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深的臉色驟變,臉上霎時籠上一層陰影,眸中正倒映著湖麵清冷的月色,神色也越發涼薄。
“哥,你怎麼了?為何一言不發?難道被我嚇暈了?”
他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朝著祁晚意伸手,冰涼的指尖撩起她額前的一縷散發,饒有興致地問道:
“妹妹你好好瞧瞧,哥哥像是個正義凜然的好人嗎?”
“哥,你忘了我怎麼看,我可是個瞎子。”
“......”
“那你好好回憶。”
祁晚意垂眸追憶,這一回憶,竟讓她想起和他當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彼時,小小年紀的她和太傅先生八字不合,又雙叒叕一次招惹他生氣,被勒令停學,在家休息,一個人閒著無聊,爬樹乾上坐著,乘風放空發呆。
“小意,快下來,爹爹找你有事。”
“不想,那爹爹你上來,陪我一起。”
仔細一瞧,他身後竟還有一人。
隻見這少年麵如潤玉,眉眼舒朗,眼眸光彩,熠熠生輝宛若星辰。
雖穿著一身褐色粗布衣裳,衣袖上還有些許補丁,略顯寒磣,卻掩蓋不了他周身的乾淨氣質,讓小小年紀的祁晚意,頓時眼前一亮。
“爹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意你可彆生氣。”
既是好消息,那為何要生氣,小晚意覺得爹爹老了,要不怎會說出如此前後矛盾的話來,可又轉念一想,怕不是她無聊給她找的小跟班,便微笑著問道:
“爹,這又是您上哪尋的,給我新買的小奴才?”
“......”
“他...”
隻見老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看準時機,做了準備,從樹乾上往跳下。
沒曾想,這少年居然從她爹身後躥了出來,一個上前,便雙手穩穩地接住了她。
“倒是不錯,蠻有幾分眼力。”
隻見這少年也不過八九歲大,身材偏瘦,卻隻高她半個頭。
“模樣嘛,倒還算不錯,隻可惜就是皮膚黑了點。”
“......”少年越發沉默。
“誒,你是啞巴嗎?”
“祁晚意!他是你哥!”
“???”
祁晟的一聲暴怒,讓祁晚意頓時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楞在了原地。
“裴太傅之前說你冥頑不靈,從今日起,加長延時關一個月禁閉。”
“彆啊,爹,我這,這不都是跟您學的!”
“什麼?你再說一遍!”
“加長兩個月,等等你這臭丫頭,有種彆跑。”
“爹,我一女孩,就是沒種,我才跑。”
“...你這死丫頭還嘴硬。”
識時務者為俊傑,祁晚意撒丫子就瘋跑,她爹就跟在她後頭像瘋狗一樣追,隻留下祁雲深一個人在原地,看著這一幕,在桃樹下風中淩亂...
第一次見麵,她就對他毫不客氣,直接動手動腳,外加丟人現眼了...祁晚意現在隻想扇死自己。
“怎麼?回憶這麼久,連我長甚麼模樣都忘了?”
祁雲深語氣涼薄,唇角露出一絲冷笑,笑得令人心尖一顫。
“那不如,妹妹趁現在,好好回憶回憶。”
“???”
說罷,祁雲深彎下身,抓住她的右手腕,徑直地朝他臉上奔去,從額頭撫摸到鼻尖,到下唇。
眉眼高聳,鼻子筆直,凹凸有致,皮膚柔嫩,光滑細膩,簡直了,
“如何,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這是還用看嗎,分明就是...就差上下其手了,不是,快醒醒。
“哪能不滿意呢,你可是我哥,就算是按長相,你也是咱東華國名列前茅的男美人,哦,不對,是美男子,絕不輸人,男子漢大丈夫自信點,要相信你自己。”
“......”
祁晚意回想起剛才占卜,竟然閃過兩種結果:
要麼是亡命天涯,躲躲藏藏,永無寧日;要麼是積蓄力量,一朝反殺,徹底解決。而傻子都知道該作何抉擇,選後者。但祁雲深現在顧左右而言他,在祁晚意眼裡,無疑是個傻子...
至於究竟要如何反殺,那就要擁有絕對兵權。
其實,東華國和南昭兩國,原本就是一國,可後來因內戰割據,分裂成了兩國後,關係就一直不對付,兩國邊境時有戰亂,倒不如直接順應天命,一統兩國。
“要說服我,你必須說實話。”
“是家裡的錢太多了花不完,想找死,還是軍營裡的大鍋飯太好吃了?”
祁雲深知道,她剛才或許又“看”到了什麼,但是,他不想按部就班地跟從命運,隨波逐流,
你問他什麼?——隻因他不愛信命!
其實他早已另有安排。至於這個計劃,在未徹底實施完成之前,他絕不會對她說。
“我是這麼想的哥,咱們與其被人追殺,不如自己強大起來,去追殺彆人。”
“......”
“還是說,你是覺得你哥我有九條命,可揮霍嗎?”
“沒事,老天爺剛剛告訴我,老哥您福大命大,隻要您願意往死裡乾,就絕對乾不死。”
“......”
祁雲深深呼吸一口,極力維持著自己,即將要崩壞揍人的表情道:
“此事沒得商量,我絕不會去,要去的話,你去,哥哥保證,送佛送到西。”
“嗬嗬,哥哥還真是——越來越會逗女孩子了。”
祁晚意頓時閉上嘴巴,老老實實撓了撓頭,一臉嗬嗬地尬笑著。
她一瞎子如何帶兵打戰,去戰場妥妥送死,給敵人塞牙縫都不夠。說她是炮灰,還真是抬舉她了,炮灰起碼還有個炮呢不是,她就是灰...畢竟,她連一條活魚都不敢殺。
“時候不早了,哥哥早些休息。”
次日早上醒來,簡單洗漱完畢後,祁雲深叫她快上馬。
“我們這是去哪?”
“你不是說你想家了嗎?”
“回家嗎?”
“嗯。”
“可咱家不是一早被你燒光了嗎?哥。”
“......”
沉默的空氣,到處充斥著尷尬的味道。祁晚意話一出口,就楞在了原地,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吧,哥,咱故地重遊,也彆有一番滋味。”
“......”
祁雲深忍下了要當場大義滅親,活活掐死她的衝動。
一路上躲過追捕,改頭換麵,偽裝打扮了一番,倆人再次回到東華國,久違了的老家。
一個多月過去,野草瘋長,竟有她祁晚意一人多高,而大門被封鎖,國公府已然成為一片廢墟了。
“怎麼,不進去看看嗎?說不定還能淘到不少寶貝?”
“哥,你還真是——好主意。”
一想到要翻牆才能進自己這破銅爛鐵的家,祁晚意不禁笑出聲來。
“你小聲點,還有其他人。”
“誰啊?難道還有其他小偷嗎?”
“有啊,他們沒有腳,甚至缺胳膊斷腿,卻能到處飄蕩。”
“...阿飄哪有人可怕,哥,你可彆嚇我,咱一家人,相比之下你更可怕。”
“......”
經過大火燒毀場所,皆一片漆黑,滿目瘡痍,寸草不生。
“哥,你剛才撿了什麼?”
“一片被火燒得變了形的金葉子。”
“......”
直接說撿錢不就行了...還真的是來淘金的,誠不欺她。
祁晚意一個踉蹌,前進的腳一滑,差點摔倒,幸好被祁雲深抓住。
後麵看她一直垮著個臉,祁雲深挑眉,繼續補充道:
“還有。”
“剛撿了個你。”
“......”
剛爬出來老宅後,一位腿腳有疾,頭帶枕巾的老人,衝向兄妹倆,祁雲深悄無聲息,直接默默擋在祁晚意麵前。
而老人一開口便是:
“郡主。”
聽到久違的熟人聲音,放下心防。
“小姐和少爺人間蒸發,老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一直蹲守著,一月有餘。”
“郡主,你可知國公如何了?”
老官家明伯伯在得知祁晚意大難不死後,竟然失明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歎,又事無巨細地跟祁晚意兄妹交代清楚近況。
好消息的是,原來,老爹並沒死,但是造反是什麼,跟他有一個銅板錢的關係,他那麼好色好吃懶做的人,彆太瞧得起他了,他這人明明慫得很。
“什麼,我爹造反?不可能!”
據老管家說,祁國公現在人就關在京城的地牢裡,被囚禁起來,嚴加看管著。
“不行,我要上告當今聖上。”
祁雲深一把抓住祁晚意的手腕,拉著激動的她。
“你現在去,是打算自投羅網,送死嗎?”
這聖旨分明就是聖上頒的,你讓他收回成命,無疑是讓他自己打臉,不可能!除非,能找到真正的幕後者,推翻當前,才能無罪釋放。
“可我,沒辦法坐視不管,除了你,我就剩渣爹這麼一個親人了。”
“哥,雖然,我爹他平時一直都是個混蛋,但我敢保證,他頂多就是好色之徒,絕不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而且他也是你親爹啊,哥。”
見祁雲深沉默不已,不言不語,似乎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或許還在記恨他,但是...”
“是真的。”
祁雲深突然開口打斷她,親口認證錘死。
“我親眼所見,你爹,後院深藏了不少武器軍火。”
“......”
雖然是同父異母,但祁雲深似乎和她渣爹不怎麼親,對祁晚意私下稱呼也是“你爹”,根本沒把他當親人,這就是小時候,為何祁晚意總看祁雲深不順眼的緣故之一,其他的以後再補充。
“哥,那你這把火,不是為了燒人,而是為了救...”
“有問題,你打住。彆煽情,我想吐。”
“......”
祁晚意:人已老實.jpg
祁雲深麵色凝重,微微頷首,從容不迫地道:
“他是沒那賊心賊膽,但人也沒腦子,被人欺騙利用了,被轉移了證據,栽贓陷害做了替死鬼。”
“我說呢。”
祁晚意頓時想起來了,她大婚之夜前幾日,她爹叫人抬來好幾箱東西,說是給她做的嫁妝,但是哪知,她卻連碰都不能碰,異常寶貝得很,十分奇怪,畢竟,他的寶貝可不就是她嘛,秘製自信。
她當時就內心隱隱不安,結果,她家這個獨家單傳的單“蠢”老爹,沒想到,真的被人當槍使了。
合著祁雲深的一把火是救人,可是,幕後者還想殺人滅口,讓她爹徹底閉嘴。
她這才明白,祁雲深那一把火,至少把明麵上的證據燒了個一乾二淨,最起碼現在,她渣爹才能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身處牢獄之地,哪能半點苦都不吃的,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待明日一早,郡主和少爺進宮麵聖。”
祁雲深不禁挑了挑眉,幽幽一笑,繼而波瀾不驚地道:
“隻怕是我們還沒進宮門之前,便被禦林軍拿下了吧。”
而祁晚意耷拉著腦袋,一語不發,眸底滿是痛苦和彷徨。一隻手正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故作輕鬆說道:
“既然他皇帝老兒敏感多疑,我們就不如利用這一點。”
“啊?”
祁雲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不爭氣的敗家玩意。
“妹妹,你是否忘了,你的‘拿’手好戲呢。”
祁晚意頓時福至心靈,心領神會,眉眼彎彎,會心一笑。
“沒事,我們再等等。”
老人在他們倆人之間來回掃視,目光閃爍,顫巍巍地問道:
“郡主,少爺你們在等什麼,老奴怎麼半點都聽不明白。”
“我在等一個,天助我也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