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五刻,福亭四處暮鼓陣陣,城門悠悠關閉,外麵街上傳來時令兵的提醒。
“城門關閉,行人歸家,禁止出行。”
不過福亭的宵禁並不嚴格,城門關閉時的禁令隻禁止百姓出入城,在城內的活動還是自由的,行人何時歸家,商鋪何時打烊都由他們自己說了算。
臨著主街的雲來客棧三樓,窗戶被打開了一條縫兒,其後有一人正在暗中觀望,正是陸爭。
陸爭站在窗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一直都沒有馬車出現,不由地心中有些焦急,道:
“已經戌時五刻了,怎麼還不見周大人的車駕?他不會不來了吧?”
“陸爭,稍安勿躁!況且周大人與我們是秘密會麵,怎會大張旗鼓乘車而來?”宋墨說著,倒了一杯熱茶,獻寶一樣遞給身旁的竇昭,並道:“這是福亭特產的岩茶,壽姑嘗嘗味道如何!”
竇昭喝了一口,細細品味,“嗯,香氣馥鬱,滋味醇厚,回甘持久,確是好茶。”
宋墨聞言開懷,“那回頭我多買一些給你。”
竇昭點點頭,又喝了一口,見陸爭還是一臉苦悶,笑道:“陸將軍彆急,過來喝杯茶慢慢等吧!這茶確實很好。”
“壽姑你彆管他,他個粗人哪懂什麼好茶?隻會牛飲罷了!”宋墨沒好氣道。
“將軍……你真的是變了!”陸爭語氣幽怨,他家將軍還真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兄弟了。
宋墨聞言瞪他一眼,警告他小心說話,否則就去負重跑圈。
陸爭瞬間意會,乖乖地閉上了嘴。等了一會兒,卻又著急起來:“周大人究竟何時能到啊?”
話音剛落,就聽得有人敲門,陸爭一個箭步衝到門邊,然後定了定,謹慎問道:“來者何人?”
“周荃!”
陸爭聞言眼睛一亮,立即打開房門,將人迎了進來,“周大人,您可算來了!”
“哦?多日不見,竟想不到小陸將軍這麼想念老夫啊!”周荃玩笑道。
“嘿嘿~”陸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傻笑著。
屋中宋墨和竇昭已經雙雙站起,迎了上來。宋墨走到周荃麵前,便單膝跪地行禮,道:“侄兒宋墨見過世叔。”
周荃聞言瞬間變得激動,忙將宋墨扶起,從頭到腳地打量他,見他滿頭黑發,麵色紅潤,身體健康結實,倍感欣慰道:“好!好!沒事兒就好!硯堂,你沒事兒就好啊!”
但剛說完卻又變臉,一巴掌拍在宋墨結實的胳膊上,沒把宋墨打疼,倒把他自己打疼了,卻還不忘生氣道:“你這個臭小子,素日裡見你行事有度,不失分寸,怎麼這回就這麼沉不住氣?隻帶了五千人就敢進京造反,當真是不要命了!”
宋墨親緣淡薄,除了舅父舅母和他母親,也就隻有周荃待他如同自家子侄一般,如今親人皆已不在,卻還能聽到來自長輩這樣真心的擔憂和嗬責,宋墨心中熨帖不已。
宋墨也不反駁,隻是傻笑著,一邊任周荃責罵一邊將人帶進內室。
周荃一進去就看見一容貌昳麗的女子站在桌邊,“硯堂,這位姑娘是……”
宋墨笑著介紹道:“世叔,這是侄兒請來的軍師,名喚竇昭。”說罷又對竇昭道:“壽姑,來見過周世叔。”
“小女竇昭,見過周府台!”竇昭恭敬執禮。
“軍師?”周荃聞言看向陸爭,隻見陸爭對他擠眉弄眼,一臉彆有意味的樣子,再回頭看看宋墨,他小子眼珠子都長在人家姑娘身上了,這周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忙一臉和善地笑道:
“軍師好!軍師好啊!你小子身邊就是缺個心思細膩的軍師給你出謀劃策,你要是早點兒把竇小姐請來,先前也不至於那麼衝動了!”
說罷又對竇昭說道:“硯堂這小子素日眼高於頂,能請來小姐做他軍師,想必小姐才智過人,往後還請對他多加提點照顧啊!”
竇昭又行一禮,謙遜道:“大人謬讚,將軍胸中自有丘壑,若論提點,竇昭愧不敢當。”
“哈哈哈好了好了,娃娃彆謙虛,我相信硯堂的眼光,你肯定當的起。來,我們坐下慢慢聊吧!”周荃十分欣賞竇昭大方得體,不驕不矜的樣子,說話間已然把她當作了自家孩子,言語變得親切起來。
眾人坐下,宋墨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將自己此番回來的打算對周荃和盤托出,竇昭在一旁默默奉茶,偶爾出言補充幾句,周荃觀她表現,心中越發滿意。
待宋墨說完,周荃沉默了,片刻之後,鄭重問道:“硯堂,你可知此事一出意味著什麼嗎?盛唐亡於藩鎮,後世無不警醒,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重文抑武,蒙元承宋,亦文武分權,又在地方設置行台,皆為防止地方勢力坐大。及至我朝,亦幾度削藩,釀成種種慘禍。你的舅父,我的摯友,軍功卓著的定國公蔣梅蓀亦亡於此,如今你也要蹈此覆轍嗎?”
周荃言辭懇切,句句在理,宋墨當然明白,可是,如今的他還有彆的路可走嗎?
沒有了!
“世叔所慮硯堂都明白,可是,世叔,硯堂如今已是亂臣賊子,就算回去負荊請罪也無濟於事,硯堂一人死不足惜,可定國公與蔣氏一門的冤屈不可不申,高居廟堂的那些人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他們會因良心發現而認錯嗎?不會的!
天道就是如此不公,既然如此,何不由我來替天行道!”宋墨態度決絕。
“可……”周荃歎口氣,道:“硯堂,你要知道,此事很難啊!內憂外患,屆時你將腹背受敵,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你當真要如此嗎?”
宋墨起身在周荃麵前單膝跪地,鄭重抱拳,道:“世叔,硯堂隻此一途了,還望世叔鼎力相助。”
“唉……”周荃看著一臉決然的宋墨,無奈地歎了口氣,起身將他扶起來,道:“你這孩子,何苦將這麼重的擔子扛在身上,梅蓀若是在天有靈……”話說一半,周荃也不忍說下去了,他不由地想,要是蔣梅蓀還在,他會反對宋墨嗎?
可事實是,蔣梅蓀已經不在了,宋墨做這一切正是為了蔣梅蓀,這孩子一腔孤勇做的何嘗不是他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呢?如今他既有能力助他,那還猶豫什麼呢?反正他孤家寡人一個,大不了這條命豁出去不要了!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遠比生死重要!
“也罷,硯堂,你之所請,我周荃今天應了,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我必竭儘全力,九死無悔。”周荃堅定地說出了他的決斷。
宋墨感激不已,複又跪地,鄭重行禮。
“起來起來,你我叔侄,不必行此大禮。”說著周荃將人扶起,問道:“那你接下來是什麼打算?我該幫你做什麼?”
“世叔,我打算……”
宋墨話音未落,一人急急衝了進來,陸爭瞬間拔刀攔在來人身前,來人身手矯健,一把就將陸爭的刀按回鞘中,道:“是我,卓林!”
“卓林?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和老關回營了嗎?”陸爭收手問道。
卓林顧不上回他,轉向宋墨,直接說道:“將軍,大事不妙,倭寇趁夜來襲,將於亥時三刻從青舟浦登陸。”
“什麼?來人多少?敵首是誰?”
“末將不知,今夜軍中有變被我與關虎發現,他叫我立即前來報信,自己帶人前去迎敵了!”
“現在何時了?”宋墨追問。
陸爭忙答:“已是亥時了,將軍!”
“走,我們馬上去青舟浦!其他的路上說。”宋墨說罷起身要走,走了兩步忽然想起其他事,忙對周荃道:“世叔,我去應敵,城內諸事就交給您了。”
周荃點頭,“放心吧,有我在,你且安心應戰!”
“嗯!”宋墨點頭,又看了一眼竇昭,道:“還有竇昭,也勞您看顧。”
周荃聞言一口應道:“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她。”
“竇昭,我走了,你……”不等宋墨說完,竇昭便搶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刀劍無眼,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宋墨得此話,沒再多說,帶著陸爭和卓林迅速離開了。
一路上,宋墨三人快馬疾馳,趕往青舟浦。卓林跟緊宋墨,一邊向他彙報軍中變故。
“今日我與老關回營,本想要召集各營主將,把將軍的計劃與他們通個氣,後來覺得過於大張旗鼓恐消息走漏,就決定今夜親自前往各營一一告知。
因青舟浦之後駐紮的青舟營離主營最近,我們便先去了那兒,剛到轅門就見何坤身邊的副將楊羽帶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生人形跡鬼祟地進了營中,直奔何坤主帳,我與老關悄悄跟上,於帳外偷聽才得知何坤這個雜種居然裡通外敵,已經同意將青舟浦附近的崗哨守衛撤去,供倭寇順利登錄,那細作就是來通知時間的。
我與老關當即決定一人回營調兵,並通知其餘各營支援,一人前來告知將軍,此刻怕是何坤已將守衛撤去,就等亥時三刻一到,由倭寇登陸了!”
“他們休想!”宋墨咬牙道。
“卓林,我自己去青舟浦,你速回主營坐鎮,然後密令各營嚴守各自轄區,不必調兵支援,我擔心他們使調虎離山之計,把人都往青舟浦趕,反倒讓各處空虛,給敵人留下可趁之機。”
“可是將軍,青舟浦已然嘩變,您獨自前去未免過於危險了!”卓林擔憂道。
“無妨,老關不是已經帶人去了嗎?而且我就不信青舟營的所有將士都叛變了!”
“可是……”
“卓林,服從軍令!”宋墨嚴厲道。
“是!”卓林高聲應道。
說罷幾人已行至一岔路口,卓林與宋墨陸爭分開,朝另一條路快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