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很有意思的世界。(1 / 1)

混沌百年錄 程星行 12036 字 2個月前

薛晨風放開手心的小鳥,紅毛小團子貼著厚重的紅絨窗簾紅絨一路而上,順著通風管道溜出去。按照自己翻出來的消息,她操縱小鳥朝著一間教室飛過去,通過一雙金屬的鳥眼,薛晨風看見了教室裡安裝的信號屏蔽器。

三分鐘後,小鳥消失了,包括整間教室。即使在禮堂的眾人都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薛晨風冷靜戒備地盯著在場的所有拿槍的人,以防他們狗急跳牆,同時關注著在自己身邊男人的通訊器。在通訊器那頭傳來對方憤怒聲音,在調遣人員,說計劃有變。薛晨風心裡關於人數的站位和統計已經了然於心,發出實時訊息。

有她在,每一場考驗都是簡單模式。

薛晨風抿唇,手裡一把紅色的羽毛順著窗簾上了天花板。她在一瞬騷亂的人群掩護下掏出自己的槍,掩在袖口,很袖珍的一把小槍,是她來的路上臨時買的。

薛晨風還在等待著。

在通訊器傳出的氣急敗壞的吼叫聲中,禮堂內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在場五千多名手無寸鐵的未成年人。

談判談崩了?

薛晨風收到對麵的消息——

“還有三十秒,我們即將突破防線!”

“現在孩子們還安全嗎?”

薛晨風打字:“安全”剛點下發送,自己的通訊器就被人拿起來了。

領頭的男人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內容,獰笑,槍口對準薛晨風。而她手更快——

“砰!”

禮堂內的領域忽然發生了一瞬間細微的扭曲,所有人都晃神,耳邊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一樣,尖細的聲音讓人耳鳴,也就在這一秒,那一把藏著的紅絨羽毛動了。

下一秒窗簾就被拉開,狙擊子彈瞬間爆破玻璃,穿過場中數名暴徒的頭顱,跟薛晨風手中袖珍子彈出膛的聲音幾乎是同時的。

眼球爆裂的死相是不太尊重薛晨風的。

她緩緩後退小半步。

抱歉。

剩下的人交給背後的隊友。

全城的異能者是歇菜了,但作為普通人的絕大多數能力同樣出眾的戰士仍然是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跟自己一樣潛入校園,尋找著突破這次恐襲的最佳射擊位置。薛晨風和窗外埋伏的戰友彼此都太熟悉對方的操作了——這就是曾經一次在戰場上的反間諜的照搬。

——

對方之前搬出異能者乾擾器,能克製住大部分異能者,多數情況在前線乾擾,覆蓋範圍小,起效不大。那一次陰險過頭,乾擾器就悄悄安在他們這邊的基地裡,還沒等得及揪出叛徒,他們的高級將領就遭到了刺殺,包括安格林娜。他們防不勝防,自顧不暇——己方異能者全部遭殃,基地瞬間少了25%的兵力,還都是精銳。

隻有薛晨風這個泡在汙染裡出生的異種完全不受影響。

情況彙報上級之後,安格林娜上校在異能被乾擾、己方出現叛徒、被刺殺至重傷的情況下在急救室裡遞了申請,直派薛晨風和另一位中校全權負責這次行動。

薛晨風沒受影響,但剛剛從上校的急救室出來,手套上的毒血呈現黑色。就她一個所謂的治愈係碩果僅存,剛剛穩定了領導的生命情況,薛晨風脫下自己身上沾滿濺射血液的手術服,眼中沉鬱的殺意沸騰。

一晚上的時間,薛晨風無師自通地把抓到的五名敵方的士兵知道的布防全部套出來,出來的時候身後五具屍體,她出來之前打爆了五顆腦袋——大腦皮層都被她煮沸了。

她把信息拚起來知道了一個差不多,指揮三十人的小隊直搗對方分部黃龍。

全程沒有超過半個小時,試想,他們這裡最高將領生命垂危,四分之一兵力報廢,報廢的還全是精兵。這個時候包圓他們的基地如同探囊取物,再慢一步圍在基地外麵的就是屠夫。

或許是她這個治愈係天賦異稟,所以不受乾擾器的影響......薛晨風沒時間想自己一旦被發現是什麼結果,也確信安格林娜會保她。

拿到分部最高將領的完整的腦袋之後,薛晨風和那位中校站在血色朝陽升起的山坡上,下達了命令。

安格林娜上校的原話是:“命令聽她的,就像是我說的一樣。”

依靠自己出色的“審訊”能力,從不是一槍爆頭的腦子還完好的死人嘴裡挖出一車信息,就跟摸著敵方老底一樣,兩位負責人裡應外合,把對麵的一個師的最高首領的駐防的地點捅了個對穿。

拿回了一位特弗思組織領導人的肩章。

後來就是趁機擴大戰果,最終,這次行動很大程度上加快了停戰商定進程。

也就是在這一次事件之後,薛晨風真正露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老底,就是在汙染區被同化久了的治愈係異能者受到異能乾擾器的影響小一些。安格林娜壓著她的具體事跡沒報一星半點兒,消息壓得死死的,真正是一點風聲都沒透出去。將將能起身,人還在病床上的時候,她就把薛晨風叫來一頓盤問,抽絲剝繭打破砂鍋,態度嚴厲而語氣淩冽。薛晨風說辭都是提前想好的,但麵對她還是很有心理壓力。除了自己的本源必須緘口不言,剩下的她全盤托出事無巨細。利用人類目前對汙染區所知甚少的漏洞,她的言辭沒有可挑的錯。

上校對她是知遇之恩,如果不是自己身負巨大秘密......

包括自己的異能數量要多一個禦獸禦物,包括自己異能總量要更充足一點,可以深入汙染區更深一點的“事實”,薛晨風把床的高度調了調,放上上校每天要看的文件,默不作聲地去一邊罰站了。

薛晨風按理得升,安格林娜最後考慮再三,一個字沒報,那位中校生成了大校,算是補平了這一次的結果,“平了賬”。

薛晨風沒有再次授銜。

事後基地作廢,乾擾器就被遠程處理掉了。

不過被掩蓋功勞的薛晨風本人自覺非常合適,十分滿意,她這個年份這個等級...就三年時間,太急不好,她又經不起細查背景,在當下的情況下,靠著安格林娜這個知遇的上司,前路......隻要熬時間加上做好本職,想上怎麼都能上去。

這暗中是一種保護,三年就算是戰時的時間再怎麼說對一個上尉來說有點快了,中尉就剛剛好,而且利益交纏,派係林立,政局最近也並不怎樣安穩,出於自己的直覺,安格林娜在自己的晉升上都下足了功夫,更何況薛晨風本身如此出格。她後續給自己的父親,那位仍在任職的上將發去了自己的例行彙報,附帶一紙詢問,不過隱瞞了自己重傷的消息。

得到了一封彆有深意辭令優雅的回複。

在那之後,薛晨風就不太參與保密等級不高的事務了。

那次行動跟現在這次還是有一定區彆的。

那時沒有這樣默契的配合,但是勝在他們都不是手無寸鐵的無辜民眾,不需要小心翼翼害怕生命的流失。

——

薛晨風跪在禮堂中央的教師們旁邊,沉默的醫治還有生機的傷者,她一直知道暴徒的極端,生命的脆弱,但是麵對生命的逝去還是沉默。

敵方這種很極端的報複風格他們早就知道,打了幾年,他們戰場得勝,擴大戰果,戰況喜人,於是有了休假,連鎖反應下......就有困獸猶鬥——特弗思組織搞了這樣一場兩敗俱傷一樣的恐怖襲擊。

所謂禍福相依。

......戰爭又要開始了。

回家之後薛晨風又做了一隻紅色羽毛的,大一點紅毛鳥,這次做了很長時間,長到一抬頭天明。拿在手心的作品是是紅毛湯圓的Promax版,飄逸的尾羽,纖長的脖頸,這隻更費心的鳥栩栩如生,尤其一雙眼睛,好像真的燃著一團熾熱的火焰。她當時也是出門著急,順手拿的道具,用完了才想起來是三年前自己還稚嫩的時候無心做的小手工,就這樣隨著兩個孩子的搬家,見證了她不在的三年。

現在用掉了。

薛晨風在中午做好了飯,帶到了醫院。少年的症狀很奇怪,昏迷到現在都不醒,薛晨風作為監護人交了接下來檢查的費用,告訴伊婭先回家休息一下,這裡有她足夠。

學校自從受到恐襲之後就停了課,現在還在善後——薛晨風他們整場行動挑不出來可以指摘的地方,可是傷亡還是發生了,影響也甚是惡劣。

不是在戰場上的生命消逝更加刻骨銘心痛徹心扉。

在場的人質四分之三都是年齡不滿十四的未成年人,應激的應激,生病的生病,治愈係異能者可能都要再開一個新的心理培訓。薛晨風搶救教師的行為其實隻是聊勝於無——在她來之前大部分老師已經遭受致命傷,她隻是找出還有生命反應的或者按照非異能手段救不回來的——這樣的人還有一線生機。

趕到現場的普通人醫生分秒必爭的搶救驚厥的、有心臟病的、精神疾病的症狀不緊急,可以適當延後......

人群在短暫的呆愣和震驚之後恢複了運動,有條不紊的修補、聚散、來來去去,語言機械而情緒壓抑,沒有表達的話語深埋著。悲傷是一條地下徑流,還要再流一段時間才能彙入大海,見諸於天日。

好像這樣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襲擊可以在時間中慢慢衝散苦痛。

——

薛晨風跟醫師交談完意見,穿好了大衣,帶著少年回家了。

進了門,薛晨風把宋書守放在沙發上,她一路都在思考。

按照她的判斷,宋書守按照非常規的異能者來算,所以會受到異能乾擾器影響,但是他又不常規,所以彆人都休息過來了,他還是昏迷不醒。

所以底層邏輯出了一些問題。

這個漏洞導致他受的影響更大。

薛晨風試著給他輸入“異能”,人沒反應。薛晨風轉換思路,她想:無論是異能還是汙染,抽象到底層本質就是能量的波動......希望唯物哲學還適用。

這個世界太魔幻了。

薛晨風試著輸入“汙染”。

少年好像被充入了生機,臉色肉眼可見地由蒼白回暖。

宋書守在一片令人血液凍結的寒涼中蜷縮著,忽的被一股溫柔流入的暖流喚醒,常年的饑餓感都被緩解,他暫時不想睜開眼睛,熨帖舒心得隻想好好睡一覺。

薛晨風見他沒醒,眉心蹙起,加大劑量,硬生生給人“充”醒了。宋書守被漲的腦子發暈,肌肉中湧動的暖流燒的他發慌,睜眼看見薛晨風,煩躁也化成一汪沒來由的安心。

呆了一瞬,坐了起來,叫她:“晨風......”

薛晨風看他醒了,心裡的想法得到驗證,開口問他:“知道自己在那座山裡待了多長時間嗎?”

少年搖搖頭:“我之前沒見過外麵的世界。”

他有記憶的時候就隻見到一片灰白,朦朦朧朧的視線什麼都看不清,他也想過自己的來曆,明明是封在冰層下,卻感受不到冷。此刻薛晨風的問題一出口,就一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很像是——有點懷疑他了。

即使不知道在懷疑什麼。

薛晨風摸摸他的頭,眼瞳閃動,無機質的晶體像是剔透的冰,下睨。那一瞬間,她實話講,有想翻出宋書守大腦裡所有神經元的衝動。

即使她翻活人腦袋的成活概率完全不可控。

宋書守無所知地抬頭,接觸到她的視線,有一種毛骨悚然的直覺。薛晨風剛剛看自己,目光有一瞬間,眯著瞧人,而在他的視角......就如同被什麼大型掠食者視線打量,瞳仁沒有什麼情緒的掃過他的雙目,像是要穿刺過視網膜到達大腦皮層。

長睫翻飛,宋書守斂下情緒,往後靠了靠,後腰挨住沙發靠背。

薛晨風...他想...眼睛是情緒的透視儀,也是一個人心性的簡章。

兩個人沒有說話,薛晨風起身整理沙發邊的茶幾,陽光潑灑著,光暈和熱量都充盈在她換回來的家居服上,棉質的,合身舒適。

晨風,本人五官都是很溫和的,骨相不明顯,平常情緒也很少有負麵的——華國人的文化習慣相對愛笑一些,所以她的眼睛裡通常都是禮貌的、擔心的、安撫的、期待的、平和的,偶爾有一些促狹的消遣的笑意,浮光掠影的感情也多數圓鈍,沒有棱角。

她像青樹翠蔓掩著的靜潭淺灣,行路之人偶見一麵。遠看冰冽幽寂,進了才能感覺到這是一潭溫水,觸水升溫,細流滑過指腹,日光下澈美不勝收——好像誰都能乾涉她一下,誰都能改變水的形狀。

水之從者,無形無狀。

其實不是的。

宋書守保守來說可以算是精神係,大概因為他也是汙染源裡長大的異種,所以在無師自通方麵頗有天賦。曾經兩人是共感過一次的,就在薛晨風最初來到小鎮,精疲力儘的睡著的那天,那天他睜開眼睛,沒有看到床桌這些現實中的物品,摸索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他模模糊糊的感知到了什麼,開始摸索,最後看見了薛晨風的精神網——

他擅自入了他人的夢境,即使是無心之失。薛晨風的精神網非常之包容,沒有排斥任何人的接近。而他,僅僅在外圍梭遊一圈就看怔了。

他看到潭底有一雙洪鐘一般的眼睛。不是淺潭,並且棲著巨獸——更令人驚奇的是,巨獸安靜的蜷著身體,盤著自己的身體和尾巴,好像在小憩著曬太陽。睜眼警告潭邊有妄念的人時,水潭裡半掌大的十來二十尾小魚還在慢悠悠的遊,一點不怕人,一點不怕獸,悠遊自在樂得其中。

好像岸上的人的心肝俱摧驚魂未定不過杞人憂天,池底金鱗定不傷池中物一樣,有恃無恐。

他心跳很快,一下下的砸著胸腔。

一聲歎息輕輕落下,喚回少年漂遊在外的神思,猛的一下,宋書守低下頭。

薛晨風沒有看見少年已經紅起來的耳朵。

在她走之後紅上臉頰。

——喲,老北京山楂糖葫蘆。

薛晨風已經轉身出去了。

時光匆匆轉,一周的休假如同彈指一揮,薛晨風在最後一個下午給兩個小孩買了一堆衣服,放在自己的臥室,把外麵曬了一天的被子拿進室內鋪好,又買了點書放在客廳,最後又存了一點教育基金,薛晨風前後點了一遍要做的事項,沒什麼落下的。

她要回去了,還有其他的任務。

這次恐襲過後,特弗思那邊有外來的勢力支持的事實幾乎人儘皆知,人們正沉浸在一片更緊張的氛圍裡。與此同時,薛晨風本人和她新升遷一級的上級安格林娜少將並上其他特批人員若乾卻已經秘密到了浮海......呃,城。

說這裡是城市肯定委屈。

浮海城是地處太平洋上的一片新升起的大片陸地,像是造物者留給人類唯一的一片完全沒有汙染侵襲的棲息地,整片的大陸在二十二世紀是絕無僅有的。百年時間滄海變華城,虹吸了北美東亞歐洲......全世界的人口,被汙染驅趕的人類來到了神賜之地,好似汙染的海洋中當世僅存的孤島。

自從2033年第一個汙染源降臨於世,全世界百年間未有一息安穩。2036年汙染源的擴散就像是一場漫長的暴雨,全麵爆發引發一連鎖的反應,人類的生存範圍被削減到微不可提——在全人類都要原地進化成人魚去跳太平洋的前夕,白令海峽爆發了一場劇烈的地震,浮海城的一角就這樣冒出了頭。在連著數百場地震之後,被晃成洗臉盆的太平洋終於偃旗息鼓,晃出了日後人類曙光浮海城的雛形,居然是大片隆起的平攤陸地,形狀神似一圈一圈的圓環,層層嵌套,大張旗鼓坐在太平洋正中央。

其建築風格跟百年前賽博朋克風格的城市觀感有相似之處,極儘繁華,高新科技研究所和人類宜居區也是一大特色。這一片陸地北邊起始於白令海峽,最南端小塊陸地距離澳大利亞僅有三百公裡,東有跨海公路接壤東北亞,向西與北美隔岸相望,是一片填海造陸和自然隆起的雙重努力下形成的陸地——這裡在百年間不停聳起陸地,從馬裡亞納海溝往西平地拔起一個類似於圓環一樣一圈套一圈的陸地,神似水波,叫做第八大洲都沒有問題。薛晨風看著地圖,心裡充滿震撼,這裡,還是太......

壯觀是一種客觀的說法。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造的精美完美融合。

不愧是最後的曙光。

太平洋是汙染區的純白地帶,按照目前記錄的擴張速度,最快也要再來三個百年。這裡要生存空間有憑空浮地,要人口和發展也有,毗鄰上三常得天獨厚,幾乎是人類最頂尖的科技和資源都高度集中在這裡。圓圈之間的海峽都有飛橋相連,不知道是多少個港珠澳大橋的複製體。薛晨風看著還在建設的方興未艾的大片土地,第一次直觀地覺察出這裡和之前她落腳的地方的不一樣——以圓環最中央圓心,文明向周邊輻射,繁華程度也一樣。

薛晨風生前是偏安一隅,沒想到峰回路轉又活了,也沒想到在身後還有奇遇,花五年時間就能身至...地球首都。

暗歎命有定數但運無常。

浮海城雖然叫城,但是用的區劃還有政體正兒八經的是全新的,薛晨風翻著自己的筆記本,安格林娜從會議室回來就看見她在翻一個厚冊子,看到了不熟悉地圖的一角。

薛晨風要看的不是這一頁,於是很快翻過去了,她對照著對浮海城的介紹了解信息——他們這次去相當是地方到中央這樣的性質,斯拉夫的城市說白了是三支勢力中一支的嫡係,雖然在明麵上不是直接命令管轄的關係,可是私下都是手足一家。

薛晨風的級彆隻能說是順帶,說是安格林娜的副官都勉強。

至於來自這位上級的提攜——薛晨風原先靠著自己的綜合能力上到一個可以被彆人看見的平台,於是有了選擇的機會。有緣分的人天然互相吸引,薛晨風跟緊了這位行事風格雷厲風行甚合她意的長官,果然如同船行江河,前有頭船破風浪,後麵的就省力一些,貴人提攜。

薛晨風被她帶著,跟著這位家世出眾的上級學了很多,硬生生把自己上輩子就深入骨髓的恐人症和自閉傾向掰過來,至少不在明麵上擺著——脫離舒適區的體驗實在算不上好,期間的艱難險阻,尤其是心理方麵,比起初到塵世時安身立命不遑多讓。

對於她,這種有時都可以被斷定為孤僻的人來說完全是挑戰。

再然後就是被帶著出來見世麵了。

比如現在的浮海城之行。

他們先坐船,到達浮海城的邊緣地界之後,乘坐列車到達機場,隨即就是藍天。

它顯然是沒見過的,船,列車,飛機,路上一直沒怎麼說過話,隻顧著看。薛晨風知道它感興趣什麼,在浮海城轉機之前在機場買了一本交通工具大全,放在自己的腿上讓它看,右手拿著自己的小號筆記本補充自己最近要看的書單。

話說兩個小孩在自己走之前安利自己去看幾部電影,聽說就是浮海城取景拍攝的。果然,無論世界糟糕成了什麼樣子,娛樂和消遣還是不會消失的。薛晨風停下筆,看著窗外白雲漫卷,在心裡跟它說:“其實跟我們用翅膀飛沒有什麼區彆,對不對?”

隻是速度要快一些。

薛晨風夾住自己的半個巴掌大的小顏料盒,迎著落日畫下一筆,天際霞光萬丈——天地不改,乾坤不易,人海茫茫,終有常理,哪管地麵上是戰爭還是鮮花,萬家燈火紛紛擾擾,在上億年的日升月落裡不過一瞬彈指,最終會回到應有的道路上的。

薛晨風肯定。

道之常理。

世界無論經曆了多大的起伏和翻覆,拉長時間線來看悲喜都不再那樣明顯,生命行至儘頭也一樣,唯餘此世光陰如流水——對於薛晨風這個再世幽魂就更是如此了。

活一天算一天,純賺。

顯然浮海城的繁華不止於此。他們一行人到達這裡時滿目琳琅霓虹,薛晨風隨意掃過一圈,問它:“我們要不再更新一下係統?”

“嗯?”

“進化一下視網膜,看到想拍的就拍下來。”

浮海城的夜景更是,據說一個月前大範圍限電之後,各個城市的中心地帶就更加穩重了,內透的城市氣質再升一個等級。

“完全可以,投入研發吧。”

“哈哈,好呀,我們的首席設計師兼工程師,我是您的副手。”

薛晨風跟在安格林娜身後,目視前方己方高級將領跟一個東方麵孔握手,不再跟它說話,目光不自覺凝住。

“那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去做間諜——”它同樣截住話頭,把自己的視覺中心放在了前方。

“太超過了吧......”薛晨風抿唇,接上剛剛的話題繼續說。

“也不是不可以,萬一研發成功了,你就是人型監控,想象一下:內存未知,概念神祗......”

“甭吹了祖宗——”

現在這半神越來越像人了。

薛晨風和其他戰友在台下聽將軍和政客發表講話,默默記住每一個人的頭銜名字和臉,在心裡對它說:“我覺得應該加一個微表情動捕,還有瞳孔什麼的......還有一種識彆叫皺紋識彆。”

“要做這麼多嗎?”

薛晨風:“我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就是純直覺。”

薛晨風的直覺到目前為止,基本不出錯。她在台下千人中毫不起眼,但卻總感覺台上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強烈到她之後的時間裡再也沒抬頭。

它聞言也重視起來,薛晨風跟它解釋:“有人在看著我們,不是明麵上監控攝像頭的那種看。”

“之後我們去書店買書,就買這方麵的——”

這浮海城,估計這表麵上的浮華安寧隻是外顯,內裡的水要深很多,超出她的想象。百年的危難與共,到現在如果科學研究初見成效的話,也早到了滋長陰暗和傾軋奪權的時候了——薛晨風不想把一切都想的太悲觀太陰謀論,但是她畢竟是汙染區出來的半神融合體,身份敏感,未來的路看似坦蕩,實際不尋其常如行深穀鋼索,還要再謹慎一些。

更何況還有宋書守。

那隻人造的小怪物。

還有伊婭。

那個人造實驗裡最後幸存者,也是差點就被人為“磨損”的犧牲者。

多可憐,還有她不知道的更多已經被獻祭的。

把這兩個孩子的人生和未來變得多災多難的推手完全是隱秘的,不顯的,但極端,如同闊海暗蛟,完全是凶獸。

是不是這裡呢?

薛晨風垂下眼睛不再看台上慷概激昂陳詞的主持人,默默鋪開自己層層掩飾的精神網,悄無聲息地試探著周圍的環境和人。

她不放心。

好在一切平靜,就隻是平靜,沒有意料之外的水花。說明即使有不外現的東西,依靠他們現在的視力,看不到。薛晨風和其他戰友在跟安格林娜確定完明天的行程之後就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薛晨風洗完澡,放下自己的頭發,吹乾,紮起,戴上帽子,下到六樓,吃飯。回去的時候看見了端著托盤要走的侍者,薛晨風叫住她:“請等一下——”

侍者轉過頭,很溫和地回應她:“請問有什麼能幫助到您的嗎?”

薛晨風微笑著說希望她可以告訴自己熱水器怎麼調節,侍者愣了一下:“好的,真抱歉給您造成不便。”

走進房間,薛晨風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這個臉有點圓,雙頰有一點雀斑的女孩子。侍者幫她調節好了熱水器:“您看,這樣可以嗎?”

薛晨風試了試水溫,笑得有點靦腆:“謝謝你,這裡使用俄語的人多嗎?你的俄語說的很好很熟練,聽起來經常用啊?”

侍者聞言也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們老板就是斯拉夫人,所以我們接待這方麵客戶多一些。”

哦,這樣。

薛晨風在人家進來的時候謹慎地掃了一遍侍者的全身,沒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它催著薛晨風去書店轉一圈,於是兩人乘電梯下樓。薛晨風在電梯裡短暫地放空大腦,她最近的腦力勞動更加繁忙,隻要身體保持一個相對靜止的狀態,她的大腦就不會空閒。

三年時間,她說想回家,但還是沒回去,百年時間,她的小出租屋很大概率是不在了,但是誰知道呢?說不定還能找到熟悉的老街和熟悉的地標。生前的家、挪威的寧靜村莊、有宋書守和伊婭的城市、還有待了三年的基地,是薛晨風自從再生以來在這個世界上的現實錨,也是她的心係之地。

電梯下行的時間似乎格外長。

鋼索轉動的速度似乎有點慢。

電梯內還有其他跟薛晨風一起使用電梯的四位乘客,有一位率先發現了不對勁:“我們好像已經卡在三樓好久了吧?”

“是啊。怎麼回事?”

“是電梯的問題嗎?”

它沉聲叫她:“薛晨風。”

薛晨風這才聽見。

電梯裡發出一聲輕微的空氣震動的聲音。

剛剛好像所有聲音都離她很遠,她聽不見,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今天在聽完台上的一堆人講完話之後,她就一直神思不定。薛晨風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隻是想事情太投入了。

出了電梯,薛晨風正準備出酒店大堂,就被它攔住了。

它說:“你有沒有感覺到剛剛我們電梯裡的時間流速相當的快?比外麵要快很多?所以我們感覺很慢。”

薛晨風:“沒有...有嗎?”

它說:“真的有,剛剛所有在電梯裡的人都感覺到了,我們在三樓卡住了一樣,下不去,你能量暴動了,後來你一回神,時間就恢複正常了,而且我感受到了一個陌生的精神網,應該是其他精神係異能者的精神網。那時候你正在沉思,在意識牆裡,在想什麼?”

薛晨風拿起一個一次性紙杯,也意識到了什麼,她接了一杯水,回答它:“就是想家,然後回憶,梳理——等等...”

“是你自己要想的嗎?你從來不在不是節日的日子裡想家,也從來不自己梳理記憶——都是我給你整好了,所以真的是你自己要想的嗎?”

“什麼?”

薛晨風驟然緊繃精神,想到了一點荒誕的可能性:“引導性,隻有我一個被引導了,當時的時間流速問題是我本身的高能高速運轉造出來的,呃,絕對領域?”

它沒有反駁,順著她的猜測說:“我恐怕你得隨時保證不睡覺不做夢不想關於一切有關你來曆的畫麵了,晨風,我們可能被錯當成獵物了。”

薛晨風跟它想到一起了,輕輕在心裡罵了一句:“艸......所以剛剛我們是...”

這不能吧?

“估計我們被盯上了,而且還不是什麼正經的盯上,剛剛要不是失控的能量造成一定的時間真空,估計剛剛還在電梯裡的時候我們就要被扒出老底了。”

薛晨風聞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之後從電梯裡出來的人,他們臉上都沒有異常,她過了一遍腦海裡跟自己同乘電梯的乘客,也沒發現什麼異常,說:“剛剛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中招的話,那就是我們之前有一些異常被注意到了。”

“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一場針對所有人的一場悄無聲息的搜查,”它非常人性化的接上一句,“太可怕了。”

薛晨風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水,眉眼間有一點疑惑的神色 :“所以他們在找什麼呢?”

還能是高級警署的摸排嗎?

彆太搞笑。

精神係的數量實在不多,自己出現這樣的能量失控也是第一次。所以連罪魁禍首薛晨風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是,一個腦死亡的精神係異能者的屍體留在了電梯頂上,並在一段時間之後才開始散發破敗的屍臭。

上一個薛晨風見過的精神係還是範婆婆。

精神係實戰過程中實在雞肋,加之本身數量很少,多半不引人注意。薛晨風無意置對方於死地,但對方如果傳回了有關於她的消息,十天之內薛晨風就會失去明麵上的身份,死亡公證會在一個小時裡程序正確合法地開具出來。

他們此次到訪疑點重重,薛晨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非必要不外出,除了集體的行程和相關必須要到場的事件。

好在十天的到訪有驚無險。

期間她作為在恐襲和三年戰場上做出卓越貢獻的優秀代表接受了一位高級將領的接見和慰問,與她同在場的戰友神色激動,薛晨風也做出一番很感念很榮幸的樣子走完了整個流程。

她不愛交際,一天到晚忙忙忙,天生勞碌命,不是自己為前程忙就是替彆人忙,忙中才有收獲一樣。多虧性格溫和周全,又因為心思敏感彎繞多,所以從來熨帖周到——這也是她在上級同級甚至是後輩中非常有人緣的原因。

甚至平常的時候也偶爾是點子王中的一個......在顧全大局的情況下。

出來之前薛晨風和其他人在各自的休息室換下了全套的軍禮服,換上夏常服,薛晨風來的路上看到一家小店,門麵語焉不詳,她卻在對其中的玄機很感興趣,等到最後一天有一天自由參觀的假,到時候買書的時候可以順路來看看。她正選著路線,它在腦海裡叫她:“晨風,剛剛沒有注意到什麼嗎?”

“沒有,我剛剛把裡裡外外連著牆皮夾層都掃了一遍,沒有異常信息。”

“那就是隻有第一天了。”

“大概是的。”

水很深啊,浮海城。表麵繁華寧靜蒸蒸日上,不浮於海上的部分...誰知道是什麼樣的。

薛晨風在上次被未知勢力試探過後,心裡就有了防範,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意識牆,貼貼補補多層,保證下次再有精神係偷襲時一無所獲。

於是現在終於可以放鬆地想事情了——

匆匆如流水的時光總給人一種無痕的體感,她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五年了,在一片土地上短暫的停留,獲得一點簡單的歸宿感,心裡卻仍告訴她這裡不是終點,不要停下來。往上走往遠走,哪裡都要看一看,即使不閒適不那麼舒服,也要看看。

極大的能力總會給人一種不止於此的野心,即使薛晨風認為那不是野心,那隻是她可以滿足的好奇心。回看她來的路,可以重點說的也就是最近的一年。按照自己這樣的速度往上升,很難說機遇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如果不是戰事連綿,兼具異能者缺少,最初那個城鎮,那種不靠近權力中心的窮鄉僻壤,她最多也就是做到一隅安樂,最後等待時間流逝,在慢慢向上挪移,可能會選擇當研究員或者商人。經過柏特萊姆和安格林娜兩位上級的提攜和自己占比不大的努力,她站在一個和平時期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爬上的平台上。

時也命也。

最後一天的假應期而至,安格林娜傳達上級的指令,允許他們出行時可以穿著自己的常服。薛晨風沒有跟上次一樣穿得招眼,簡單盤起一半頭發,剩下的頭發披在肩上。

她下樓去服裝店買了一套合身的棉麻寬鬆衣服。

這時不論是誰站在她身前都要驚覺——隻要不施濃墨重彩的裝飾,她身上那股東方氣質和清婉眉眼就是潤潤的蔓延到周身,幾乎是水墨入畫才能勾勒出來的林間氤氳晨霧,和光靜流。

往常安安靜靜的小店就迎來了這樣一位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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