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芙蕖(四)(1 / 1)

音折扣緊齒關。

滿肚子壞水的狗男人!

竟然設計她!

不知何時猜出了她的身份,一直引而不發,讓她在都門前兩麵夾擊、進退不得。

音折冷著一張臉,仿佛為求保命已然接受,緩緩向金元思走去。

如此一尊白玉琉璃美人像,麵上卻猶如冰封,踏步而來時,如同淩波仙子,周圍的風聲鬨聲都安寧沉靜。

金元思不再是這五日相伴的守禮克製,眼睛明亮銳意且充斥著濃烈的古欠望。

這是看待獵物的眼神。

音折走到他身前,問他:“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金元思撓撓下巴,桃花眼躲閃著,有幾分羞澀地說道:“第一麵。”

音折:“……”

他掏出脖子上的一枚小玉扇,此刻玉扇散發著淡綠的光,並不明顯。

“我爹傳給我的五品靈器——淩瓏玉扇。辨人身份,靈力強大,可攻可守。”

田蠻沒想到他直接將金家傳承給下一任家主的靈寶袒露給她,金元思花心風流是真,但從不暴露任何破綻。

他看了眼那女人,不由得懷疑自家少主被她下了什麼妖法。

守門的戍都衛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詫與羨慕。

他們雖然地位不俗、實力強勁,但也絕無可能獲得這樣的珍貴靈寶。

靈器分九品,九品為尊,每品也有上中下三等之分。

南詔國雖這幾年國力漸強盛,但好的煉器師很少。

況且金元思連築基都未到,更襯托出金家豪奢,金太子之名並非虛稱。

音折一步步更加靠近金元思,臉微微往前傾,幾乎碰上他的鼻尖。

金元思呼吸微滯,音女容顏太盛,他竟有種不敢直視的鋒芒感。

“收我做靈寵?有什麼好處,扇子給我?”

她纖細的玉指輕搭在衣領之上,喉結之下的一小片皮膚處。

先是徹骨的冰涼,而後細微的火苗從指尖延伸至他的身體,燙得他喉結滾動。

金元思收下放浪不羈的笑容,微微垂眼,握住她柔嫩的指尖。

“可傳妻子,如果你要,也不是不行。”

音折斂去了笑意,隻覺這風流子滿嘴謊言,不可一信。

“真的?”

金元思抬起一雙眼,他悠長的眼睫之下,兩汪婉轉多情的桃花水,隻倒映著她的臉。

“當然。”

音折再次靠近,從外人看來,她幾乎要埋進金元思懷裡。

然而金元思隻握住了她一隻手的指尖,身體微後傾,並未得寸進尺。

“我才不信。”

她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吐氣如蘭間,尖尖獠牙探出,閃電般刺了一下他的脖頸。

金元思反應過來,當即後退,然而已遲。

他脖子上的血管經絡肉眼可見發青,毒素迅速蔓延至臉部。

“少主!”

田蠻一行人大驚,戍都衛已齊齊拔出長刀。

音折挾製住中毒的金元思,大喝:“敢再靠近一步,我要了他的命!”

金元思渾身麻痹,眼前發黑,仍忍不住開口:“原來你是蛇妖。”

田蠻等人不敢靠近,怒目而視,戍都衛卻不顧忌這金太子的性命,一左一右就包抄過來。

“毒隻有我能解,想要你們少主活命,就給我攔住他們。”

音折抓著金元思當擋箭牌,扭身就逃,一旁田蠻等人攔著戍都衛下死手的攻擊,怒吼著:“不能殺她,保少主性命。”

音折調動混身靈氣,行動間如鬼魅般迅速,一眨眼沒入城外的樹林中。

穿梭進樹林,音折繞過正門往都城後方跑。

她自築基期以後,修為上升,耳目靈通,與以往有了天壤之彆。

一進入森林,林子內窸窸窣窣的草葉動靜,鳥鳴振翅,蟲蟻爬動,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如回了自己老家。

金元思修為不夠,麵目發青,喘著氣說:“作為我靈寵也隻是權宜之計,不然你隻能受製於戍都府。國師大人厭惡妖獸,你在都城隻能為奴為仆,很難生存。”

音折:“所以你直接給我下套?脅迫我?”

金元思有點委屈:“誰讓你一路上一句真話不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音折已聽見追兵進入林子的聲音,再帶著金元思,她跑不快,一定會被抓。

如果一個築基五階或六階,她還能勉力一搏,可聽那腳步聲,約莫有五六人,她沒有勝算。

音折將依靠著自己的金元思扔在樹下,倏爾頭皮發疼,隻見艱難喘息的金元思手上浮現一個指環,環上有薄薄的刀刃,割下了她一縷長發。

音折麵上覆蓋寒霜,掐向他的脖子。

“找死。”

未等她碰到他的脖子,金元思催動脖頸間的淩瓏玉扇,玉扇發出淡光,一層靈氣薄膜將他周身覆蓋著,音折的指尖寸步難近。

金元思發絲淩亂,額間冒汗,早不複先前的瀟灑,但仍然將指間的一縷秀發送至唇邊,當著音折的麵輕輕嗅聞,儘顯狎昵,唇邊浮起一抹壞主意得逞的狡猾之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音折因靈氣護身的效果,不能耐他如何。

她的毒劑量不大,不會致死,但絕對能讓他痛不欲生。

她不再浪費時間,轉身消失在金元思視線中。

婀娜多姿的背影如同蛇形扭曲,沒入林中。

金元思伸出因劇烈疼痛而發顫的手,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枚解毒丹,倒入嘴中。

“最毒美人蛇。”他歎息道。

音折警惕性太低,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而身後的追兵,長刀沁血,十分凶惡。

他們隻剛剛一交手,訓練有素的戍都衛就在音折身上留下幾道深入骨的傷痕。

音折憑著天生的高靈感與閃躲能力,隱藏氣息,化為蛇形態,借助草木遮擋身影。

然而逃跑時間太長,她已是精疲力竭,連方向都辨彆不出,頗有種窮途末路之感。

“小心!不要讓她逃進蓮海當中!”

“不得驚擾……”

“儘快抓住她!”

“……陣法……”

……

隔著密密的叢林,她聽不太清楚那零碎傳來的話語,但隱約捕捉到了前方有海的信息。

這平原丘陵地帶,哪裡來的海?那湖似乎對他們很重要。

音折從林中鑽出來,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片不見邊界的巨大蓮湖,無邊無際的碧綠蓮葉盤肩並肩密密挨著,初雪般的雪蓮一株株娉娉婷婷點綴其中,也有大朵大朵簇擁在一起,如碧波之上翻湧著雪花。其浩瀚無垠,雖是湖水,但確實稱得上蓮海。

湖麵上籠罩著飄渺的霧氣,不知是誰往空中撒去了一捧細紗般,隨著清冷冷的風起伏著。

如果不是被追殺,音折一定有好興致去欣賞這蓮湖美景。

“大膽妖獸!休得擅闖蓮海!”

身後的戍都衛驚怒交加,齊齊追來。

你說不能就不能?

音折頭也不回躍入碧色的湖水中,躲進了蓮葉之間。

隻聽岸上殺氣騰騰的戍都衛等人,竟然全都乾站在湖岸,沒有一人敢下水。

音折怕情況有變,不敢逗留,一直往前流。

岸邊,一戍都衛手指輕點水波,沒入的一瞬間,骨肉全消。

他握緊手,連連吐血,被同伴送走。

“蓮海有國師大人布置的陣法,非國師大人,無人能解。入湖則屍骨無存,化為淤泥滋養蓮葉。區區一蛇妖,怎麼可能毫發無傷進入蓮海之中?”為首的戍都衛見那蛇入水後遊出細細水痕,驚駭萬分。

音折沒聽見身後的話,她自顧自往湖心遊著。

蓮海之大,荷湖之深,他們就算下水來追她,她也有信心能躲在荷葉根莖之下,悄悄溜走。

而遊了很久,她都沒聽見身後有任何動靜。

奇怪?難不成這蓮海是什麼禁地不成?

音折神經緊繃,躲在蓮葉之下,小心翼翼遊動。

然而,她一直快遊到湖心,都不見任何風吹草動。

蓮湖中央沒有多少蓮葉荷花,碧水清澈,雖不能見底,但在陽光直射下,水瑩潤發亮,像一塊成色極好的翡翠。

在荷葉邊,停靠著一葉小小扁舟。

小舟隨著水波遊蕩,約莫是被人舍棄在湖中的。

音折逃了一路,再沒有一絲力氣了。

她從水上越出,化為人形,爬上小舟,濕透了的薄紗裙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蜿蜒動人的曲線。

湖底。

一雙幽暗的眼睛靜靜凝視她的身影。

音折撐著手臂爬上小舟,翻滾進去,躺在舟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

躺了許久,她才勉強恢複一些力氣。

側耳傾聽,除了風吹動蓮瓣荷尖的細微聲響,並無其它聲音。

也許他們並不善水?亦或者此為禁地,一般人不得闖入?

音折腦中胡思亂想著。

喉舌發乾,嗓子冒煙。

她撐起身體,微探出頭,拉起袖子,雙手捧起清澈的湖水,低頭啜飲。

水順著指縫一滴滴落入湖水中,濺起小小的漣漪。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湖水異常清甜可口。

一捧不夠,音折再度彎腰兜起一捧水。

在波光粼粼中,她隱約瞥見深沉的湖底,似有兩顆瑩潤發亮的玉石,如湖底沉珠。

音折閉著眼晃晃腦袋,再度睜開眼時,手中捧著的水全潑了出去。

湖底的那不是什麼玉石。

是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