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陳倉(1 / 1)

何故遮月 層雲厭高 4734 字 2個月前

梨花客棧一樓,三人正草草應付著早膳,道月悶頭不語埋頭喝粥,時不時夾幾根鹹菜,春遲端著碗小口微抿,眼神卻不住閃躲,隻因林殊死死盯著他。

道月一抬頭,林殊又收回了目光,淡然地喝茶,也不管春遲有無吃好,見道月滿意地放下碗筷,便遞上帕子讓她擦擦嘴,轉頭招呼小二收了盤子。

春遲見狀,立刻喝完最後兩口湯,拿起包袱跟上她們。

道月習慣飯後稍微動一動,以免胃裡難受,她扭扭胳膊,卻覺得身後有道灼熱的目光,原以為是春遲,抬眼看去,那處無人,他早已登上馬車。

佯裝是動作需要,道月緩緩轉身,正好撞見林殊未收回的嘴角。

她坐在馬車裡,素手輕挑起簾子,欣賞的目光透過狹小的縫隙,遊走在道月身上。

見道月轉身,旋即放下簾子,冷聲說道:“好了沒,快上車。”

道月心下了然:林殊非是冷淡,隻有點害羞,想必昨夜硬拉著自己去她房中,是怕黑。

道月跳上馬車,安靜地坐在林殊對麵,伴著馬車搖晃的律動,閉眼休憩。

實際她眸子未曾緊閉,微微露出一條縫隙,偷偷觀察著林殊的神情。

起先林殊隻是靜靜盯著,隨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又偷偷移開目光,見道月穩如泰山,眼神便再次落到她身上。

就這麼一來一回,道月實在忍不住了,突然睜開眼,本想嚇林殊一跳。

結果這人絲毫不慌,淡淡越過道月的眼眸,向馬車頂蓋看去,似乎上麵有什麼抓人耳目的小東西。

“林殊,你不打算解釋解釋?”

道月看她演技拙劣,便率先開口。

“你該先解釋吧,”林殊看回道月,搖頭發問,“你怎麼跟淩春遲混在一起?”

混?

林殊飽讀詩書,注重遣詞造句,她既然用了這個字,想必是知道些什麼。

莫非春遲風評一般?

上官道月:“這是何意。”

“看你這呆頭呆腦的樣子,想比不知道他的身份吧,”林殊見道月一副誠懇模樣,便認真解釋起來,“他是我們本次要去的淩府繡展的本家長公子,彆光看臉長得美,他可是個男人。”

道月不解:“你如何得知?”

林殊搖頭:“我可不是第一次去繡展,自是見過幾麵,且他美若天仙,令人見之難忘,即便換了身裝扮,也很難認不出。”

道月點頭,的確如此。她那晚與春遲對上眼眸,也正是因他衣袂偏遷的模樣,實在清新脫塵。

林殊不停歎氣,說昨日坐馬車道月為何不與她同乘,又氣不過隻剩兩間房卻偏要和淩春遲一間,要是他心懷不軌怎麼辦。

道月敏銳地抓住其中自己不解之處,“不是你讓我去後麵的馬車嗎?”

林殊:“我是跟淩春遲說的……等等,昨日是你在我身後?那為何不聲不響?”

道月低聲:“我當你還氣著呢。”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早忘了。”

道月低頭默然,心道若是真忘了,怎會一提就反應過來。

林殊口中“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是二人初見時的鬨得烏龍。

道月五歲那年,上官澤帶她上林府拜訪,彼時上官澤還隻是三品太常寺卿,而林大人已是翰林院掌事,雖說拜訪,不過是巴結人。

大人們聊天甚是無趣,無外乎是些客套話,道月聽得要打瞌睡,便偷偷溜出去,在林府裡亂轉。

越過清溪,踏上玉石橋,遠遠瞧見涼亭裡有一人在撫琴,隻是隔著紗幔道月看不真切,影影綽綽,似乎是位年紀相仿的孩童。

道月屏氣斂聲悄悄走近,本以為斂息術跟娘學得已十分了得,卻還是被那人發覺。

他手指不停,隻是瞥了眼道月,一曲終了,見道月還自欺欺人地躲在薄紗後偷看,翻了個白眼叫她出來。

“林公子好,小女這廂有禮了。”道月學著爹教給她的話,笨拙行禮,結果左腳踩右腳,差點摔倒。

“你是何人?”

林殊虛扶了把道月,十分高冷地掃視了下她,又淡淡閉眼。

“我是上官大人的女兒,上官道月,你叫什麼呀?”

“我聽爹提起過,的確上官大人今日要來,”林殊話鋒一轉,質問道月,“沒人告訴你林大人也有一個女兒嗎?”

“我是想來找她的,公子知道她在哪嗎?”

林殊無奈的扶額歎氣:這莫不是個傻子?人明明就在她眼前,還要到哪裡去找?

“我就是……”

道月:“可是我娘說君子撫琴,女子不是君子。”

林殊:“……你娘會彈琴嗎?”

道月搖頭:“不會。”

“那便是了,你娘在給自己找借口不練琴。”

道月本想反駁,可忽然記起娘說完這話便帶著她出去耍劍,還笑嘻嘻的告訴她,“我才不練琴,讓你爹去練吧。”

道月點點頭:“你說的是,那你就是林小姐了,真是……有槐,認錯了。”

“是有愧,你叫我林殊便好。”

道月似乎又看到了林殊皺眉歎氣的模樣,跟現在的她幾乎重合,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不過是沒有回頭確認罷了,算不得出錯。”林殊不知她回憶過去,隻當她嘲笑自己認錯了人。

道月止不住笑:“是是,話說你小時候為何不束發?倘若當時你帶個有小花的發釵,我也不必通過撫琴來認。”

“就是不願,休要再問。”林殊匆匆忙忙結束話題,佯裝乏了,閉上眼睛假寐。

她才不會告訴道月,兒時看話本入迷,幻想自己是大隱隱於市的俠客,正於涼亭中散發撫琴,掩藏失去摯愛的痛苦煎熬。

若非道月突然出現,打斷了她的思緒,當下林殊便想以水代酒,揮毫潑墨作詩一首,疏解心中煩悶,隻是那墨寶應當也隻是一團烏黑罷了,毫無技法可言。

自己偶爾笑笑道月識人不清,還算可樂,倘若形勢調轉,道月那個呆子不知道會說些什麼胡話,還是不告訴她為妙。

道月見林殊乏了,便了然地住口。

馬車搖搖晃晃實在催眠,因昨夜醒了一次,不多時道月便沉沉睡去。

林殊拍拍她的手,“我們到了。”

淩府繡展不愧是大離第一女紅盛事,分明還有半月才開展,街邊酒家卻均掛上“已滿”的標識。

三人悠悠轉轉,直到夕陽斜照,才在江邊一所偏僻的客棧找到了落腳處。

客棧正中有一方戲台,被兩圈高低錯落的燭火環繞,火光搖曳,在台上青衣的裙邊留下不規則的影。

底下客人嗑著瓜子,津津有味地欣賞,道月也被台上之人吸引了目光,忍不住轉頭向林殊詢問:“這吳儂軟語怎的這番好聽?”

林殊不屑的敷衍她,“江南水軟。”

道月不置可否,在林殊拉她進臥房時,掃視了下客棧陳設,分為兩層,半包樣式,戲台正中吟唱的倩影,在任何一個角落都一覽無餘。

她們三人的臥房均正對門口,出門便可見街上喧鬨的人群。

道月環顧一周,未見春遲,但林殊似乎對春遲有偏見,不好同她商量。道月便說自己有東西忘在馬車中,讓林殊先行回房。

找春遲不假,有東西忘在馬車中也是真,道月此番出行帶了點兒小物件,怕林殊瞧見,便偷偷塞在了靠墊後。

道月從包袱中翻出幾枚燕尾鏢,塞進袖口和腰間係帶後,滿意地拍拍,笑著嘟囔:“這才安心啊。”

“小姐偷偷作甚,怎得如此開心?”

春遲調笑的聲音冷不丁從道月背後響起,本想嚇對方一跳,結果道月下意識扭身,擺好姿勢要將春遲撂翻。

“彆!”

見是春遲,道月便收了架勢,隻一拳懟到他肩頭:“乾什麼去了?”

春遲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去找堂姐幫忙了,我這幾日需潛心完成繡品,屆時她會幫忙混進去。”

道月了然,點點頭:“若是林殊問起,就說你染病了,不便出門。”

“不過,林殊已知你的身份,雖說她不甚在意,但你萬事注意著。”

春遲點頭,二人並肩回了客棧。

道月一抬頭,正見林殊掛著冰冷怒意,低頭盯著他們,便默默同春遲拉開距離,笑著湊近林殊身邊。

“不是說累了要進屋歇息?”

林殊白了眼有些諂媚的道月:“托某人的福,我可靜不下心。”

“怎麼著,林大才女這是看上我了?”道月自是聽出她口中彆扭的關心,耍無賴一般彎腰貼在她身上扭來扭去。

林殊的身體瞬間僵硬,瞥了下在旁邊張著嘴巴,挑眉看戲的淩春遲,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春遲連連點頭,識趣地告退。

林殊臉頰微紅,柔聲道:“不要在外麵這樣,還有旁人在。”

道月知她有些害羞,便就此作罷,乖乖隨她進了房中。

道月闔眼之時,還聽得屋外哀婉綿長的唱腔,咿呀作響。

眾人驚聲尖叫,伴著一股嗆人的濃煙竄進屋內,激得道月瞬間起身。

窗欞上火影搖曳,好端端竟然走水了!

道月連忙去晃醒身邊的林殊,不料她吸入濃煙過多,竟已暈了過去。

來不及披好衣服,道月立刻將林殊翻身放倒在自己的背上,隨手將袖子在水盆中沾了幾下,便捂著嘴奪門而出,去敲春遲的房門。

他可彆也暈了,道月心急如焚,兩具無意識的身體,僅憑她一人可很難弄出來。

遲遲未有人開門,道月不敢再等,便腳下用力,從二樓一躍而下,先帶著林殊離開了客棧。

昨夜戲台上的青衣也是一身汙臟,捏著帕子倒在屋外,驚恐地瞧著從濃煙中突出重圍的道月二人。

注意到她探尋的目光,道月當即把林殊托付給了青衣,並囑咐道:“弄點涼水給她拍拍頭。”

道月轉身又要進火場,客棧掌櫃見狀趕忙拉住她:“上官小姐,火勢這麼大,不能進去啊!”

道月掙紮著脫身,她一聲不發,找到西側窗邊火苗較小處,踩著木樁施力飛了進去。

她知春遲房間正對客棧門口,此處路途較近。躲過一截燒斷的橫梁,道月飛身落到春遲屋外。

房門仍是緊閉,春遲或許已經暈倒,她知對方無望開門,便強行破門而入,奇怪的是屋內竟空無一人。

道月四處探查一番,並未見春遲躲藏或被人擄走的痕跡。

道月心中警鈴大作,心道不好,轉頭望向門口,先前被她破開的大門,正在緩緩關閉。

“中計了!”

此刻破門就是進入火場,還不如破窗逃生。道月本想撞開窗戶,可進出一趟,她吸了太多濃煙,已然乏力。

“咳咳——”

道月身子一軟,貼著窗子緩緩倒下,閉眼前,模糊中見窗子被刺破攪爛,一人身著夜行衣,左手劍閃著凜凜的寒光,朝她走近。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