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成片的蓮葉之海,大湖的中心,碧綠幽靜的湖底浮出了一雙眼睛。
這不僅僅是眼睛。
這是一具沉眠蓮海之底的蒼白巨佛。
祂醒過來了!
片葉小舟飄在它的上方,音折親眼見它一點點從黑暗的湖底中浮起。
一點點,露出雪白的五官。
如全天下最巧手的工匠細細雕刻出的眉眼,鑲嵌著玉石的眼睛,高聳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弧度優美的雙唇。它眉眼中似乎隱隱透露出慈悲之意,這樣最完美的麵孔,出現在一尊神佛之像上,隻會令人生出一顆跪拜臣服之心。
音折低頭凝視這巨大佛麵,仿佛凝視不可觀測的深淵。
她如此渺小脆弱,是蜉蝣與大佛的對視。
一陣由心底散發出的刺骨冷寒,揪住了她的心臟。
恐懼將她拖拽入無邊噩夢。
幸而,祂的玉石眼睛,是死寂而毫無生機的。
音折怕它轉動眼珠,活了過來。
也許這是禁地裡的秘寶?
一尊神聖不可侵犯的佛像。
因此戍都府的人才會如此忌憚。
但不等音折如何胡思亂想,那佛麵還在向水麵的她靠近。
音折恐懼得小臉煞白,立馬棄船而逃,躍入水中,馬上就要逃之夭夭。
俄頃之間,她的身體定在水中。
兩根長長蒼白石柱,夾住了她的腰,她動彈不得。
一陣天地震撼,碧濤轟鳴的巨響之中,蓮海之底的巨佛,坐了起來。
祂捏著袖珍玲瓏的音折,放在自己攤開的寬大掌心中。
手送到眼前,近距離與掌心上的音折四目相對。
“佛像……”
那雙眼仿佛擁有實質性的吸力,音折心神巨震之下,喃喃出聲。
佛像闔上雙眼,再度睜開眼時,一雙眼睛不複死寂,深邃幽暗,藏匿著深淵。
“法相天地,蓮海生佛。”
祂沉吟道,聲音如同悶鐘,深深敲在她耳膜上,震得她七竅流血。
“區區小蛇,如何進來?”祂問。
音折調整呼吸,吸收來自蓮海的精純靈氣,恢複受損的五臟六腑。
“佛祖饒命,我被人追殺,逃至蓮海邊,不知怎麼就進來了。不是有意驚擾您,對不起,對不起。”
既是佛像,那必定慈悲為懷。
音折流淚哭倒在祂手掌心,甚是可憐。
她兀自哭了一會,不見任何反應,不由得悄悄抬頭。
隻見那佛像閉上雙眼,石刻的五官籠上仁慈博愛的光輝,背後一盞圓輪緩緩浮現,如明月照身。
祂睜開眼,說道:“供奉來了。”
供奉?
原來祂真是神佛,音折竟不知國都故渠還有什麼神佛信仰。
印象中,金元思或者其他人都未提到過。
祂伸出手掌。
音折順著祂的目光轉過臉去,看到那景象,被驚得一抖。
隻見碧色蓮海不遠處飄來一層又一層漂浮著的東西,祂手指一勾,那些像浮萍一樣的東西就迅速靠近。
它的到來,染紅了清澈的湖水。
血液順著波濤飄蕩,讓這剛剛還寧靜祥和的蓮海一時間淪為修羅地獄。
那團漂浮物,是虯結在一起的屍體。
幾乎都是動物形態,也有不少有著人類的肢體,有的被割喉,有的全身都是刀傷。
音折瞧見了城門口的那具狼屍,它還新鮮著,足肢抽動,赤紅色血汨汨而流。
這團漂浮物,是成百上千具的妖獸屍體!
它們洋溢著的靈氣之濃鬱,甚至跟音折相差無幾。
這意味著每一具屍體都是經過幾百年苦修化為人形的妖獸。
物傷其類。
音折一陣反胃欲嘔,雙手捂住嘴。
祂平靜注視著一大攤靈氣十足的血肉,另一隻手抓起來,在音折恐懼的眼神中,放進了自己嘴裡。
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血液順著祂的嘴角流下,小溪一般彙入蓮海。
這哪是慈悲為懷的佛祖,這是血肉惡佛!
撲麵而來的血腥氣熏得音折要吐。
祂單手抓著血肉屍體,全部吞進了腹中。又伸出手指,抹去唇邊的血跡。
這樣一尊惡佛,混身散發暖光,聖潔無比。
如果不是下方的湖水濃稠得變成血海,音折也不敢相信這一幕。
祂吃完了供奉,目光轉向音折。
明晰濃重的殺意,順著祂的目光傳來。
祂要吃自己了!
音折腦中空白了一瞬,緊接著飛速轉動起來。
不能,不能就死在這裡。
她可是要苟到世界儘頭的!
她知道劇情,知道男主和反派,知道這個世界的脈絡,她不會死!
忽然有根弦輕微顫動,電光火石之間,音折抓住了那求生之道。
“你不能吃我!我是國師大人的人!”
隨著她和這尊惡佛越靠越近,渾濁的血腥氣也包裹住了她,近在咫尺的死亡卻突然停住。
祂:“哦?”
祂的表情有些疑惑和興味,寬容慈悲的停下手,暫且給予她幾分辯白的時間。
這裡是南詔國國都故渠,音折怎麼敢忘,這可是反派的地盤。
這是能跟男主鬥到最後的天之驕子!
音折雖然是跳著看完的,但是大致內容還記得。
按照時間線,現在的反派姬梵應當剛同淩塵換完骨。
他的實力,絕對數一數二。
“我是國師大人的人!”音折大聲說,“我傾慕他很久了,此次來國都,就是為了助國師大人一臂之力!”
祂重複道:“傾…慕?”
音折站起來,強迫自己重拾氣勢。
“沒錯!”
沒錯,我就是前來應聘反派boss的馬仔的。
你可不能動我,打狗還得看主人!
巨佛平靜無波的麵容,竟然輕輕挑動了唇角,有幾分若隱若現的笑。
“就憑你?剛被戍都衛追殺?”
有譜了!
音折一看這表情,馬上猜出來,這巨佛肯定跟國師姬梵有所關聯。
靠山?手下?同伴?不,反派是沒有同伴的。
“是的。隻是我現在年幼,才不敵他們。”音折開始麵試,侃侃而談。“我乃黑極梵音蛇中的王蛇,如今世間已無第二條。(並不確定有沒有同族,先強調稀缺性)我有生來天賦是吞噬,可吞噬萬物,化為己用。(有牛逼能力)登峰造極,能化為天龍,一躍成仙!(有巨大潛力)而且 ,我血液內流淌著無藥可醫的劇毒,哪怕是修士,也難逃一死。(吃掉我你就死翹翹了)我毒性極強,善於暗殺。(你對頭都被我啃了半根手指)不管是探子、死士、殺手,我都能勝任。(求貴司饒我一命,聘用我吧!)最重要的是,我仰慕國師大人風姿已久,時常去拜聖人廟。我做夢都想跟隨國師大人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情懷加成)”
“你不知國師大人最憎低賤妖獸?”
有戲!
音折打起精神:“我知道,今天所見之下,我也清楚了那些歸屬戍都府的妖獸下場。”
石像轉動眼珠,有種活著的靈動驚悚感。
“但是。”她挺直脊背,目光火熱,充滿膜拜尊崇之情。“這正是我所向往的主君啊!菩薩心腸,花費七年,扶持國君,建造天舟,民心所向,欣欣向榮。金剛手段,低級妖獸,褻瀆天威,殺之用之,乃其之幸,見之佩服。不顯金剛之怒,不見菩薩慈悲。我不遠萬裡而來,就是為追隨國師大人,哪怕肝腦塗地,也絕不反悔!”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生死關頭,要什麼臉。
“巧言令色。”佛像不見絲毫動容。
“拳拳之心,天地可鑒!”做戲做到底,音折怒目圓睜。“我相信見到國師大人之後,他一定會感動於我的赤膽忠心,收我為入幕之賓。你怎能輕慢我對國師大人的傾心愛戴之意?”
有誰比得上她狂熱無腦?
她不做馬仔誰做?她不當狗腿子誰當?
音折將一個陷入瘋狂的無腦粉模樣刻畫得淋漓儘致。
“哦?”祂慢慢開口。
音折不屈地仰視他,儘展傲骨。
“你如此虔誠,傾慕國師,常拜聖人廟,怎麼沒認出來,吾就是國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