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先生的住所是一座三進三出灰瓦白牆的院落,拾階而上,雕花胡桃木鑄成的大門威嚴而立,門邊護院個個精神抖擻,黑衣紅帶更襯得器宇軒昂。
如此,有一人便違和十足。
鬆綠配杏黃交領長衫,負手而立,身子挺拔,不像是赴宴的,倒像過年小孩穿新衣來臭顯擺的。
“明兄!宋兄!我都出來瞧三趟了!”
明煒走得氣息不穩:“喬先生呢?”
“先生等你不來陪客人去了,讓我在這等著,先生的昔日同僚也來了,此時正喝著茶,先生讓你來了趕緊去見他。”葉追遊眼底浮現一抹豔羨。
楓桐悄咪咪在後麵跟著,但這喬先生著實風雅,庭院小路與廊橋七拐八繞,路連著山,山頂著橋,橋又繞著遊廊。楓桐迷得暈乎乎,變出原形仔細分辨空中氣味,又不得不東躲西藏,等他到了一處湖心亭附近,明煒已經坐在石凳上喝茶了。
三個人四張凳,裡麵兩老頭,與明煒同行的二人不在此處。
楓桐掐了個隱身決靠近,打算用身上沾著的餘粉迷倒明煒。越近越清晰看見明煒那張俊臉,星眸粲然,精致的眉眼不斷誘惑著楓桐上前,隻覺春心蕩漾。
楓桐坐在空出的一張石凳上,捧臉注視著明煒,隨手招風準備吹散頭上的迷迷粉。
風剛從地上起個旋,對麵的白胡老頭皺眉道:“喬兄,你可聞見一股臭味?”
楓桐瞬時夾住尾巴。
喬元光嗅了嗅:“老夫人老了,鼻子也不靈了。”
明煒接道:“學生確實聞見一股怪味,腥臭中夾雜些許悶騷,很像學生與同窗在山林遊玩捕獵遇見的野生動物味。”
“你是說我這望月亭像獵戶鎖畜生的牢籠?”
明煒趕忙行禮致歉:“學生不敢,學生絕無此意。”
“喬兄莫要拿年輕人尋開心了。”袁昊打了圓場,“自告老還鄉後,老夫時常寂寞難捱,幸友人贈送一隻白狐,通體雪白,毛發光亮柔軟,老夫喜愛得緊,它也黏人的很,時間長了老夫身上就染上狐騷,也因如此才會對狐狸氣味分外敏感。”
“可我這府裡並沒有養狐狸。”
“啊,那奇怪了,老夫確確實實聞到了。”袁昊將茶杯放下,“興許是從外麵飄進來的吧。”
“鄙人府上還有一處清幽雅致之地,袁兄能否賞臉到此處一聚?”
“自是樂意至極!”
明煒側身請出二老,隨後而去。
楓桐呼出好大一口氣,豬肝臉色逐漸轉為正常。
氣死個人了,那老頭非長個狗鼻子!還以為差點被發現了,可惜了最後一點迷迷粉。
楓桐氣得牙癢,施了個淨身決又換了一套新衣,拾掇爽利後才追明煒去。這回不敢靠那麼近了,隻在房頂上含情脈脈盯著明煒。三人的聲音不斷傳來,什麼國啊,朝廷啊,皇帝丞相啊,楓桐聽不懂,而且越聽越困。此處庇蔭偏涼,楓桐轉身便尋了個陽光暖和地睡覺去了。
金玉良緣,喜結連理,楓桐穿上大紅嫁衣正羞答答坐在婚床上等著明煒掀蓋頭。
“阿紅,迎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夢寐以求的事情。”
楓桐覺得麵上微癢,原是明煒纖細手指自蓋頭下探入,楓桐情不自禁抖著身體,極力壓抑想撲倒人的欲望:“我也是,想一輩子跟公子在一起。”
“阿紅。”聲音低沉磁性,楓桐覺得自己耳朵要發燒了,身上也著了一團火,分外煎熬,難受得攥緊爪子。
天光乍現,入眼卻不是那雙桃花含情目,那如薄霧繞山的冷淡眉眼驚得楓桐一個激靈,齜牙咧嘴地跳起來。
“宋兄,那狐狸還沒醒嗎?”
宋天憐折上幫楓桐遮陽的紙扇:“剛熱醒了。”
葉追遊迅速擼了一把狐狸,差點被狐狸咬住。
“宋兄,我瞧他怪凶的,你可離他遠點,彆被咬傷了,我下去繼續喝酒去。”
“嗯,我會注意的。”宋天憐緩緩將手伸向狐狸,楓桐不屑地輕嗤一聲,跳上高地,發現喬先生也在此處擺了一桌宴席,但場地略小,假山樹枝等遮擋物頗多,視野狹隘,卻陽光怡人,鳥鳴花香,彆有一番生機意向。
回頭望自己睡覺的地方,最高處假山石上的一個凹坑,楓桐身子蜷起來理應無人發現,誰知道這人怎麼注意到的。
手還伸在原位,楓桐一爪子拍下。
想起了一個很討厭的老頭,這下討厭的人有兩個了。
忽聞一陣喧鬨,明煒急忙忙從外邊走進來,楓桐登時跳下,湊在明煒腳邊撒嬌討好。
這可是舉族上下投出來的最美狐狸,不信還迷不到你。
明煒綻開笑容,伸手摸摸,楓桐欲順勢跳進他懷裡,明煒卻收手轉步隨便尋了一處空位坐下提筷吃飯。
楓桐被冷落,正原地傷心,不察被人抱起。
宋天憐抱著狐狸落座明煒身旁,夾了好些重口辣菜給他,又添上一杯涼茶,隻杯底鋪上薄薄一層茶葉。葉追遊看著明煒吃飯的架勢:“明兄不是和先生一桌吃席嗎,怎還一副饑腸轆轆的吃相?難道先生那邊的菜不夠?”
“先生飲食清淡,餐桌上也沒恁多顧忌,不多動筷多是喝酒聊天,現下已回房休息去了。”
葉追遊聽後悠悠感歎:“老了真是牙口不好,連飯也吃不動了。”
楓桐眼巴巴看著,哀怨地叫了幾聲,宋天憐撫毛的手停下,楓桐跳到明煒腿上,明煒正抬手喝茶,楓桐一頭躥過來撞翻杯子水撒了一身。
明煒立時起身拿手帕擦拭水漬,狐狸也跳到地上瘋狂舔舐毛發。
葉追遊調笑:“這畜生是喜歡明兄呢。”
明煒的衣袍被擦得發皺:“葉兄、天憐,實屬抱歉,我急需回府換身衣服,待我來了再陪同二位可好?”
“我倆吃好喝好,明兄你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吧。”
明煒看著窩在地上的楓桐,靠近宋天憐輕聲道:“這狐狸爪子尖又利,仔細彆被他抓傷。”瞅著毛色如楓葉般火紅的狐狸,明煒想起菜市場街頭被踩爛的西紅樹,抬腳又將它踢遠,往外走到一棵白玉蘭樹下,忽回頭一笑,刹那微風拂動,白玉飄香,心神蕩漾。
宋天憐蹲下身,狐狸警覺地炸起毛凶惡地露出尖牙。
葉追遊橫扇攔住,楓桐趁機跑掉。
“宋兄,這畜生獸性未除凶惡得緊,你要是喜歡帶毛的,我家的阿旺阿財個個皮毛水亮,還有嬌小姐小水,性子溫順得很,能纏你身上一天不下來,哪個都比這狐狸討喜的多。”
宋天憐輕笑:“我不覺這狐狸有傷人的心思,它就是太喜歡明兄又有些認生罷了。”
葉追遊仰天惆悵:“明兄確實討人喜歡,為人禮數周到,辦事有條不紊,大家都喜歡圍在他身邊,卻也從未有人走近過他。”宋天憐不語,連忙調轉話頭,“這狐狸怕是要傷心了,明兄不喜歡帶毛的,就連我家嬌嬌也從未入他眼。”
角落處,楓桐聽了恨不得扒光這一身毛,但沒毛又禿又醜,咬牙吞下“明煒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是一隻帶毛的狐狸”這一天悲地泣的事實。
隔日,幾人相約湖心遊船,葉追遊眼下青黑,精神萎靡。
宋天憐擔憂道:“葉兄,可是近日身體不適?”
葉追遊打了個仰天大哈欠:“哈~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連續兩晚抓我寢門,一夜起好幾宿也沒逮著,小水驚得連叫了兩晚,撓門又嚎叫,我這兩天就沒怎麼睡過。”
“不然葉兄先回府休息?”
“那怎麼行!我既答應了你們就不能失約,況且我走了,徒留你與宋兄,孤山對孤水,豈不無聊寂寞?”
“葉兄說的是,但......”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明煒被打斷,有人船翻不甚落水,明煒這條船離落水者最近,沒有片刻猶豫,明煒投身入水。
撲通一聲,昏暗的水下,楓桐看見一男子身姿矯健地朝他由來,他佯裝掙紮著接近,待男子一貼近便八爪魚一般纏身而上。被安全放在船上時,楓桐還緊緊貼著男子胸膛,身子顫抖,嘴裡喃喃自語,一副落水受驚的淒慘模樣。
蒼白的小臉,濕透的衣裳,驚慌不定的身體,誰看了不得憐惜一番。
“公子,公子,明公子,救我,我好害怕。”
“這位,呃,公子,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刺耳的聲音,僵硬的身體,這不是明煒,這是!
“你已經上船了,乾嘛還抱著他不放。”一個男人,可憐兮兮的模樣,做給誰看。
聽見聲音的一瞬間楓桐就回頭,明煒渾身濕透正抱臂站在船尾,又抬頭:“宋天憐!”
宋天憐眼睛微微睜圓,聲音清朗:“好巧,公子竟記得在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