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官府前彆了林殊,三人剛下馬車,便見一道淡黃色的身影飛速朝道月撲過來。
“想死你了,小姐!”
小夏拉起道月的袖子,忍不住絮絮叨,“小姐你走這半個多月,府裡新來個廚子,做飯特彆美味,堪比聽雨樓的珍饈,晚膳就讓他做給你嘗嘗。”
“夏總管好。”
一道甜甜的聲音響起,小夏循著聲音的方向,隻見是位青衫姑娘,長相甜美,噙著一抹柔柔的笑,正衝她屈膝行禮。
小夏:“這位美人是?”
道月:“梅香,她可是江南的名伶,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你可要好生對待人家啊。”
小夏拍拍胸脯:“放心。”
春遲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幾人,心頭不住地湧出暖流,上官府總能給人家的感覺,而淩府,美則美矣,卻好似人人戴了副假麵,家仆恪守尊卑之道,讓人心覺孤寂。
哎,不提也罷。
小夏轉頭看春遲,疑惑她怎麼穿男裝。
道月解釋道:“春遲身量高挑又美貌出眾,恐怕引起騷亂,便讓她扮上男裝,好讓那些心懷不軌的男子斷了念頭。”
小夏點點頭,一副同情麵容,“真是辛苦了,不過你還挺適合男裝的,頗有世家公子的氣度。”
春遲點頭稱謝,幾人便彆了小夏回臥房收拾包袱。
梅香小聲發問,“莫非夏總管不知淩公子的真實身份?”
道月點頭,悄聲回應,“今日便會找時機告知她,方才不語是因為我爹在角落處看著呢。”
好不容易熬過了女紅課,道月想同小夏坦白,結果下人找她采買,失敗。
小夏忙完又與道月在涼亭相遇,道月正想開口,她又被爹叫走,未果。
道月忍不住好奇,平日小夏總跟在身邊,時時都能看見她,怎麼這檔子想見人卻處處受阻攔啊!
春遲幽幽地開口:“往常不都是夏總管來找你嗎?你幾時找過她啊。”
道月杵了春遲一拳頭,“還不是先前怕你身份暴露,我不管,你去想想辦法,讓小夏歇歇。”
看春遲離開的背影,道月忍不住懊惱,怎麼先前不講清楚,這下麻煩了,爹這幾日怎得一直呆在府裡,說個悄悄話總要提防他。
黃昏之時,小夏叩響了道月的房門,“小姐,春遲說你有事找我。”
道月趕忙收好自己滿是兵器的鐵箱,麻溜地起身去給小夏開門。
“這動靜,方才在擦兵器啊。”
道月點點頭,忙請小夏坐下,端茶遞水,一臉緊張地看向她。
小夏了然,撇撇嘴看她,“說吧,一看你這樣就知道是心裡有鬼。”
“其實吧……春遲是男子。”
道月不敢看她,她們相伴十多年,從不隱瞞任何事,如今竟為了個男人隱瞞,道月可想而知小夏會多麼氣憤。
預料之內的拍桌怒吼聲並未響起,道月緊閉的雙眼偷偷睜了條縫隙,隻見小夏氣定神閒,輕輕吹走漂在表麵的浮沫,小口喝著茶。
道月猛得睜開雙目,湊到小夏麵前,“你不氣我?”
小夏搖頭,“當然氣你,但你定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反正時機到了,你會告訴我的,我有何可慌。”
道月:“那淩春遲是男子,你也不覺得驚詫嗎?”
小夏歎口氣,無奈道,“小姐啊,恐怕隻有你看不出春遲是男子吧,就連老爺都有些懷疑,今早在府門口,我遠遠的就看見老爺在偷偷看,你們也不說提前讓春遲換回女裝。”
道月歎口氣,“可彆提了,客棧走水,春遲的包袱被火燒得一乾二淨,而且江南又是淩府的地盤,他自然是平日都著男裝,一時忘了讓他換回來。”
小夏:“下次再有這種事提前找我,走之前我就備著一套他尺寸的女裝,早料到你們到那邊會出什麼事,否則他也不必扮成女子都要進上官府了。”
道月忍不住張大嘴,“你一早便知,卻裝作不知!好哇你,學壞了。”
小夏放下手中茶,認真的看向道月,“我見過的人多了去了,春遲有問題我一早便會告知你,倘若他心懷不軌,便不會整日待在課室裡繡花,定會一門心思想著西廂房的姑娘們。”
小夏轉了轉眼珠,揶揄道月,“不過小姐你嘛,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嘴裡念叨關心春遲身體,當即便讓我趕快去搬床鋪,我之所以第二日找你吃膳,也是為了看你有沒有保護好自己。”
道月鬨了個大紅臉,怎麼隻有她自己不知,那這些日子掩掩藏藏,還自以為聰明的臉不紅心不跳,竟然隻騙住了自己。
這下可把近段時日沒染上的紅暈,霎時間染遍。
道月有些羞,忙拉起衣袖遮住自己臉龐。
小夏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啦,快把你們這段時日的經曆告訴我,不許隱瞞。”
本來隔著幽幽燭火,正洽談往昔,一副恬靜之景,小夏卻突然瞪大了雙眼,“你要……”
道月點點頭,她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計劃,隻是有了打算,並且從軍本就是她的心願,如能順利拿到兵權,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小夏久久不語,她深知這不是樁易事,低聲道:“若你要遠赴沙場,家裡就交給我吧。”
“嗚嗚嗚,小夏你最好了。”道月眼淚刷得流下,黏黏糊糊地開口道謝,身子一點點往小夏旁邊蹭。
“好了,此事萬萬不可再說予旁人,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風險,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你真敢想。”
夜深人靜,唯有道月房中燭火熒熒,春遲站在屋外等了許久。京城不比江南,冷風一過,他身上薄薄的春裝毫不頂用,突然打了個噴嚏,遲遲也不見小夏出來,春遲隻好又回了課室將就一晚。
不出所料,第二日便感冒了,春遲主動寫了字條留在道月房中,自己則找了間偏殿呆著,生怕傳染她。
道月攥緊紙條,一臉慍怒,心想這人是不是傻,病了不看大夫自己硬抗。轉念一想,春遲可是以女子身份待在上官府,若是出門看大夫,一把脈就露餡了。
淩春遲這人真是,心細如絲,方方麵麵都想到了,就是委屈了他自己。
等找著春遲時,他正裹著被子蜷縮在床的一角,小臉蒼白,渾身哆嗦,屋內冷颼颼,沒有絲毫熱氣。
“這屋子為何無暖爐,誰負責的!”道月勃然大怒,她一把抱起春遲,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是秋水,不過她前幾日就回家了,應是沒有交代旁人照看,這屋子也確實許久未見人住。”小夏聽了此事,急忙去找大夫,回來便看見道月在發怒。
道月著急發問:“怎麼樣大夫。”
關大夫捋捋胡須,搖頭道:“隻是寒氣入體並無大礙,不過這公子身子骨弱,需得多加注意。”
“多謝大夫,我送您出去。”
道月給小夏使了個眼色,她當即心下了然,便帶著關大夫離開,偷偷囑咐他此事休要亂說。
道月坐在床邊替春遲掖被角,點點他的額頭,“你真不讓人省心,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不知道避避寒。”
春遲雙唇蒼白,氣若遊絲,“忘了你們要暢聊,等發覺有些冷時,已經寒氣入體了。”
道月搖頭,攙扶著春遲起身,“你也不知道找個暖和的偏殿,那屋子幾日無人照料了。”
“府裡素來可隨意休班嗎?這點倒是跟淩府截然相反。”
道月點頭,輕輕將春遲淩亂的發絲掛在耳後:“誰都有家裡出事的時候,不過往常都是三四天左右,會有下人輪班,可秋水已經走了近一周,怎麼還不回來?”
“許是路遠,我們到淩府一來一回也要四日。”春遲掩唇偷偷咳嗽兩聲。
道月見狀,立刻給春遲遞上一杯熱茶,“不對,秋水就是京城人士,沒理由路遠耗時。”
“等小夏回來,讓她看護你,我去看看秋水。”
依照小夏給的住處,道月找了個空,此處荒涼破敗,與娘曾住的小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特彆的是,院子裡有好多小土丘和散落在地的木板,一些經曆雨水已然發黴,另一些則嶄新如故,似乎這幾日才從房上脫落。
道月正欲上前查看,突然身後木門嘎吱一聲響,道月便瞬間閃身,躲在房簷偷看。
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正招呼著身旁幾位大漢,他們手中拎著些麻袋,在院裡刨個深坑,便將手中之物丟了進去,隨便丟些木板蓋在上麵,就算是任務完成。
偷偷摸摸,不像在乾好事,待幾人走後,道月便飛身落地,掀開木板查看,隻是些普通木頭,雖不是這所房屋之木,但也隻是更乾燥了些。
秋水登記的住處有誤,便尋不到人,可京城之大,道月也沒法碰運氣尋人,隻能等秋水回府再詳細盤問了。
這個時辰正是蘭夫人的女紅課,春遲病倒已經請假,道月也以要照顧病人為由不上課。
若是被爹發現她偷溜出去,少不了一頓責罵,道月加緊步伐回了上官府。
飛身入院,正見父親同林大人講話,道月一個閃身,躲進了旁邊的銀杏樹。
道月摸著胸口安撫自己,真是太驚險了。
“上官大人這幾日辛苦了,這募捐的事還得勞煩您費心。”
上官澤擺擺手,“無事,總歸是替咱們大離做事,不辛苦,倒是林兄近日才是有得忙啊。”
林大人一臉無奈,“快彆提了,這事真叫人頭大,那地方各家權貴都有暗線,讓我去處理,陛下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上官澤微不可察地歎口氣,“最近邊關戰事吃緊,既要征兵又要軍餉,一時間怎麼湊得齊。”
林大人:“不是有什麼女子軍?我看應召之人不算少。
“女子軍”,道月一激靈,本來偷摸下樹的腳又收回,豎起耳朵認真聽,生怕遺漏一點與之相關的情報。
“去了也是送死,”上官澤搖搖頭,“邊關無良將,去多少都是死。”
“也是,像令夫人這般英武的女將,少見少見啊,真是可惜,怎麼就走到了那番田地。”林大人沾了沾眼角的淚,他倒是言辭懇切,似乎與母親相熟。
“此事休要再提,那是萬萬不能給道月聽的,她跟火苗似的一點就著,要是鐵了心去參軍,我這把老骨頭可攔不住。”
道月心頭明鏡一般,看來爹近幾日是在為朝廷搞募捐,女子軍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隻是她們向來不大張旗鼓,隻偷偷給有誌之士遞邀請。
要想得到青睞,就得讓她們看到實力。原先的妥協忍讓戰術,已經行不通了。
曆年來都是秋日應召,屆時分批,一部分守京城,一部分遠赴沙場。
看樹下二人互相告彆,消失在走廊儘頭,道月也從銀杏樹上一躍而下,撣了撣周身的灰和落葉,道月邁著雀躍的步子回了臥房。
隻要能得到邀請,即便爹要攔,也攔不住,秋招入沙場,道月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