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三人濕透了衣裳。
楓桐縮在一角,牙齒咬得咯咯響,腦子裡已經把宋天憐翻來覆去罵了八百遍了。
比入夏的蚊子精還要煩人,好你個宋天憐,什麼事都要橫插一腳!莫非他已看出我對明煒有意?但他屢次阻撓,幾番與我糾纏,該不會是傾心於我吧!
楓桐悄悄抬眼觀察,宋天憐與明煒正在擰濕漉的外衫,哪怕渾身狼狽,明煒也依舊如出水芙蓉般清雅不凡,反觀宋天憐,一副蒼白水鬼相,單薄的身子佝僂著似欲被濕衣壓斷。此相對比,觸目驚心,殘酷異常,楓桐心中對明煒的愛慕又多了幾分。
宋天憐似有所察,迎光而望,微微一笑。湖邊柳條飄揚,判若雲泥的對比差距在此刻登時土崩瓦解。
身上一暖,楓桐回過神來,見葉追遊脫了外袍一臉心疼模樣。
“初春雖天氣回暖,但還是有些微涼,公子暫且披一下我的外衣,總不至於再凍得牙打顫。”葉追遊盯著楓桐,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楓桐打量了遍,楓桐如坐針氈,葉追遊臉上的憐惜之意卻是越來越濃厚,手忽地摸向衣帶,又脫了一件衣服下來。
“看公子身子淡薄,在下身強力壯不懼涼風,再穿一件衣裳保暖吧。”聲音商量中又帶著誘哄,楓桐詫異片刻又轉瞬藏起情緒,推辭道:“多謝公子好意,一件足矣,公子還是快將衣服穿上莫要著了涼。”
恰時船靠岸,楓桐略過葉追遊先一步下了船。岸上候了一批人,葉追遊還未下船便有一男一女一小童圍過去,仔細將其周身打理妥帖,待人散去依舊一副騷包花公雞樣。看著花花綠綠、奪目吸睛的衣裳,楓桐謝絕了葉追遊的好意。
明煒換了乾衣,掛著和煦的笑容走向楓桐:“真是緣分,沒想到今日落水之人竟是公子,也是湊巧,偏讓我們遇上剛好救了公子。”
突然的親近讓楓桐緊張萬分,捏著嗓子柔聲道:“我是剛來此地,人生路不熟,閒來無事轉悠到此,見此地湖光山色猶如仙境,不想辜負良辰美景便泛舟遊湖,卻不料中途受了驚嚇,一時不慎落入水中。”
葉追遊聞到話茬:“明兄,你們見過?”
“之前碰巧遇上。”轉而詢問楓桐,“哦?我常來此遊逛,再美的景見多了也隻覺乏味,正需要些新鮮刺激的事物調和胃口,不知兄台遇見了什麼,竟驚慌到跌入水中?”
楓桐尷尬笑笑:“不是什麼趣事,就是在遊湖時被船下的魚影驚著。”
明煒故作震驚:“那豈不是比船還大的魚影,我在這生活了十幾年還從沒聽說過呢。”
楓桐僵著嘴角、硬著頭皮:“不過是尋常大小的魚,我當時是片刻走神被驚著了。”
明煒嗬嗬一笑:“公子的膽子很小啊。”
本以為會是傾慕之人的噓寒問暖,沒想到得來的卻是對方有意無意的針對,楓桐情緒有些低落沒立刻接上話。
葉追遊插到兩人中間,麵對楓桐正式行了一禮:“在下葉追遊,請教公子名諱。”
“楓桐。”
“原來是楓公子,今日我與公子一見如故,聽聞公子初來此地,不若我們定個約,我必帶公子好好體味風土人情,不管你喜靜喜動,愛吃甜的還是鹹的,聽曲是偏好陽春白雪還是下裡巴人,我定麵麵俱到、事無巨細地給楓公子介紹,保準你在兩日內走遍高禮村,七日玩轉太平縣。”
楓桐欣然應允:“好啊,不知三日後葉公子是否有空?”
“當然,不如我們正午十分在珍饈樓會麵?”
“好。”
葉追遊轉頭問:“明兄可有時間與我們一同玩耍?”
“不了,喬先生還有事與我商談。”明煒謝絕。
“那宋兄,宋兄?宋兄人呢?”葉追遊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宋天憐,楓桐也有些奇怪,似乎從船上下來就沒見過他。
明煒隨手拂下飄落在衣袖上的柳葉:“天憐回去換衣裳了,他應該也沒什麼空。”
楓桐思索著,發現從這三人的服飾外表和周身氣度判斷,葉追遊的穿衣打扮和隨身仆從,妥妥一個暴發戶的小公子,明煒更是矜驕的富家子弟,宋天憐的家境與這兩人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兩人與宋天憐後續有約,拜彆了楓桐,楓桐則要去置辦一處落腳住宅,便沒有再跟上去。
葉追遊與明煒並肩前行,扇子搖得嘩嘩響,明煒一瞥眼:“怎麼,有事要講?”
葉追遊刷得一合扇子:“我是覺得,今日你對楓公子的為難有些莫名其妙,雖說楓公子言語間漏洞百出,落水之舉像是刻意為之,但初次見麵也不該這般咄咄逼人。”
“我們第二次見了。”
“第二次也不該。”
明煒翹起嘴角:“你倒是很關心他,為何?”
葉追遊廝磨著下巴:“不知為何,我看著他第一眼就想起了嬌嬌,嬌嬌要是落水了我得心疼死。更何況他做這些似隻想引起你的注意,就好像嬌嬌故意在我眼前走來走去喵喵叫一樣,不過是想我多與它親近。這一想,便忍不住多加在意。”
“你這話倒是和天憐說的如出一轍,我們第一次見麵他硬是把有意作為說成無意,精心設計的相遇也要演得像偶遇,明明不是膽小怯懦的性格卻把自己裝成深閨小姐柔弱可欺一樣,唉。” 明煒長歎一口氣,扶額搖頭,“並非怪他不坦誠,我隻覺得他日後會是個大麻煩。”
葉追遊不平道:“你倒是會挑毛病,之前也是嫌棄嬌嬌掉毛、黏人,還說它叫聲吵得你頭痛,啊,我明白了,你就是討厭嬌嬌,連帶跟它相像的人和物你都不喜歡!”
明煒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在葉追遊刀人的目光中煞有介事地點頭。
“沒品。”葉追遊甩頭輕哼,步伐加快與明煒拉出距離。明煒笑著追上去,摟著葉追遊的脖頸,田間小徑傳來少年乾淨爽朗的嬉笑聲,昏黃的夕陽下兩人影子緊緊相連拉得老長。
楓桐不想與旁人過多接觸,又想離明煒近一點增加見麵的機會,便選了個折中的地方,離明府兩公裡處有個村西頭有一處僻靜院落,周圍鄰居不過三戶,且高牆圍院,化出原型躺著曬太陽也不會被人打擾。狐狸很滿意,還專門請了數十人來清掃布置房間,不出半日整個宅院裝裱得是富麗堂皇。
搬家具的張木匠在臨走前湊上前:“小人觀公子獨自居住偌大宅院,日常瑣事間總會有忘卻遺漏的地方,恰逢小人女兒正值韶華之年,辦事手腳利索,更是做得一手好菜,不然小人把小女叫來服侍公子,照顧公子生活起居?”
楓桐懶懶地打個哈欠:“不用了,我一人生活簡衣素食,沒什麼需要照顧的。”
張木匠嘿嘿一笑:“公子家大業大,多一人陪伴也少一份孤寂,小女年齡與公子相仿又溫柔體貼,也識得幾個字,公子十兩銀子將小女買來,小女定會成為公子的紅顏知已。”
楓桐錢多,卻也不是個啥的。
他猛地轉過臉,瞳孔俶爾尖縮成一條細縫,整個人妖氣彌漫,反觀張木匠並無一絲驚懼之意,卻呆若木偶渾身僵硬,眼神更是空洞無神,像活活被人抽了魂去。
楓桐施展迷魂術:“這十兩銀子你拿走,日後莫要再想著賣女兒,對你女兒好些。”
“是。”張木匠機械地抬起手,捧著錢袋,迷迷瞪瞪地走出門。
待人走遠,楓桐化出原型,窩在軟墊上養神休憩。
蜻蜓坡的白澄邀楓桐賞花,兩人招蜂引蝶在桃花穀裡玩了暢快,躺在草地上,白澄問楓桐:“你的追夫之事進展如何?”
一提此事,方才的好心情頓時消散地無影無蹤。“八字沒一撇,頭都不知從哪開。”楓桐悠悠歎口氣,“我覺得他似乎有些討厭我,你說,我該如何讓他喜歡上我?”
白澄是個風流浪子,但他從不會為感情之事煩惱:“我們妖怪為什麼要自找麻煩事,你直接找個喜歡你的不就好了。你在某些方麵確實很死心眼,隻要認定一個人,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的長處了。”
從白澄那回來,楓桐身上沾滿了草屑和泥土,想起騰雲之時見到東北方的山林裡似有一窪池塘,抬手掐訣,轉瞬出現在池塘邊。
池水微涼,楓桐從儲物囊裡拿出一顆火紅的珠子,紅珠甫一沉入水,便見紅光乍現在水麵圍成一個小圈,圈內水溫升高蒸汽彌漫。
楓桐舒舒服服洗了澡,又將火紅的毛發仔細梳理,換上淺紅衣衫神清氣爽往山下走去。行至半山腰,樹青蔥而密集,卻突然刮起一股狂風,楓桐遮眼而立。
風止,抬眼卻見天地異常,完全不是之前帶待過的地方。
山中有古怪。
楓桐即刻施法捏訣,忽覺靈氣滯澀,迅速翻轉手勢衝破法力禁錮,好不容易瞬移成功,偏偏腳滑從樹上摔下,剛好砸在一人身上。
“哎呦!痛死我了!”楓桐哼哼唧唧起身,身下人被砸得不輕,腦子還是恍惚狀態,倒是楓桐看清了這倒黴蛋。
“又是你!”
宋天憐捂著頭搖搖晃晃站起身,眼前重影暈眩,雖模糊瞧見一個紅色的輪廓,仍從熟悉的聲音聽出來:“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