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休假(1 / 1)

混沌百年錄 程星行 10327 字 2個月前

戰事稍歇,重兵駐守,兩方終於打出了一個暫時的平衡態,可以坐下來談談是戰是和了,以及能不能談攏利益。

是初夏。

薛晨風來時書守和伊婭給她的平安扣是粗糙的,還有粗糲的外表,回來時已經是很光滑很精致的圓環了,穿了紅線貼身係著。薛晨風三年來第一次休假,對相關的流程不了解,心裡有點期待,也有點顧慮。

晨風二十三歲了。

這次休假薛晨風和部分士官是秘密出來的,要跟科研那裡對接一次特殊任務的數據,全程需要保密,要趕一位保護級彆很高的老頭兒的時間,於是早一些離開基地,後麵一批還得再等一段時間。

她先在當地的異能者管理局見到了那個看起來老的眼皮掉到顴骨上的老教授,後來知道他不過是六十上下的時候驚了一跳。見麵之後就是深入的問話,簽了相應保密協議,像是要一次性問夠本一樣,研究員問的相當細節,不過當時談話的氛圍很不錯,,研究人員一邊問一邊驚奇,飛速整理以往的資料,他們說說笑笑地把流程走完。

薛晨風坐在桌子邊等待,無聊的時候手下畫了一張速寫,放下筆,仔細聽了一會兒眼前有隔音牆的屋子裡的人都在說什麼——沒什麼特殊的,問的一樣的問題。隨即目光下睨,樓下都是研究員在忙忙搜羅資料,她喝了一口茶,慢而輕地放下杯子,感覺年輕的研究員有點愣,過道也有點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們打著轉去找東西,像迷宮裡團團轉的一堆小倉鼠。

接著是身體檢測,側重檢測異能者對汙染的反應和等級。薛晨風好容易把自身汙染反應升到和彆人一樣的水平,如此才能蒙混過關。再然後還沒完,又有其他的研究員請求他們留下來協助做一些其他檢測——異能者管理局好像把他們當限時小白鼠,一定要在沒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物儘其用,三天裡,薛晨風光是調身體數值的時間就有三十多個小時,一次次的躺檢測儀。

來的這批人就她一個有汙染反應的治愈係,在異能者登記目錄大全裡都很少,更是鳳毛麟角。

高強度工作了幾十個小時,直到安格林娜上校打電話來問異能者管理局要人。上校依舊是很沉靜但很不好說話的態度,開口就把這群科研狂熱者的限時時間壓縮到今天晚上九點以前,數據沒搞完也要打住,不準再壓榨她手底下的人。

除了薛晨風之外的異能者都有點熬不住了,一上檢測儀都心慌手抖。

薛晨風因為體質異於常人,並且排異反應以及其他反應都不大,所以,作為交換,其他兩股戰戰的士官提前走人,薛晨風留到第三天午後。

薛晨風:“......?”

榮幸之至。

下午薛晨風離開研究所,都有重見天日的恍惚感了。

管理局旁邊有一家甜品做得很不錯的咖啡館,薛晨風走出管理局之前一位臉很圓的研究員給她推薦了這家。她言談舉止都很開朗:“可以去試試,那家所有跟巧克力和奶油有關的甜品廣受好評,不可能找到一家咖啡館做的更出色了。”

薛晨風很感謝地記住了。

當她連著吃完三份甜品的時候咖啡才上來,醇厚微苦的口感剛好中和,薛晨風不受控製地想念小時候吃過的一種很甜的糕點,有一點奶油夾心,蜂窩狀的蛋糕體遠沒有現在自己吃到的鬆軟,但就是很懷念,那時一般是過年的時候吃,冰涼的奶油會變得有點硬,牙齒切開凝固的奶油,甜甜的味道融化著蔓延。

那個時候覺得真的蠻好吃的。

吃完薛晨風一看表,反應過來,正好到了放學的點。她起身結賬,順便又帶走了四個小蛋糕。

她想:保密行程的時間還沒過,自然是不穿製服合適。

她特意穿了一件長風衣,選來選去,發現沒有好看的內搭。前線三年,她的身高飆高,擺脫了一米五八給彆人當拐拄的命運——現在一米七四了,褲子也有點長度不合適。

所以索性選了一套裙裝,看著服裝店售賣的墊肩蠢蠢欲動了半個小時——後來發現自己好像並不需要。

沒玉鐲賣,薛晨風選了一條項鏈,相當溫柔的氣質,掛了一條自己做的手鏈,按照店員的推薦買了包。

姐姐的容貌,孩子的驕傲。

沒有耳飾就素淨了,薛晨風走進商場,在一樓駐足片刻,最終在導購的推薦下買下一對兒耳墜,在洗手台前戴,順便化妝。她抬頭,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鏡子裡的女性妝很濃,耳墜量感很大,衣著沉穩大氣,薛晨風戴上帽子,左右看了看——很斯拉夫的風格,濃淡總相宜。

她梳起頭發,又放下來,最後編起來盤在腦後。三年裡除了領功授銜,薛晨風第一次這麼人模狗樣,其餘時間的穿著都儘量不耽誤事,有什麼穿什麼。

這下正經得。

——

伊婭坐在校門口等書守。

她已經進入正兒八經的青春期,少時的磨難讓她性情格外堅韌且處變不驚。她剛剛甩掉了一個性格有問題的十五歲男生。那個男的分手後跑去她學校門口堵住她不讓她回家,被自己直接罵哭。

伊婭啃了一口奶油雪糕,皺皺眉,還是覺得很丟臉。

伊婭坐了好一會,終於等到了出來的書守。

她一如既往地跟在少年身後:“怎麼要那麼久?還是校賽?”

書守淡淡點頭,問:“怎麼不早點回去?”

伊婭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文具袋:“考的怎麼樣?題都會做嗎?”

書守“嗯”了一聲,神色淡淡的。

他們早已經不在原先那個城鎮,來到了相對繁華的城市,依靠著本地的科研和工廠,這個地方的教育資源和城市環境都要好很多。

薛晨風在商場裡又挑挑揀揀了一些學生用得上的東西,末了才施施然踩著自己六厘米的黑色細高跟走向孩子們的學校。幸好路段沒雪層,不然她肯定就沒法穿了。

儘管她本人美得非常有自知之明。

薛晨風走到學校門口,可學校門口已經沒人了。她以為自己來晚了,正準備掉頭回家——

薛晨風餘光看到了兩個並肩而出的身影,一時間她都不敢認。

男孩已經竄的很高了,跟自己就差了半個頭,皮肉沒趕上個子似的,顯現出少年獨有的清瘦挺拔。見到薛晨風,少年目光一滯,然後慢慢染上笑意,無意識加快步伐,少女跟在他身後,也加快步速。他直到人在薛晨風麵前才如夢方醒似的,猛地站定了。伊婭沒抬頭,撞上少年的背,抱怨道:“走得好好的你乾什麼......”

書守把單肩背著的書包背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應該叫什麼稱謂。

伊婭從他身後出來,看到薛晨風的瞬間也失語了。

薛晨風笑著接過書守的書包:“怎麼?不認識我啦?”

伊婭張開嘴:“你回來了?”

書守直接叫她:“薛晨風。”

薛晨風下意識應了才發現不對:“沒大沒小的叫誰呢?”

書守垂下眼簾:“這又不是東亞文化圈。”——言下之意就是我就這麼叫怎麼了,符合常理的。

薛晨風鮮少被小輩頂嘴,無奈中還覺出一點新鮮,心情相當明媚,接他們回家的路上買了一堆菜,準備回去做。伊婭拎著自己的畫板走在薛晨風旁邊,小臉上還有一點沒洗掉的殘留的顏料,沒笑影兒,但神情很放鬆,看了薛晨風一眼,又看了一眼挑菜的宋書守,想了想,直接說:“他也會做華國菜,看你筆記本學的。”

言下之意是待會叫他打下手

宋書守聞言手下裝蘿卜的速度提升了一個度。

薛晨風麵上笑笑,很溫馨的建議說:“也好,給我打下手好不好?”

實際上對青少年的稱呼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

宋書守走在他們兩個前麵,三人踩著剛化完雪的街道,高維地區的夏天相對來說還算溫暖,沒有冬天那麼難捱。

三人在涼風乍起的街道上走著,薛晨風的衣角被風吹起,大衣在風中環抱著她的腰身,背影挺拔如鬆,走姿愜意,還有點不正經的閒散,反正是說不上來的感覺。

伊婭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薛晨風。自從來到城鎮,薛晨風跟她相處沒幾天就去了軍事基地當軍醫,其實理論上來說他們應該是不熟悉的,但是每月一封的信...和三月寄回來一次的錢都昭示著有一個人遠在天邊,但一直供養著他們兩個人,還有他們住的屋子,上的學校,到處都是薛晨風的痕跡。

甚至是他們彼此的存在。

如果不是被救出來,他們現在還不見天日,不論死活。

伊婭覺得他們實際上是一直被關照著的,而且是被很好的關照著。前線打仗,社會氛圍和環境都緊張,千鈞的壓力平等的壓下來,學校這個微型的小社會裡折射很多縮影,有的是被家庭影響上不起學最後退學的人,打工的同齡人也是一大片。迷茫的沒有生活方向的,墮落的失去未來和尊嚴的,平淡的校園生活的水麵下遺憾和陰差陽錯何其多——戰爭平等的影響每一個平凡的人,而他們有幸有一把常駐在大雨裡的傘...即使晴天的時候並不起眼。薛晨風身不在此地,卻又好像常伴左右,好像隨時都能看到她的一切努力。

甚至人是活著回來的。

她想最開始惶惶不可終日的不隻是自己。

書守進門的時候注意到了外麵的天氣,隨口說了一句:“最近極端天氣越來越頻繁了,你們感覺到了嗎?”

薛晨風“嗯”了一聲,伊婭掛起自己的校服說:“是啊,我兩周前買的傘,現在傘骨又要被吹報廢了。”

薛晨風回來沒有提前跟她們說,伊婭說自己下去買日常東西,讓他們倆會做正經飯的做飯,自己待會上來。宋書守安安靜靜的給薛晨風打下手,清洗手邊的蔬菜。薛晨風打開黃油,將就用。主食方麵,她還是更偏愛米麵,等到麵團醒得差不多了,薛晨風支使宋書守燒水,自己在插空切蔥花拉麵條。

等了半天不見伊婭上來,樓下卻傳來了爭吵聲,兩人湊在窗外看了一眼,立刻就要下樓——公寓樓下一堆不知道哪裡來的男的站在伊婭身邊,圍著她不知道說了什麼,領頭的的男的突然出手,一拳錘在女孩肩頭。

薛晨風往樓下跑到一半才想起來,回頭看宋書守:“你跑什麼?會嗎?”

宋書守堅定的點點頭:“會的,不會拖後腿。”

薛晨風這才放心讓他跟著自己下去。

結果到下麵兩個人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伊婭站在包圍圈中央,甩出去一記漂亮利落的擺拳,回身掃腿。薛晨風趕忙湊上前——

臉上有一道擦傷,但周圍躺了一地人都起不來。

看到他們下來,伊婭緩了兩口粗氣,眼裡的鋒銳還沒有褪下:“麻煩,下來乾什麼?他們先動的手,有監控,有證據......”她回眸,薛晨風隱隱不讚同的神色映在眼底,還有那蹙著的眉尖。伊婭啞然半晌,然而慢慢補上一句;“打人是報班的教練教的。”欲蓋彌彰地,她拉上自己外套的拉鏈,拍了拍胳膊上的雪。

“我沒事。”

薛晨風認命似的搖了搖頭。

他們沒可說的了。

薛晨風被兩個孩子支開,帶上伊婭買的生活用品上樓,他們臨時提出一個想吃油潑麵,一個選了蔥油拌麵。薛晨風盛出自己做多了的臊子塞進冰箱,還是做了蔥油。

她蓋好鍋蓋,青年踩著凳子仰頭,工具回到頂櫃。她腦中閃過剛剛看見的一幕幕,回放似的——伊婭的俄式擺拳甩的很好,她不會因為功夫不夠被彆人欺負,這很好。她轉好自己的頭發,用筷子挽好。這事不好說,打的萬一重了,掰扯起來麻煩,可能還要賠點錢。

宋書守留在樓下,頂著一腦門兒問題和淩冽的寒風問她:“這是你之前說很煩的那個黃毛?”

伊婭點點頭:“私人糾紛。”

她轉過頭,很輕的“嘖”了一聲。

宋書守被她之前的回答堵死了話,這妮子一看就是正正經經的學過了,發力和回防都相當漂亮。

行吧。

他沒話說。

沒事就行。

薛晨風在,兩人不好行事悖逆,於是按常理報了警。等待處理的警察過來的時間裡,害怕麵坨了,兩個人輪流上去吃麵,宋書守吃完蔥油的,叫伊婭上去。下麵一幫崽子被有的被打怕了,有的還暈著,還有的見勢不對溜了。等到警察來,問了半天才相信是伊婭一個人打的。警察調監控了解情況,問了宋書守的年齡之後讓他去叫監護人。薛晨風放下自己吃到一半的臊子麵,作為隻比一幫肇事小孩大七八歲的監護人,被叫下來規規矩矩旁聽安全教育和社會管理條例了。

因為來找伊婭麻煩的人也是異能者的家屬,小混混除了起不來的早就都走光了。事已至此,警察也沒說什麼重話,將就罰了點違反治安管理的錢,這就算完,輕輕拿起輕輕放下了。

兩位警察走之前要登記他們幾個的信息,直到登記到薛晨風的時候他一對身份卡,疑惑地一挑眉:“都是你教的?”

伊婭本來好好站在一邊當雕像,聞言抬頭,出聲解釋:“我自己找教練學的。”

薛晨風拿兩個孩子不耐煩又憋屈的臉色消遣了好一會兒。

吾家有女初長成,自學拳打鎮關西。

她還那麼小,一群人打她一個,打不過她難道是她的問題嗎?

——

這兩位警察回到警局去整理資料上檔的時候才發現不對,“薛晨風”這個中文的性名輸入時是標紅的,隱去了除了姓名之外的一切信息,一道紅色的保密線明晃晃橫陳,插在屏幕麵前很有壓迫感。

這是達到一定的等級的軍方人員以及保密人員才有的標識,在他輸入完成並點擊上檔的那一瞬間,這條標紅的輸入記錄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報上去了。

薛晨風在家裡還沒睡安穩就接到了來自上級的電話,她迷迷糊糊地接起來,一道聲音摻了冰碴子似的叫她:“薛晨風。”

薛晨風一下醒了。

解釋了半天才算過了關,薛晨風聽著她說休假後續的安排,慢慢的神情變得驚訝起來,應下來:“我嗎?好,我會的。這次休假的時間裡我就會準備的。”

夜晚所有人都睡了,薛晨風留戀的摸了一下自己身下柔軟的枕頭,站起身跨過窗台,正要走,它就冷不丁冒出聲:“那邊是完全沒有被汙染的區域,相對來說我的掌控感不會很大,薛晨風你要小心。”

薛晨風眼睛裡盈滿困倦的水,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你彆囉嗦......就那麼害怕那個地方嗎?”

“現在最大的可用的人造建築估計就是它了,未來的曙光啊,知道它存在的都把這個地方叫做最後的淨土——”薛晨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戳戳宋書守睡前給自己放在床頭的保溫杯,“唉,不說了,不然顯得我不像好人居心不良一樣。”

它想了想,還是說出口:“我白天看到那孩子的機器人了,那種有關節的類型,給我要一個,要不你就給我買一個。”

薛晨風:“?”

忘了,這半神要是按照出世年齡來算的話,應該也才隻有五歲。

這孩子樣兒,白讀自己的記憶了。

——

薛晨風迷迷糊糊的一覺睡到早晨七點,穿衣出門看到兩個孩子已經在吃早飯了,是昨天剩下的臊子澆空心粉......薛晨風沉痛轉頭,哀悼自己的勞動成果和視網膜——好一個中西結合。

吃完飯他們就去上學,學校就在離家五百米的地方,薛晨風收拾好家裡,有不放心地到昨天那個黃毛家門口轉了轉,隔著柵欄看了一眼,確定這倒黴孩子沒事才回去。

宋書守原來中午都是直接泡圖書館,不太回家,往常伊婭也是畫室常客,他們最多是一起吃飯的時候走在一起,平常也都是各乾各的。他今天莫名心緒不寧,少帶了東西,回家的路上心臟跳動得他發慌,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身體出毛病了還是自己那有時準的嚇人的預感。

到了公寓門口,還沒等他開門,門就自動打開了。薛晨風在門後,手裡還拿著遙控器,濕發垂在家居服的肩頭。薛晨風一手拿著自己的毛巾,一手拉開門把:“吃飯了嗎中午?”

宋書守注意到,她在隻有自己和她兩個人的情況下換成了中文,視線從她頭發上移開,他回應:“吃了。我有東西忘拿,回來看看。”

薛晨風給她讓開路,踱步走到衛生間,拿起吹風機吹頭發,在頭頂盤好,把槍揣在大衣內兜。

等到宋書守要出門的時候,薛晨風已經換好衣服站在門口穿鞋了,她蹲身係好高跟鞋的細帶,細高跟踩在地麵上的聲音十分悅耳。宋書守剛剛心裡安寧了一瞬,現在又開始心口發悶。

“等一下——”

薛晨風正握著門把打算開門,聞言疑惑回頭:“怎麼了?”

看到他青白的臉色,薛晨風也不禁緊張,剛進門還好好的:“怎麼了,不舒服嗎?”

宋書守慢慢弓下腰,手中緊攥著薛晨風的長風衣。薛晨風見狀關上門,趕緊蹲下,手落在他額頭:“彆動。”

薛晨風在他身體裡尋找原因,沒有結果,除了......她探查了少年的大腦和心臟。

少年的心臟像是被按下暫停鍵,血液在一小塊區域鼓動,就是泵不出去,薛晨風一瞬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按住他的手腕給他充能,沉聲叫他:“宋書守。”

宋書守抬起頭,眼神清明不再。

薛晨風一邊按著他一邊站起身,脫下高跟鞋。

宋書守慢慢地凝視著她的動作,潛意識覺得不對......他覺得好餓。

於是安靜的、堪稱癡迷的轉過頭,緊緊盯著薛晨風拎住他手腕的手,又看她一截脖頸,知道那底下有一段管道,盛滿了血。

好餓......

與此同時,城市裡的所有異能者都在這一秒感受到了一股要把胸腔剖開一般的窒息的痛苦。少年慢慢緩出一口艱難的氣,一把攥住了薛晨風的手,攥得薛晨風手腕發紅,像是要活活擼下來一層皮。

他疼的聲音都虛了,輕輕呼著氣:“晨風......”

薛晨風沒有回答他,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用管我......”

下一刻樓下的街區驟然被一聲爆炸聲驚破!

槍聲四起。

恐怖襲擊!

薛晨風顧不得還跪在原地的宋書守。公寓地理位置好,他們樓層高,薛晨風先向當地武裝發出自己這邊能觀測到的具體實況,隨即她的眼神鎖定了距離爆炸聲最近的兩個人流密集區——商場和學校,伊婭在畫室,伊婭今天早上給自己發消息,說自己中午要畫畫,不回去吃飯,但是下午希望可以吃到她做的蓋澆飯。

薛晨風記得商場的日流量。

宋書守眼前實際上早已晃成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影裡隻有薛晨風的背影清晰,看著她充當整條街區的偵查不停上報動向,他搖搖晃晃扶著沙發站起來。

薛晨風正跟對講機裡的人報實時情況,手臂突然被抓住,她下意識一甩,沒甩開——好像是這一下刺激到了少年,他照著薛晨風的手臂就咬了下去,利齒一秒切開動脈,血液泵出來的瞬間,他貼著傷口吮了一下。薛晨風手臂一抖,到抽一口涼氣,握住少年的脖頸,摩挲兩下全當安撫。

屬狗的玩意。

少年心裡叫囂著餓,他在薛晨風走後一直都處在饑餓的狀態,尋常食物吃的飽,但緩解不了靈魂上的饑餓感。就像一塊蓄電池,用超級省電模式運轉了三年,現在碰上突發情況,他就控製不住本能。

薛晨風聽對麵說所有異能者都暫且進入休眠狀態,她眉心緊蹙,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沉靜分析:強頻異能乾擾器,治愈係軍方人員隻有自己一個休假,覆蓋範圍有限。學校的孩子們年齡跨度太大了,四五歲到十八九歲的一應俱全,現在混作一團。

荷槍實彈的恐怖分子進入校園之後沒有直接開始射擊,而是用槍把學生分散成一塊一塊壓在大禮堂角落裡,把所有老師挑出來就地擊斃。

禮堂中央隆起一個小堆,紅色的血液從上浸到下,泡透衣服和地麵,彙成沉默的小溪。

伊婭在畫室就聽見了令人膽寒的槍聲,她迅速收好自己的衣服藏起來,畫室裡除了她空無一人,她貓著腰往樓頂走——這裡是整個校園的最偏遠地區,她還相對安全。蹲在天台,透過縫隙觀察不遠處亂成一團的校園,她沒看見任何異能者,瞬間心涼了一半,她自己的異能反應微乎其微,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伊婭控製著手抖拍攝了畫麵,傳給薛晨風和當地的警局的公開信箱。

警局裡所有異能者都暈在工位上,剩下的人傾巢而出,他們不清楚情況,還在路上行駛著,半路查看公開信箱的時候就接收到了伊婭上傳的圖片——

上麵武裝的恐怖分子的肩上有他們專屬的標記,是一麵荊棘纏繞的盾牌,手上端著的,是軍隊才配備的天鷹88r,裝著專門針對異能者放出乾擾的子彈,是他們一年前才研究出的新式武器!

荊棘盾,正是他們敵軍首領豢養的私人武裝的標識。

伊婭上傳完圖片就靜靜待在樓頂,真正要死的跑不掉,不如多報一些消息。

這時她收到薛晨風的短信。

“報位置,我去找你。”

“畫室天台。”[圖片.jpg]

他們使用的通訊工具是最簡單的,隻有圖片和短信,異能乾擾下信息的來往也慢,薛晨風等了好長時間才看見加載好的圖片,這時她的車已經開到了學校的附近,車輪在地麵猛地打過轉,薛晨風越過欄杆,徒手攀上教學樓的外牆,身若遊龍一般,看不清動作,薛晨風徒手攀樓。伊婭隻覺身後一涼,薛晨風已然翻上天台,拎住她的衣服,長腿一跨,帶著伊婭降落。在二層的窗台上緩衝了一下,落地又輕又穩,拿過她的校服,把她塞進車裡,眉眼間全是強壓的煞氣:“自己開車回去,我知道你會。”

伊婭一噎:“好,你注意安全。”

薛晨風套上校服外套,看見伊婭走了,抹掉臉上的妝,散下頭發,用皮筋紮低馬尾,掏出自己臨時買的窄框黑邊眼鏡。很神奇的一件事,她十三四歲就長這個樣子,介於成熟的人和青少年之間,現在麵容不改,每次裝大人都要把自己溫純的的五官化的不那麼軟和。現在換完衣服戴上眼鏡,縮縮肩膀,儼然一個校園裡隨處可見的書呆子。

商場那邊是另一支特種小隊在救援,學校這邊薛晨風負責。接到安格林娜上校的指令之後,薛晨風收起通訊器。來者相當不善,商場中心被放置了異能者乾擾器,範圍覆蓋全城——也不知道城市的巡防乾什麼吃的,總之本身異能反應出色的那一幫人倒了四分之三,剩餘的也都有天鷹88r專門針對異能者的子彈解決。

軍隊這種優中選優的地方全軍覆沒。

沒有實戰經驗的麵對恐怖分子沒有什麼威脅。

針對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群眾和還沒成年的學生。

太畜生了。

薛晨風翻牆進入校園,裝作慌不擇路的中學女生混入被槍支驅趕的孩子中。她縮著脖子,假發劉海遮著臉,在一幫斯拉夫人居多的學生中也絲毫不起眼,跑步進入學校的大禮堂,薛晨風看見了被堆在中間的教師的屍體,還有混雜在高年級哥哥姐姐們中間被捂住嘴的滿眼恐懼的七八歲的一群小孩。

學校戒嚴了。薛晨風剛剛進來的地方的監控轉了一圈,冰冷的眼睛盯住外麵的世界 。

薛晨風來不及抱頭蹲下就被身後的端槍的男人一把拎了起來,她瑟縮著肩膀,像是真的害怕到極點一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男人用槍挑掉她臉上的眼鏡,柔軟的發絲沾著滑下來的眼淚,薛晨風驚恐的看向他,嘴唇翕動著不敢說話。

男人用俄語說了一段話:“東亞人。你是哪裡來的?”

薛晨風渾身顫抖著跟男人對視,用俄語說:“我出生在伏爾加格勒......求求你,不要——嗚”

男人用槍口下流地抵住她的胸腔:“很漂亮,你很漂亮。”

薛晨風一邊和它交流一邊演單純小白花,哭得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沾濕了男人握著她脖頸的手。

男人放下槍,拽她的校服,就要掀起薛晨風身上的毛衣。突然男人的動作頓住了,薛晨風慢慢眨眼,沾著淚水的睫毛像蝴蝶一樣上下翻飛。男人鬆手,薛晨風墜跪在地上,他把她丟下了。薛晨風臉頰上還掛著大顆大顆珍珠一樣兩滴眼淚,蹲身低下頭慌亂地摸到自己的厚厚的眼鏡,哆哆嗦嗦地戴在臉上,鏡片後看男人的眼神卻像看死人一樣冰冷。

技藝不精啊,第一次操控活人的大腦,嘖。薛晨風壓低呼吸,眼前閃過她從男人神經元上讀取下來的電信號,轉化成畫麵和聲音需要時間,她迅速在這些碎片中裡搜尋自己想要的信息。

快速扒開男人的記憶,掃開意識海中滿屏的胸腰屁股,找到出行前的談話聽了一遍,提煉出簡短的詞語,薛晨風蹲在在角落裡掩著通訊器往外發短信。男人就站在一邊端著槍對準學生,好像還在“儘職儘責”的進行著自己的任務。

忽然男人耳朵上的藍牙收到了一段實時信息,薛晨風“連著藍牙”也聽見了——他們要開信號屏蔽器,保證這裡學生的通訊器裡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溜出去。

距離薛晨風進入校園已經過了三分鐘。

總局的人到達學校外圍,警笛的聲音響徹街區。

此時距離商場被炸已經過去二十分鐘。

薛晨風把簡訊發出去,正好卡在開屏蔽器的前一秒。隨後就是兩方緊張而漫長的談判,薛晨風緊緊盯著大禮堂周圍可能被突破的地方,四周都有很厚實的簾子,外部狙擊手沒有視野,大門上的卷簾拉下來之後這裡更是鐵板一塊,唯一一個能和外麵交流的空間是二樓的實木門——早就被堵死了。

一切戰爭中傷亡速度最快的就是巷戰,人質和叛徒,地形和盲區,太複雜了,商場那邊的情況更嚴峻。薛晨風猜測外麵的武裝部隊就是跟她一批休假的非異能者士兵,還有當地警察。除了異能者被乾擾,剩下的都是普通人,僅僅是像伊婭這樣的在汙染區長久的被“同化”過的人,被影響的程度很小。

隻要暫時不破壞僵持的局麵。

薛晨風手放在自己長裙的兜裡,攥著一隻紅色羽毛的小鳥。

她暫時還不能恢複被自己翻過的大腦,活人被她這樣一搞就隻能變成智障——薛晨風預設推演,待會要儘快解決掉那些威脅學生的火力樁,儘量減少學生被火力覆蓋的範圍。

陰冷的視線落在仍指著自己太陽穴的槍口上。

第一個爆頭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