個月吧。”薑小竽回想了下護士的話。

“薑姐!”

“薑姐!!”

“薑姐你沒事吧,我說呢怎麼這兩天沒你消息,薑姐你還好吧?”

三個人火急火燎地衝進病房。

李璿和齊澤他們是昨天晚上收到翟思文消息的,本來想昨晚就過來,又怕太晚了會打擾到薑小竽休息,就找了中午時間過來。

多了幾個人,本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狹小了。

薑小竽有點頭疼,她這病房就沒個清淨的時候。

李璿是第一次見到顧屹白,先是瞪大雙眼,隻覺驚為天人,然後和翟思文交頭接耳緊急了解情況,最後恍然大悟用看姐夫的目光看向顧屹白,還不忘對薑小竽偷偷比了個大拇指。

還是她薑姐厲害,平時不出手,一出手就拿個大的。

“……”

薑小竽頭更痛了。

期中考是全市統考,各校的考試時間都是統一的,所以下午幾個人都要回學校考試。

薑小竽不緊不慢地吃完飯,讓這幾隻晚上彆過來了,人太多了鬨得慌。

終於,人群走儘喧囂散去,四麵全白的病房更顯安靜,薑小竽腦袋放空地朝窗外看了一會兒。

沈尚琪就是這樣,日複一日的呆在那個狹小的白色房間,暗無天日地麵對著一大片讓人窒息般的寧靜。

薑小竽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床單,關節泛白。

從昨天到現在,因為傷口在病床上躺的有點久了,這一室的白讓人愈發壓抑,想下床去開點窗透透氣。

腹部的傷剛剛縫合,輕輕一動就火辣辣的疼,手臂也有傷,使不上力氣,隻能慢吞吞地下床,但一個沒撐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嘶……”

薑小竽吃痛地皺了皺眉,手攀上床沿,試圖借力起身。

顧屹白甫一進門就看到這個情景:“薑小竽,你乾什麼,不知道自己身體什麼情況不能下床嗎?”

他丟下手中的東西,兩步上前把薑小竽抱了起來。

薑小竽原本在自己使勁起身的,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看著顧屹白愣了一會兒,她還有點不適應他的臉。

當視線掃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緊張時,忽然就跟昨天護士說過的話聯係起來了。

顧屹白抿唇,看向薑小竽露在外麵的小腿。

寬大的藍白條紋病服穿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之前有被子擋著看不到,但這會兒她暴露在空氣中的小腿,本該是白皙完好的肌膚,可眼前的畫麵幾乎沒有一處能看的地方。

顧屹白將人放到床上,伸手替她拉過被子,斂了神色向她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大聲的,剛剛有點太著急了,你想拿什麼我幫你。”

薑小竽默念了幾遍“打不過,打不過”,才沒用自己現在和棉花般的拳頭狠狠出擊。

被顧屹白突然進來打斷,剛才陷入沉靜的病房多了兩分鮮活。

她沒好氣道:“開窗,有點悶。”

“好,”顧屹白走到床邊,打開一截,又道,“以後這種事讓護士幫你,彆自己下來,你身體還沒好走動。”

“……你又回來乾嘛?”

顧屹白轉身,彎腰撿起方才被亂七八糟丟了一地的書,放在薑小竽床頭:“怕你無聊,給你帶點東西看看。”

看那花花綠綠的封麵,薑小竽以為他良心發現給她送漫畫書來了。

定睛一看,發現是幾套高中基礎知識練習題。

“……”

她真是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