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香(1 / 1)

何故遮月 層雲厭高 4609 字 2個月前

冷水一冰,林殊漸漸轉醒,睜眼就見暗衛抱著道月飛身落下。

她心急如焚,一時間忘了自己也是腿腳酸軟使不上力,起半身,一個踉蹌,又跌倒在地,林殊顧不上疼痛,手腳並用爬到了道月身邊。

林殊輕聲呼喚,溫柔拍拍她的臉,見道月並未轉醒,一行清淚流下,氣憤地抬眼看向自家暗衛,怒聲叫喊:“溫緋卿!你就是這麼保護我們的!道月若出了什麼差池,你以死謝罪!”

她怒不可遏,但心裡清楚溫緋卿去得已經很及時,她是恨自己,本來沒能力保護道月就算了,還總拖後腿。

二人同屋而眠,既然她在外麵,定是道月將她救了出來,此時道月在屋內暈倒,肯定也是為了回去救淩春遲。

“傻姑娘,你娘說的對,是個實心眼,怎麼不知道先想著自己呢……”

林殊淚水漣漣,用帕子一點點把道月被煙熏黑的麵龐擦乾淨,將她的頭摟在懷裡痛哭。

“你要是就這麼沒了,我怎麼跟你娘交代啊——”

“咳咳——林殊,喘不過氣了……”

道月早已脫力,強撐著用手撫上林殊顫抖的肩膀,以示安慰。

“彆哭……不美了……”

林殊自知失態,隨便摸了把眼淚,泛紅的眼眶上下掃視道月,“還有空說笑呢,你怎麼樣了。”

“沒事,還好他來得及時,記得替我道謝。”道月稍稍伸展腿腳,飛速起身,拍拍緋紅袍子上的塵土,心道可不能再弄壞了,春遲近日要專注繡品,沒閒工夫幫她補袍子。

“他不就在……”林殊抬眼暗示,卻發現溫緋卿不知何時已隱匿於黑暗中,消失不見。

客棧掌櫃也招呼著鄰裡街坊,共同滅火,道月幾人也加入其中,一桶桶水接力運來,火勢漸小。

道月來回亂看的模樣被林殊收進眼底,她輕蔑地開口:“找他乾嘛,那家夥說不定早跑了,還害你拚死救他,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道月搖頭,“春遲不會這樣的人,定是有急事來不及告知。”

林殊氣不過,憤憤道:“這江南可是淩氏的地盤,你打聽打聽他們氣焰有多囂張,他一個嫡出的長公子能有什麼難處。”

道月本想向林殊解釋,卻見方才照顧林殊的青衣正怯生生地望著這邊。

“你沒事吧,是不是方才嚇壞了?”

道月掛著溫柔的笑,緩步向青衣走去。

林殊見狀,白了她一眼,陰陽道:“上官道月,你那收不住的善心,能不能分我一些?”

道月瞥她一眼:“不行,你本就無心。”

林殊再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是認命地跟了過去,畢竟是托了青衣的福,她才蘇醒。

“二位小姐好,小女梅香。”青衣朝二人行禮,動作頗具程式,且神情有些扭捏的怪異。

道月看了眼林殊,對方也會心點頭:這人怎麼一舉一動都像活在戲裡一般,世人皆知梅香是戲文裡丫鬟的稱呼,沒有人家會願給女兒取這樣一個低賤的名字。

梅香不察二人生疑,仍緩緩道:“小女昨夜正在戲台上排演新戲,不知怎麼忽然火光衝天,瞬間失神,還好有位公子路過搭救,不然小女就要困在戲台裡,被活活燒死了。”

道月聞言,轉頭看了眼客棧內的陳設,可惜火勢太大,到處焦黑一片,已看不出何處才是火源。

道月:“是位公子?”道月猜測春遲會穿著男裝出門,畢竟此處是淩氏地界,他換回男裝也便宜行事。

梅香點頭:“那人雖媚眼如絲,猶如當家花旦,可長衣長衫身形高挑,聲音清俊,定是位公子。”

梅香語畢,雙手奉上一紙條,“這是公子托我轉交給您的。”

道月猜是春遲留信,挑眉問道:“他怎麼說的?”

梅香淺笑:“交給那位英明神武的小姐。”

道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漏出一口小白牙,她十分受用。

林殊見狀默默翻了個白眼,意思再明顯不過:太傻了。

紙條內容:家姐喚我,人在淩府,勿念

話語簡單明了,筆鋒瀟灑淩厲,不似春遲素來留下的外形處事那般,清新俊逸讓人如沐春風,倒是頗有野心。

梅香完成任務便想告退,可道月卻突然叫住她,從袖口掏出帕子,“給你擦擦,都成小花貓了。”

林殊看著梅香臉上逐漸漾起一片紅,冷哼一聲:“我說道月,你生怕好妹妹們不夠多,是吧?”

林殊素來覺得上官府有股奇怪的風氣——對丫鬟們太好了,好得像自家人,不打、不罰、不罵,犯了錯隻是一味安慰,遣散費也是他們林府的兩倍。

處處向著丫鬟,這如何立威成事,可偏偏上官府是仆人最忠心犯案最少的,初聞還道是傳言。

今天她算是見識到了,她的好友上官道月在其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怪不得小夏同她聊天時,常常蹦出幾句“我們小姐……”

小夏雖說能力出眾是上官府總管,一個半大的姑娘便能掌管整個上官府的內務,可到底也是個家仆。

平日她無事,跟著上官道月出去亂轉時,也沒一個家仆樣子,倒像是長姐,時不時在道月撒歡時教育幾句,把她拉回正軌。

林殊反思了一下自己,心道不好,方才是不是對溫緋卿太過凶狠?他分明救了人,理應得到讚揚,卻反遭責罵,更氣人的是,他絲毫不為自己辯駁,讓林殊心裡更加不安,若是哪天溫緋卿一氣之下跑了,她上哪裡找武藝高強又這麼安靜的暗衛啊。

林殊撇撇嘴:誰能想到有一天,她名震京城的林小姐,會從上官道月這個莽子身上學到東西。

見道月和梅香依舊你一言我一語,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林殊自知此處不適合再待下去,否則她白眼能翻得飛起。

便轉身進了條昏暗的小巷。

“咳咳——”林殊清清嗓子,“溫緋卿,我知道你在,方才是我不好,火沒處撒,冤枉你了。”

林殊未得溫緋卿回應,不知道他是否原諒自己,便扭捏著替自己開脫,“我不是有意的,你功高蓋世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怪我吧。”

依舊無人應聲。

林殊突然覺得方才自己是在自言自語,十分羞恥,便紅著臉轉身要離開巷子,嘴裡還嘟囔著:“討厭鬼。”

結果迎麵撞上一堵堅實的牆,正是溫緋卿寬闊的胸膛。方才林殊咳嗽時,他就已現身,一直立在她身後,本以為有新指示,不想竟然是道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默不作聲。

林殊揉揉額角,憤憤道:“嘶——疼死了,怎麼這般硬,原來你在啊,為何不出聲,一個兩個的,就不愛跟我說話,跟外人倒是聊得蠻歡喜。”

溫緋卿知道她家小姐是在說上官小姐,莫不是吃醋了?可他從未跟旁人說過話,這“一個兩個”是從何處來?溫緋卿不知小姐心思,若是說錯了話又要被指責一番,仍是沉默不語。

“哈,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回一句有那麼難嗎?”

林殊氣憤地抬眼看他,溫緋卿身高八尺,此刻背光而立,本就高大強壯,臉上白到反光的麵具,更顯幾分猙獰。

“嗯。”

溫緋卿聽話地回應,卻惹得林殊更加不快。

她跺跺腳,捂著耳朵跑了出去,口中喊著:“哎呀,閉嘴吧你。”

溫緋卿喊道:“小姐!”

林殊皺眉轉頭:“何事?”

他拍拍胸脯:“現在是軟的了,你再撞一下試試。”

……

林殊無語凝噎,空氣安靜了一瞬,她眉毛擰成一團,大喊道:“傻子吧!”

溫緋卿有些無措地摸摸麵具,他是說錯什麼了嗎?不是已經按要求回應?還順便解答了胸膛為何會硬,怎麼又生氣了。

算了,小姐這麼做,總有她的道理。

林殊紅著臉跑出小巷,遠遠便瞧見淩春遲已經回來,平日他著女裝,路人看時會注意眼神莫要太露骨,而今日換了男裝,一個公子自是怎麼看都不為過。

她忍不住移開視線,林殊素來不喜歡容貌過於出眾的人,非是妒忌,隻因與這些人同行,會過分引人側目,即便無人看她,那些目光也讓人心煩意亂,她隻想躲在角落,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才好。

譬如此刻,淩春遲站在道月和梅香身旁,三人似乎在爭論著什麼。

林殊最愛的自是道月,但此刻她眼裡也隻看得見淩春遲。

道月和梅香經曆了走水,渾身泥土混雜,衣衫淩亂,反觀淩春遲一襲光潔的月白長衫,宛若月中仙降臨人間。

兩相對比,更顯他清新脫俗。

林殊加快腳步來到幾人身邊,低聲道:“你們在吵什麼?現已後半夜,方才幫忙的人都睡下了,當心吵醒人家。”

見淩春遲狐疑地看著自己,林殊撇撇嘴:“一早便認出你了,淩大少爺。”

春遲微笑不語,心中自知,但戲還是要演足的。

道月打斷二人,轉身站到林殊旁邊,攤手指向對麵,聳肩無奈道:“我是沒轍,你來評。”

林殊疑惑:“何事?”

梅香小幅度輕晃腦袋,邊用衣角拭去並不存在的淚花,似乎被定下了某種必須完成的命令般,僵硬的有些詭異。

她率先開口,卻不疾不徐,緩聲道:“先前已同二位小姐講過,小女本在排演新戲,卻突然火光衝天,被這位公子路過所救,才幸免於難,剛給上官小姐的紙條足以作證,我與公子無冤無仇,本以為公子是蓋世英雄救人於危難,怎想公子倒打一耙,反將火災怪罪到我頭上。”

林殊點頭,看向淩春遲,“你呢?”

春遲淺笑稱是:“我是出手搭救不假,紙條也乃我所贈。”

他仍舊掛著溫柔的笑,隻是話鋒突轉。

“突然火光衝天?她就是這麼跟你們說的,真是拙劣的謊言。”

見道月和林殊雙雙點頭,淩春遲唇角笑意更甚,可眼眸卻暗了幾分,低聲道:“這火分明是她自己所放。”

林殊大驚,渾身緊繃,手心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她攥緊了道月的袖子。心跳如擂鼓,若梅香就是縱火犯,那方才自己能活,就是奇跡。

道月本以為淩春遲是在說笑,便抬眼看向梅香,見她不語且低著頭渾身顫抖,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左手拉春遲,右手挽林殊飛速向後撤。

可梅香卻左搖右晃,腳步沉沉地向他們一步步走來。

道月恐她傷了二人,立刻甩出一枚暗鏢,正中梅香左袖,力道之大幾乎將她撂翻。

梅香穩住身子,摸摸破了洞的青衫,渾身僵直,本以為她已然平靜,道月正欲上前控製住對方,卻見梅香突然加速,爆衝向道月,口中惡狠狠地低聲說些什麼。

道月素來聽力甚佳,梅香此刻嘴裡正嘟囔著——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