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情所困非明舉,患難之後表真情(1 / 1)

那日宋墨表白心意後並未催促竇昭立馬做出答複,而是給了她時間讓她好好考慮。

第二日清晨,宋墨便回了軍營,但並沒有叫上竇昭。他想,竇昭近日或許更需要獨處,兩人同進同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容易給她壓力。

而竇昭也確實需要時間和空間好好考慮她和宋墨的關係。

宋墨說他心悅於她,那她自己呢?若說她一點兒心動都沒有那肯定是假的。

那夜從失控的馬車上摔下來,落入一個堅實可靠的懷抱,玉麵將軍,年少鶴發,披風滑落,風雪撩動的不止將軍的發絲,還有她的心弦。

初見就將對方刻入心裡的,不止宋墨,亦還有她。之後這近兩月來的朝夕相處,也確實令他們之間的羈絆日漸加深。

可是,就像初見時宋墨說的那樣:“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已然錯付一次,雖未殞命,但也已經眾叛親離,甚至在京城那些人眼中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如今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她難道還要再一頭紮進情愛的泥沼裡不得自拔嗎?

不!她不要!

她竇昭不能再做依附於他人的絲蘿,她要做堅韌獨立的參天喬木。

於是,那日之後竇昭並沒有回應這件事,而是直接將它晾在了一邊。

宋墨為她安排了會武的婢女照顧她的起居,保護她的安全,還將從前為自己打理產業的大掌櫃引見給她,供她吩咐。竇昭便開始著手打理宋墨交給她的資產,她於經商頗有天賦,再加上多年來打理家業的經驗心得,竇昭很有信心能將這些都做的很好。

而且竇昭也不覺得自己不回應宋墨的感情,就該從此與他劃清界限,並果斷拒絕他的所有幫助和支持,她不是那種矯情又拎不清的人。

這世上誰都無法不靠任何人而存在,在家靠父母托舉,出門靠朋友支持,官場靠師門提攜,戰場靠同僚救助。男子可以如此,女子亦可。

若有人說女子獨立就該誰也不靠,全憑自己一人之力白手起家,那這人一定是居心不良,看不得女子好。因為如他所說的那不叫獨立,那是愚蠢至極的自我孤立。

竇昭是不會蠢到在這上麵鑽牛角尖的,她覺得有這時間還不如多想想該怎麼讓錢多生錢,這才是正經事,要緊事。

於是之後的日子裡,兩個人一個在軍營,一個在府中,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也都將那日的事情默契擱置,誰也不提。

宋墨在軍中給竇昭安排的營帳自那日之後就空了出來,士兵們再沒見他們的女軍師出現過,還覺得奇怪,私底下紛紛猜測是不是他們少帥沒經驗,所以搞不定軍師,還和人家姑娘鬨翻了。還為這個偷偷設了小賭局,賭注是一日的乾糧。結果又被陸爭發現了,一人罰了二十軍棍。

但陸爭心裡也犯嘀咕,也怕是他們將軍把軍師惹惱了,還旁敲側擊地問過,但被宋墨一個眼刀遏止了,於是他心裡更擔心了,就總惦記著找個機會給他倆緩和緩和。

反觀宋墨倒是神色如常,不像陸爭他們那樣有那麼多的擔憂,從他得知竇昭接手他的產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如願以償不過是時間問題。竇昭暫時不想提感情的事,那他就等,等到她願意走出那一步的一天,他一定飛奔過去,將剩下的九十九步全補齊了。

軍中事務繁多,宋墨分身乏術,還要時不時地出海肅匪,竇昭打理產業亦是千頭萬緒,每天早出晚歸,兩人雖然離得不遠,卻竟都忙得沒太多空閒見麵。

不過兩人雖然不常見麵,但幾乎每天都有通信,或是叫下人口傳,或是互相手書。

竇昭向他問詢產業相關信息,宋墨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遇到一些重大事項竇昭請宋墨做決定,宋墨卻大手一揮,交由她全權處理,每每引得竇昭扶額失笑。

宋墨也將每日軍中的重要事務寫信告知竇昭,遇到猶豫不決之處便認真請教,問她看法。碰上有趣的事情也會一一寫進去,權當給竇昭取樂解悶。

魚傳尺素,雁寄錦書。宋墨身邊的護衛、竇昭身邊的小廝婢女,儼然已成了他倆之間的那條魚,那隻雁,每天忙的不亦樂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靜充實地過去。

宋墨又帶人跟海匪打了幾仗,在鄰省遇襲時果斷出兵馳援,大勝而歸,漸漸地竟在沿海一帶的戍衛將領中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竇昭借著宋墨的產業以“昭寧先生”之名在福亭建立了自己的根基,又借海利之便異軍突起,成了福亭沿海外貿的掌舵人。

這樣的日子並無半點不好,但仍舊時時令竇昭憂慮。

而這憂慮的產生皆是因為朝廷。

在宋墨死而複生重掌定國軍的消息傳出去後,宋墨便將福亭周圍的防衛全部整換了一遍,並且加緊了練兵,就為了應對朝廷得知消息之後的大軍壓境。

然而奇怪的是,朝廷並未因此有任何動作。既沒有派人來裁撤定國軍,也沒有派兵來平叛。朝廷就像把他們徹底遺忘了一樣,當日竇昭在船上提出的憂慮似乎都變成了杞人憂天。

竇昭利用宋墨在京中廣和樓的勢力探聽消息,試圖獲取一些蛛絲馬跡,然而京中卻突然變得如鐵桶般密不透風,關於皇城中的聖意竟一點兒都沒透露出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如今看來,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是啊,隻能如此了!”

宋墨和竇昭一同坐在廊下的搖椅上賞月,月華如水,卻撫不平他們此刻的憂愁。

轉眼間半年過去。

這日,竇昭正在房中一邊看賬本,一邊聽著底下的掌櫃彙報近期的事務,忽然間心口劇烈疼痛,翻書的手不由地蜷縮,直接將紙張捏破。身旁的侍女見狀十分擔憂,連忙叫人去請大夫。

竇昭捂著心口疼得冷汗直冒,堂下的掌櫃曾是道門中人,也頗懂岐黃之術,見狀請命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由老夫察看一二?”

竇昭點頭,掌櫃的連忙上前把脈,但左右手的脈都掐了半天,都找不出具體的病症,“真是奇哉怪也,從姑娘的脈象來看,除了因心亂多思產生的氣鬱氣虛外,沒彆的症狀了啊,怎麼會突然心絞呢?”

竇昭緩了緩,漸漸覺得恢複了正常,心口也不疼了,她自己也很奇怪,就也給自己把了把脈,確實也沒什麼異常。竇昭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這突然發病,又突然正常,讓外人看著倒像她裝的。

“姑娘最近是否睡眠不好,多夢淺眠,容易驚醒?”掌櫃想了想,試探著問。

竇昭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我知道是最近事多,太累了,所以沒在意。”

“哦,也有可能是累的,但也有可能是染上了心病,姑娘近來是有什麼特彆擔憂的事情嗎?”

“特彆擔憂的事情……”竇昭剛想搖頭否認,宋墨的身影便浮現在了腦海中,他幾日前收到軍報,得知有一股海匪又出現在了澎島附近,他帶人前去追擊,至今沒有消息。

難道,她是在擔憂宋墨,擔憂過了頭所以才染上了心病嗎?想到這一點,竇昭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欲想個借口搪塞過去。忽然聽得有下人來報,

“姑娘,少帥來信了!”說著將信呈了上去。

竇昭火急火燎地接過信展開。看清信中所書的一瞬間,竇昭臉色巨變,扔下信帶了人匆匆離去。

掌櫃的撿起信一看,之間上麵寫著:“海匪狡詐,少帥回程遇襲負傷。”

“原來姑娘的心病是因為擔憂少帥啊!”掌櫃的看著竇昭離去的背影,恍然大悟道。

軍營中,一片肅殺冰冷。醫官們步履匆匆,衣襟染血,士兵們推著板車運送傷兵,受傷的兵士疼痛難忍,不停地哀嚎。

竇昭看得心驚肉跳,想到自己先前突然無故心痛,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隨手攔了一個士兵,問道:“少帥呢?你們少帥怎麼樣了?”

那士兵看著年紀很小,許是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殺人見血被嚇到了,現在還沒緩過來,整個人呆愣愣的,竇昭說話又著急,驚得他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將軍……將軍他……”沒事兒……

但士兵話還沒說完,竇昭已經提著裙子飛快地向宋墨帳中奔去了。

“硯堂!硯堂!”竇昭衝進帳中,卻見空無一人,隻有前廳的椅子上放著染血的盔甲、裡衣、紗布,和一盆殷紅的血水。

竇昭失魂落魄地走到旁邊,輕輕碰了一下那盔甲,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坐倒在地,淚流滿麵,悔恨萬分,“硯堂,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膽小,對你的情意故意視而不見,我不該自私地享受著你對我的好卻從不回應你的心意。

我明明知道你身在行伍,時常於刀尖舔血,旦夕禍福實難預料,更該珍惜你我相聚的時光的,可我卻縱容著心中的怯弱,固執地保護著自己,將你拒之門外,一直不肯正視自己的心意。

硯堂,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想告訴你我也心悅於你,那個風雪夜你亦刻在了我心裡,我愛你,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你回來好不好?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

“壽姑,你說的是真的嗎?”

宋墨的聲音突然在竇昭身後響起,竇昭驀然回頭,隻見宋墨穿著一身潔白的裡衣,站在內室入口處,右邊的袖子高高卷起,胳膊上裹著紗布,顯然是才包紮過。

“硯堂!”竇昭迅疾起身,幾步奔了過去,牢牢地抱住宋墨的脖子,像抱著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

竇昭後怕極了,哭得根本停不下來,宋墨起先還因為終於聽到了竇昭的心裡話而高興不已,但見竇昭擔憂驚懼至此,他又不禁怪自己,於是抱著竇昭連聲哄道:“壽姑,壽姑,沒事了啊,我沒事,就受了一點皮外傷,幾天就痊愈了。不哭了好不好?”

竇昭仍舊在哭,宋墨聽著越發心疼,手足無措道:“對不起對不起壽姑,我讓你擔心了!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彆哭了好不好?我真的……心疼死……唔……”

“死”字剛出口,宋墨的嘴立馬被竇昭捂住了,竇昭淚眼婆娑地嗔怪道:“瞎說什麼?懂不懂避讖啊!快呸呸呸!”

宋墨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竇昭,除了覺得心疼,還覺得她此刻分外可愛,就看著她傻笑,竇昭不滿,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催促道:“笑什麼?快呸呸呸!”

“好好好,”宋墨笑著扭過頭去,“呸呸呸!”完了又道,“這回好了吧?壽姑,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竇昭這才作罷,低頭找自己帕子想要擦掉眼淚,不意卻被宋墨捧住了臉。

柔軟微涼的唇落在眼睛上,慢慢向下,將她的淚珠一一吻儘,最後停在了她的唇上,溫柔觸碰。竇昭羞澀,不自然地躲了一下。宋墨不欲強迫,當即鬆開她,笑道:“壽姑,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可不能抵賴!”

竇昭聞言想到了自己剛才哭哭啼啼說的那些話,瞬間臉色更紅了,小聲道:“沒想抵賴……”

“那……再說一次!”

“說什麼?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不算,剛剛你是背對我的,我想聽你當麵跟我說!”宋墨摟著竇昭不撒手,還不自覺地耍起了無賴:“壽姑,再說一次,再說一次嘛,再說一次你愛我!”

竇昭看著撒嬌的宋墨覺得他分外可愛,她心裡也軟軟的,於是看著宋墨的眼睛,溫柔地,鄭重地,開口道:“宋墨,我愛你!”

“壽姑,我也愛你。”心滿意足的宋墨看著竇昭,目不轉睛,漸漸地視線慢慢下移到了竇昭的紅唇上,他慢慢靠近竇昭,想繼續剛才未完的事,這一次,竇昭沒有再抗拒。

然而正在雙唇即將觸碰到的時候,

“報告少帥!”陸爭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見此情景,僵立當場,隨即又立馬轉過身去,麻利地認錯請罪:“將軍恕罪,屬下一會兒就去領軍棍!”

被打擾好事的宋墨麵色不霽,不情不願地鬆開了竇昭,讓她進了內室,他自己走前來,冷冷道:“過來吧,你最好能說出點兒有價值的東西!”

陸爭聞言立馬轉身上前,鄭重道:“將軍,京中來信,太子妃日前分娩,生下一名男嬰,被封為皇太孫。另,皇帝病危,大限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