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靈舟(三)(1 / 1)

音折兀自在軟墊上扭成蛇形,她並不知曉身後人的動靜。

對吊柳說的話,她隻乾笑兩聲,慶幸自己是遭人嫌棄的妖獸,他下不了口。

音折合上話本,見姬梵已起身到桌前,一口喝下一整壺的冷茶。

音折:是不是天天沒琢磨什麼好事,才這麼躁。

她猶豫著,問道:“主人,我能不能出去逛逛?”

這幾個月一直在國師府打坐修煉,還不曾出去逛逛。

而修為也因國師府供應的豐厚靈石,水漲船高,現下已達到築基七階。

吞噬的靈石不像之前那麼有用。

如果之前修煉吞噬靈石是吃飽飯,如今靈石隻能算是喝水,喝多了也能填飽肚子,但很快就會餓。

如果能出去和人交交手,能提高實戰經驗不說,想必也有助於提高修為。

姬梵出乎意料好說話:“可。”

音折精神振奮:“好!謝謝主人,您最大方了!”

她興致勃勃出門。

這艘偌大的靈舟航行在雲海中,有氣泡狀的防護結界罩著整座天舟。

不少鳥類隨著靈舟的軌道在後高飛,借此節省力氣。

雲海淡淡時,可以清晰看見底下一望無際的大海。

白色的海鷗高鳴著,在天藍的波濤上盤旋,波光似錦緞,打出珍珠般的泡沫。

音折撐著欄杆,沉浸在這靜謐的海景中。

“很美啊,是吧?”

略有耳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音折回頭望,竟然是金元思。

他還是那風流倜儻的俊相,穿著烈火般的紅衣,鴿血紅寶石的額帶,鬢邊的小辮子垂在耳邊。

原來他也登上了雲鯨號。

“彆看現在的海景這樣平靜美麗,它埋葬過成千上萬的人類。海底潛伏著諸多上古時代的凶惡妖獸,伺機顛覆海上的漁船,蠶食血肉。海岸邊的漁民最多在三十裡之內捕魚,出了這三十裡,便有去無回。沒有跨海靈舟,多少凡人被這樣一道天塹分割開,一輩子也走不出天南諸國。了了百年不到的壽元,就這樣枯死。”

音折隻是警惕地看著他,不執一言。

金元思不在意她的冷淡,笑道:“方便說,你的主人,是國師座下哪位大能嗎?”

想到這,音折氣不打一處來。

如果不是他逼迫在前,她就不會撞到姬梵手中,不複自由。

她冷冷道:“與你無關。”

金元思桃花眼眨著:“音女總不會傍上國師大人了吧?還不受喜愛?隻有不受寵的奴隸靈寵才會步行隨車,這可是很丟人的。”

好一個“傍上”。

忍無可忍,音折抽出一巴掌。

“啪”!

他的側臉瞬間印上一張紅色的巴掌印。

音折怒道:“如果不是你,我才不會淪為靈寵!”

金元思摸著發熱的臉,舔舔牙齒,眼神無辜又挑釁:“可對於你們這種妖獸來說,為人靈寵已經是個不錯的出路了。況且我是真心的,如果你做我的靈寵,我絕對不會讓你受絲毫羞辱。”

音折氣了個倒仰,她萬萬沒想到,都修仙了,世上的歧視卻從來未消失。

“好,好,我寧願攀附國師座下的貴人,也不願意做你的靈寵,我看見你就討厭。”

金元思浪蕩玩笑的神色消淡下去,表情有幾分受傷。音折還沒看清楚他的神態,他就變回了初見麵溫文有禮的模樣。

“對不起,音女,逼迫你是我的不對。我從小就被父母教導,妖獸與人不同,不能以同類視之,因而使了手段,對不住。”

金元思含著金湯匙,生在財可敵國的首富之家,什麼珍寶沒見過。就是這跨海靈舟,也有他們家的投入。他見過不少為圖新鮮圈養妖獸的人,也見過太多除了長相相似,毫無人類禮義廉恥的妖獸。

所謂非我族者,其心必異。

他堅定多年的信念,在見到她第一麵時就已經搖搖欲墜了。

音折不再說話,嘴角拉成一條直線,手指一個方向,讓他滾。

金元思認真解釋:“當初我並未想過要和你定下天道契約,以此來束縛你。登記靈寵在我名下,隻是權宜之計罷了。害得你反倒委身他人,是我的錯。你的主人是世家人物,世家內部勢力錯綜複雜,勾心鬥角。你一介小小靈寵,無知介入,如有疏忽,甚至會屍骨無存。那並不是個好去處。”

音折才因他誠懇道歉,消下的些許火氣,再次因他“委身”二字燃起來。

“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金元思舉手投降,從芥子中掏出一物。

“噓噓,甲等房看守嚴密,偷偷上來可不容易,被抓住就慘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金元思將手中之物丟給她,從欄杆上翻過去。

“送給你賠禮,莫要生氣了。”

音折手忙腳亂接住那物,走到欄杆前。

她所在的樓閣在雲鯨之頂,有幾十層高,不知他怎麼上來的。

隻見那紅衣少年步伐敏捷,身姿輕盈如燕地飛下,踩踏著簷角欄杆,躲避守衛,白日幽魂般消失在了重重樓閣之中。

音折:大白天,偷偷溜上來還穿著一身紅。騷包。

她閒下打量手中的東西,這是一隻晶瑩剔透的薄荷綠小烏龜,烏龜上還夾著一張紙條。

不是借物喻人罵她吧?

她打開紙條,上寫著:天靈龜,四品中等靈器。可抵擋脫凡期頂級修士全力一擊,每次使用需喂百枚靈玉。

音折嘗試輸入靈氣入內,隻見小龜閃閃發光,為她結出一個淡綠色保護罩。

音折眼睛一亮,好東西。

她現在是築基七階,加把力,如果升上脫凡期,手頭必須裝備靈器,不然遇到危險,隻能乾跑。

這件防禦性極佳的靈寶,能極大提升她的安全性。

畢竟她現在沒有任何修煉功法,本身戰鬥力就不高。

但是,也太耗費靈石了。

修仙界,一枚靈珠換一千枚靈玉,一枚靈玉換一千枚靈石,一枚靈石換千兩黃金。

她每個月月例隻有五百枚靈石,這雲鯨號普通修士們攢上大半輩子才攢到了一枚靈玉的門票,她兩個月工資就到手,可謂待遇豐厚。可就這樣,攢的兩枚靈玉,連靈器都供不起。

想到姬梵隨意花錢的允諾,她樂得馬上去找偃奴吉祥取錢,多存點靈玉喂養這小烏龜,然後去底下樓閣瞧瞧還有沒有趁手的攻擊性靈器。

不管是不是那狡猾的花狐狸下的餌,她都想留下,這可是保命神器。

音折可不信他什麼道歉,無非是花言巧語。

她將小烏龜收入囊中,心情好了不少。

殺到偃奴那取錢時,它一張乾巴巴的臉都幾乎要擠成一團。

偃奴守財,不舍得給她撥十枚靈玉。

“靈寵要不了這麼多靈玉的,要不了。”

音折咬牙:“怎麼不要?我要修煉,要買靈器!”

偃奴抓著靈芥不鬆手:“你隻是靈寵,服侍主人就行,修煉什麼。你又不是天奇大人歸蓬大人,還要出任務。”

音折:“你少瞧不起蛇了!怎麼,我堂堂黑極梵音蛇,世間罕見,連屈屈十枚靈玉都用不得?”

偃奴:“不不,誰來我都不給的。”

此時,落天奇踏過門檻進來,冷淡地撇了一眼音折。

伸出右手,露出上麵明黃色的芥子,對偃奴說:“取三千靈玉。”

偃奴一口應下:“是,天奇大人。”

隨即將掛在身上的芥子與他指節上的芥子相對,微光閃爍間,三千靈玉便轉入他的芥子空間。

落天奇收回手,隨口道:“謝了。”

扭頭便出了門。

音折:“……”

“……”偃奴掩飾地望望天又看看地,小聲說:“給你兩枚靈玉?”

音折:“我要二十枚靈玉!”

偃奴大驚失色:“你不要獅子大開口!你一個月俸祿隻有五百靈石。”

音折:“主人說隨我取!不信你問主人。你連主人的命令都不聽了?”

偃奴木頭雕刻的眼睛都耷拉下來,肉眼可見的萎靡不振。

它舉起芥子,音折氣衝衝刷完。

“此次出行,我們是以國師府門士的身份行走。對外,國師大人仍鎮守故渠。音折大人彆忘了。”

“走了!”

坐上雲鯨號在海上航行七八天了,她如今方才出來轉轉。

這熱鬨非凡的樣子,讓她幾乎誤以為仍在陸地。

抬頭時,她竟然瞧見許多人穿過雲鯨號的保護結界,踩著各種靈器飛出了雲鯨號。

他們捕捉著圍繞雲鯨號的飛鳥妖獸,有的三五成群的圍繞一隻妖獸,有的單打獨鬥,有的打成一團。

音折:“這是在做什麼?”

旁邊走過的行人看了眼帶麵紗的她,好心回答:“有些拮據的修士會穿過結界去獵取妖獸,得到那妖丹可以賣不少錢呢。不過出了結界,死了也不管雲鯨號駐守修士的事兒。要是引來什麼厲害妖獸,他們可進不來了。”

“雲鯨舟為了節約靈氣能源,一般開放普通結界,修士能進能出。

這並不是合法的途徑,空域之上,各種凶猛鳥獸也極其多,尤其是成群結隊出現的,一旦招惹來大物,結界升級,隻出不進,不走運的可隻能等死了。”

有穩重老成的修者摸著胡須搖頭,顯然認為那些投機取巧之輩太過冒失。

音折看了會,頗為眼熱,可惜她沒有飛行的靈器。

她來到雲鯨號售賣貨物的一層,在珍寶閣內挑選靈器,三品的靈器,最低百枚靈玉起步。二品的倒是可以買,但攻擊力差強人意,寧缺毋濫,音折希望把錢花在刀刃上。

揣著二十枚靈玉的音折,逛了一圈,眼紅的恨恨離開。

“爹爹,爹爹!”雙丸子頭女孩的呼喊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音折順著她的聲音看去,隻見一中年男子被雲裡飛出的一隻猙獰妖獸刺了個對穿。

那羽翼如鋼鐵的不知名鳥類,大如鬥牛,速度敏捷,屠殺一般,咬死刺死了多個修士。

而且血腥氣引起的妖獸越聚越多。

“鐵翼鳥!這是鐵翼鳥!有脫凡期的修為,快跑!”

“救命啊,救我,我付了船票!”

“啊啊啊——”

外頭的修士們烏糟糟亂作一團,靠靈舟近的全衝了進來,而慢一點的,眼睜睜見那靈舟透明色結界變成淡藍色,堅硬如鐵,如何也進不來。

結界外,驚恐的修士怒吼喊叫:“放我進來,放我進來!我付了船票,放我進來。”

然而駐守一邊的雲鯨號守衛,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結界被濺上朵朵血花,嘶吼慘叫聲源源不斷。雲鯨號上的眾多修士,皆心有戚戚地後退兩步,麵對這慘劇視而不見,扭頭走了個乾淨。

那雙丸子頭女孩從人群中衝去,要出結界去救她爹爹。

她爹爹早已被妖獸分屍,屍骨不存。

沒有人攔住那送死的女童,音折卻不能見死不救。

她疾馳上前,一把攬腰抱住那女童,不放她多走一步。

四喜大哭:“鬆開,鬆開,你放我走!我要救爹爹!爹爹是為了我死的,是我調皮弄壞了人家的靈器,爹爹沒有錢賠,這才出結界的!”

小孩兒沒輕沒重,在她懷中又是踢又是打。

音折忍著痛哄她:“彆去,小妹妹。你爹爹因為保護你離開了,你要珍惜自己才是。”

四喜仍在尖叫:“走開走開!放我走,放我走!”

“你,把那小孩鬆開。”

不遠處走來一大腹便便的修士,他身後還跟著不少人,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那小孩損壞了我們媽媽的靈器,她爹死了,沒得陪,她就要賣身抵債,為我們花樓府上的雛女支!”

音折下意識抱緊那孩子,冷聲道:“多少錢?”

為首的龜公觸及她不經意掉落麵紗的臉,被震住,眼中閃過幾分驚豔垂涎,語氣轉而油滑:“你是那孩子的什麼人?憑什麼替她出頭。”

女孩仍在懷裡啼哭不止,她護人心切,決不後退。

“我是她姐姐。”

一個窮到敢出結界獵取妖獸的散修,竟然還有這麼個漂亮的大女兒。

真是雞窩裡飛出個金鳳凰。

龜公陰險一笑:“那正好,一起帶走!這小孩賣了也不夠抵債的,你作為姐姐,抵上還差不多。我們媽媽正嫌雲鯨號上美人不夠,還差些夠味的爐鼎。你這般絕色,做個花魁豈不是吃香喝辣。”

音折:“花你個狗腿王八蛋。”

她提起靈氣,龜公身後圍上來四五個築基七八階的修士,七手八腳,迫不及待朝她鎮壓而來。

音折一邊要抓住女童不讓她跑,一邊閃躲,周旋片刻,就被人偷襲,捆住了手腳。

龜公提著肚腩湊近,陰濕銀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齜牙笑:“債必有償,盜必追究,這可是國師大人在雲鯨號定下的規矩。哪怕你是皇帝老兒,上了這艘跨海靈舟,也要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