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急性子,不耐煩按著既定路線到達終點。
於是轟山開道都是基操。
薛晨風側背的挎包是找村莊裡的嬸子做的,上麵彆著的刺繡在她下落的過程中飄起來,像是被太陽照射一般反光,閃爍著絲綢一般的光澤。
落地了。
薛晨風指尖燃起火光,小火苗悠閒浮出去,離薛晨風一米遠,懸在半空照亮前路。
薛晨風感覺身前的冰殼慢慢變厚了,那些在冰殼裡穿梭的小長蟲也不見了。剔透的冰殼下是切割平滑的石板,果然是人造建築,至少地底這一部分有人造成分。
薛晨風繼續前行,同時密切關注著牆體的高度。
按理來說地下多是凍土,在這種深度,已經很少有這樣的與外隔絕的冰層了。腳下更是平整,沒有溝壑和起伏,像是被人修整過,鑒於汙染區物理上的詭異之處和人為的痕跡,出現這樣反常識的情況也在理解範圍以內。薛晨風攥了攥手心用匕首剜下來的冰塊,水液順著她的掌紋與手腕往下流——誰知道具體是這麼形成的。
薛晨風又走了大概三十米的距離,在一塊擋路的石板麵前停下腳步,用火苗烤化冰殼,卻沒有在石板上看到什麼機關之類,看來隻能外力破壞了。
這石板幾乎把前路封的嚴絲合縫,這後麵有什麼?薛晨風不著調的想:金銀財寶沒用的啦。
她將滾珠排出來,一顆一顆打入同一個點,直到二十五顆都用完,也沒有打穿石板。薛晨風疑惑,撤出滾珠,湊上前一看——石板穿了,石板背後的冰殼沒有被打穿。滾珠像動畫片裡的激光一樣將石板像切黃油一樣劃開,薛晨風為了不損傷裡麵的冰層,還是劃區域慢慢切的。到這裡她的心情都還不錯,想必是單純把這趟當做了探險。
她麵前出現一個高兩米的缺口,石板向內倒下,被滾珠輕輕托著放到地上。
化開石板後的冰殼,薛晨風吹著顛三倒四轉音十八變的口哨正要跨過腳下的檻兒,腿在半空僵住了。
前路......沒路。
薛晨風輕吸一口涼氣——麵前簡直是什麼陵墓的陪葬群,全是小孩,衣著各異,一牆小孩全被冰封著,麵部還有肌肉組織的緊閉雙眼,麵無表情,所有的幼屍都靜靜的直立在冰殼裡,無人問津,有的已經腐爛到隻剩一具幼小孱弱的斑駁骨骸。被凍在冰層裡的黑色汙臟痕跡無聲展示著有機質曾經的存在,或者說生命變質的時間軌跡。薛晨風後退一步,麵前火苗驟然火光大盛,體積膨脹到三米高,分成十六份照亮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看見了全部。
都是小孩。
三麵都是。
打眼一看最少有三百個還多。
冰層裡監測的廢棄儀器昭示著這裡的孩子們的工具屬性。
薛晨風沒話說了,她已經近乎失語。也許她現在直麵的險惡到如同黑淵一般的人心——她之前的險惡猜測竟然應驗,人類真的會麵對不斷逼近的滅亡無動於衷嗎,想象一下都是不可能的。
我們自從遠古以來就是群居動物,最古老的集會就是食物的分發和祭祀。社會關係和資源分配要摻雜與涉及權爭和淘汰,必有鋌而走險和毫無底線,薛晨風顫抖的指尖隔著冰殼觸碰那些小小的屍體,這就是犧牲品嗎?
她腦中閃過曾經走馬觀花看過的書籍的隻言片語:人死後會有屍斑,凍死的屍斑是鮮紅色。薛晨風一個個摸排過去,仔細觀察,好像還存著僥幸心理:祈禱還有孩子是被異化的異能者可能還活著,或者在這裡時間還不久的,哪怕有一個還有一點意識,她就還能救一下。
它也說不出話,在它的短暫的接觸人世的時光裡都跟薛晨風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奇詭的情況。反過來說,它覺得薛晨風一直有一種奇怪的心理,想想有點倒反天罡——薛晨風把它保護的很好,停留在了童話一般的村莊兩年之久,它看到最驚險的場麵不過是與阿廖拉的初見,生命的垂危......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它還是提醒已經確認了一半絕望結果的薛晨風道:“晨風,看一下腳下。晨風?回神!”
薛晨風眼眶發紅,還是根據它的提醒看到腳下,這下她看到了更令她不安的景象——地底是有人的,甚至是......
一個活人。
薛晨風蹲下身,確定她剛剛看到的是一個活人......即使有千絲萬縷的血管連到他的周身,像是被供養的幼年蠱王。但這是唯一的僥幸了,他的胸膛猶有微弱的、幾近不存在的呼吸。
薛晨風小心地化開腳下的冰層,慢慢的化開,柔軟的血管先於男孩的身體垂落,有的仍然強壯有力,有的已然失去搏動的跡象,變成灰褐色。薛晨風溯源去看血管的連接,灰褐色的血管連接的幼屍已然是失去生機的骨架了,鮮紅色的血管連接的是還有肉身的幼屍,這個孩子好像就是這些幼屍供養的那個......僥幸。薛晨風把鮮紅色的血管一個個排查過去,那些孩子有些是剛剛開始出現腐爛,有些是骨頭已經掛不住腐爛的皮肉,有些麵色青白,眼眶的軟組織已經脫出......薛晨風越看心越沉下去。她操縱火焰化開身前的冰層,把那些仍有可能有一口氣的孩子抱出來。
即使沒有感受到有一絲活氣。
薛晨風垂眼斂目,把小小的屍身安放在冰涼的地麵上。
她一邊融化一邊觀察,注入一點異能試探著,有沒有還有明顯生命反應的孩子。
直到冰層中有一具小小的身體的腿在異能輸入之後突然跳了一下。
薛晨風驟然回頭,不是錯覺,她疾步到這個孩子身邊,融化她周身的冰層,把她從離地三米高的冰殼中解救下來。小心地把她放在地麵上,薛晨風跪坐在她身邊,手掌依次探過大腦,頸動脈,心臟——都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奇怪的是明明她的臉頰已經開始腐爛,但是在薛晨風的仔細感知下,這個女孩是有活氣的。
還能救。
它說:“可以全力以赴,但是我覺得...不能保證一定能救回來。”
薛晨風點點頭。果然,女孩是身體機能全麵衰竭,在其他人身上足以讓致命傷恢複如常的異能的輸入量,注入她的身體就如同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反應。況且自從被薛晨風從冰層救下來之後,她身體衰敗的速率反而更快,也許她的身體早已和冰凍的絕境達成了共生的平衡,即使這平衡是讓她緩慢地死去。
薛晨風持續發力,索性就不管不顧地把注入效率拉到最大,先救回來再說。這時坑底裡的男孩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睜開了清亮的有如寒刃反芒的眼睛,閃爍著饑餓又畏懼的光。
薛晨風感覺到了另一個活物的氣息,像是被什麼牙尖齒薄小狼崽打量一般,但她沒有回頭,繼續密切地一邊輸入異能一邊觀察女孩的情況——萬一緩下輸送的效率,可能剛剛搭起的血管通道就有可能再次趨於全麵塌陷,這是生命的通道,一旦閉合,即使再選擇從骨腔輸入異能也再難回天,到不了全麵衰竭的器官。在它共享視覺的賦能下,薛晨風的動作精準而謹慎,像是一位嚴謹操刀的外科醫生。她的輸入量過大,又要抓住這個女孩隻剩一絲的生機,生怕一個沒收住給女孩捅穿了,造成二次傷害,所以這場“手術”的任務難度就如同在細鐵索上舉著千鈞的重量把發絲穿過繡花針一般,
薛晨風臉上的汗珠順著發絲落到地上,隻一瞬,就凍結了。
這邊薛晨風沒有分心,不代表它沒有回頭。它視覺被薛晨風集中在女孩性命攸關的治療上,可剩下的感知都放在薛晨風身後緩緩爬過來的男孩身上。它感知著這個動作謹慎但神思不清的小狼崽,預防著男孩可能突然暴起的傷害——畢竟按照野獸本能的判斷,他太餓了。
這裡所有人都半死不活,他眼露精光並身無大礙?
它懸空豎起了一道藩籬,隻待男孩攻擊時把他隔在薛晨風五步之外。沒承想男孩居然隻是慢慢的接近,然後像小狗一樣,抬起頭蹭了蹭那道可能讓他撞得腦子發暈並給與他一定壓製、威懾的屏障。
它:“?”
它能感覺到男孩對自己築起的這道屏障的親近,心中湧起異常的猜測,果然下一秒男孩吸收了麵前現擺著的異能,像是吃掉某種食物一般,眼裡饑餓的光芒褪下消散,湧上一點清澈的滿足和欣喜。
它驟然聚起了能量。
——孩子是分不清食欲和愛的,會因為尚有飽腹的僥幸而感到單純的快樂,所以他這樣純真。
它卻隻想趁著薛晨風全心全意治療他人時殺了這個跟自己一樣具有吞噬本能的孩子。
是老虎看到不是自己幼崽的幼小掠食者的第一反應。
厭惡,極端的厭惡。
它是原來人類所謂汙染區世界中的主宰,山川湖海不過掌心造物,來去自由且從心。除了沒辦法出來染指外麵的未被汙染區之外,它沒什麼不能做到的。即使選擇融合人類之後有諸多限製,但是它依舊得到了實體的自由,和一個完美的載體——這是直到吞下薛晨風的那一刻發生的質的改變。它凝視著男孩,按照薛晨風的三觀來說,一切都是有固定總值的,無論是福報和禍患,還是因果,包括被叫做異能的“汙染”,不是誰都能吃掉一點當做傍身的籌碼的。
他們都是越吞噬越強。
這些複雜的想法不過是一息之間飛掠過,它收回了給薛晨風的透視,居高臨下地下睨者螻蟻一樣的男孩。
男孩察覺到虛空中危險像巨大的車輪一般碾壓著靠近,恐懼地嗚咽一聲,慌忙撐起自己僵硬的身體回縮。
薛晨風總算是接通了女孩身上的所有關竅,看著女孩的胸膛慢慢有了微弱緩慢的起伏,還未把一口氣完全鬆下來,自己的透視視覺驟然消失了,她一身冷汗黏在皮膚上,一下子察覺出了它想要乾什麼。
“等等!”
它在虛空中的巨手隻差一公分就要落在男孩的天靈蓋上,碾碎了這個柔弱的孩子。
腦中聲音像是冷靜的,薛晨風卻無師自通的察覺到它冰殼之下燃燒著的憤怒與殺意。
被薛晨風截停,它有不滿,但仍止住動作,儘量平靜地問,即使語義的使用都混亂了:“要用嗎?不用我按死了。”
薛晨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半神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話在腦子裡遛了一圈,還是做了截停的決定,於是忙用商量的語氣說:“我們再觀察一下,如果真的有問題,你再怎麼樣我也不會再說一個不字,不急在這一時好不好?不會有什麼很無可挽回的結果的,如果有,我會第一個出手的,我保證。”
“......”
“好不好?老師?”
“......”
“我們不要這樣。”
薛晨風像是安撫一隻山虎,緩慢的撫摸著老虎的肩頸,溫聲勸說它不要咬死一隻近在嘴邊的小狗崽,她會牽繩子。
氣氛陷入寂靜的僵持,氣壓低到極限,薛晨風等待著它的反應,聽不見它的回話。
終於,它似是充滿嘲諷地“嗬”了一聲,撤掉了男孩頭上的壓力。
薛晨風感覺它的怒火沒有剛開始那麼旺盛了,稍稍鬆了口氣,她從沒見過它發這樣大的火,於是一時間也有點躊躇不前。
它:“換個叫法,不要叫我老師。”
.......很生硬的語氣,還沒消氣。
薛晨風有意平和氛圍:“001怎麼樣呢?這樣就...你最重要,第一個重要。”她近乎帶了一點無可奈何的討好語氣。
男孩聽不見兩個人在腦海裡的交流,隻知道在眼前的青年回過頭之後,那股要殺了自己一樣的重壓終於減輕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薛晨風打算讓它眼不見殺心暫且不動,回過身,把呼吸時斷時續的女孩抱在懷裡,擔心的去看女孩臉上腐爛的印記,手毫無障礙的撫過女孩青灰腐爛而散發著異樣味道的臉頰。
薛晨風已然離題萬裡地岔開了話題:“也不知道後續能不能再給治一下了,尋常的跌打損傷我在行,可是死肉怎麼救,能自己恢複不了?小姑娘長大可怎麼辦啊,你說我要不要再看看汙染區有什麼圖書館啊大學城啊什麼的,學點額外的醫學知識什麼的?”
它說:“彆念叨,煩。”
薛晨風:“?”
氣笑了家人們。
也算是終於哄好一半兒了吧。
薛晨風暫時沒有提起為什麼它這麼討厭男孩的事,但是它知道薛晨風一直時不時用餘光看著男孩那邊的情況,一副要說什麼又不好說的摸樣。實在不願意再看,它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把自己關進意識牆裡,進去之前留下一句話:“當心被啃了,不想給你收屍。”
“我一定小心。”
薛晨風汗顏,實在沒想到這看著十來歲的男孩身上有什麼讓這個汙染區半神這麼生氣忌憚,她如果去問的話,保不準它更生氣,更難哄,說不準一生氣就給孩子按死了。但是就在薛晨風看向男孩的時候,她才發現男孩身上,尤其是背後仍然連著無數的血管,像是蜘蛛的蛛網,薛晨風慢慢走進男孩,男孩往後縮,身體靠上冰冷的冰殼,身後就是同伴化為白骨的屍體。
男孩是害怕的,薛晨風沒管他的反應,看著男孩退無可退,害怕地閉眼,薄薄的眼皮顫動著。額頭上落了一隻很暖的手,跟這裡終年不化的寒冰不一樣,男孩一方麵被眷戀和恐懼同時炙烤著心臟,一方麵卻又不可抑製地感覺到餓,他真的好餓。又無比懼怕薛晨風身上的氣息——她像是個普通人,但是本能地,男孩不敢和她對視,他被凍麻的大腦漸漸恢複了思考的能力,同時也戒備地壓抑住了自己的欲望。
異能者。
治愈係。
年紀不大。
獨身一人。
薛晨風看著男孩緊繃的神情,手掌按住男孩的腦門兒,在電光火石的刹那探清楚男孩身體裡的異能存量。她想:被關在地底下也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如果有意識的話跟一堆幼屍關在一起不知道多長時間,每天就是看著同伴一個個死去腐爛——多少是有點精神疾病的,孩子也不一定清楚自己來自哪兒,隻能儘力套話,還不能保證都是真話。到底是出於私欲還是所謂人類實驗把這些孩子就這樣關在這裡等死呢?薛晨風生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畫手罷了,人生涉獵的最出格的好奇寶寶的手機瀏覽器記錄和視頻收藏夾,還是隻看看長見識的那種。
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
怕是大多的普通的小老百姓都沒見過。
男孩感覺一股暖流湧入身體,沒壓製住自己的本能,十指虛虛地攀握上薛晨風的小臂,把自己的額頭儘力貼上去,儘力感受著異能的流入和......溫暖。上一次呼吸到空氣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也從沒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
薛晨風察覺到手心裡輸入的異能被一點點吸取著,恍然大悟,隨即給了男孩更多。
沒事,自己有的是。
等到男孩抓自己的手沒有那麼緊的時候,薛晨風適時撤掉了自己的手。
“弟弟,叫什麼名字?” 薛晨風用中文問了一遍,男孩沒有回答。薛晨風皺眉,不對啊,這小孩就是東亞麵孔,於是又用英語問了一遍,男孩水洗一樣的眼睛看著她,不等她再次切換語言,乖巧地笑了一下,張開嘴。
薛晨風手抖了一下。
男孩嘴裡隻剩小半截舌頭了。
男孩看出她的震驚,像是安慰一般仰頭用臉頰蹭了蹭薛晨風的手掌心。
小狗有濕濕涼涼的鼻子,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他指了指自己的嘴,擺了擺手。
我的嗯,不能用。
薛晨風徒勞地“啊”了一聲,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她剛剛在乾什麼......
她問一個啞巴,還是一個舌頭都不在了,剛剛還被邪惡半神嚇一跳的失語兒童,她問人家你叫什麼名字,還疑惑人家為什麼不說話......?
男孩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隻是覺得按理來說這樣會嚇到這個救他的人,所以要安慰她不要擔心。
薛晨風看著這小家夥仍然笑著的小表情,捧住男孩的臉麻木治療,絕望的閉上眼睛——她之後做個小木魚隨身帶著吧。
太缺德了。
男孩感到自己斷舌處的麻木和無知覺消失了,泛起針紮一般的疼痛,然後肌肉纖維和神經就在薛晨風的溫和的療愈和緩慢催動之下慢慢生長出來一層。薛晨風明顯發現給男孩治傷的速率很慢,有一大半異能都順著血管四散,跑到其他地方了,不全作用在傷口處。她試著加大異能的輸入,觀察著男孩的表現,男孩沒有異常。
好家夥,無底洞。
看來真的是這些上百個小孩的血肉養著這一個小孩,薛晨風停下動作,沒補全他的舌頭,反正一時半會弄不完。
你到底是個什麼呢?
漂亮的小狗?
不死心的又檢查了一遍洞窟中的幼屍,薛晨風臨了歎了口氣,看來那個小小的女孩真的就是唯一的僥幸了。薛晨風拿出薩理給她準備的登山繩,把這個洞窟唯一的活口,那個麵色青白的女孩綁在背上,朝著男孩伸出了手:“走吧,彆再這裡待了。”
“嗯嗯。”
就這樣,薛晨風背上背著一個,手裡牽著一個,就差懷裡再抱一個,像古代孤苦伶仃帶著一幫崽子逃荒的長姐。比喻不一定對,但悲歡相通。薛晨風不舍得讓這兩個已經在冰殼裡凍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孩子再挨凍,於是把自己的兩件厚外衣裹在兩個孩子身上,男孩看起來皮實一點,裹了薄一點的一件長衣服,戴著帽子手套。女孩短時間裡醒不來,不用動,薛晨風在洞口把她整個人用繩子裹成蠶蛹一樣的形狀,把厚皮衣服也用繩子纏緊在她身上。女孩臉上腐爛的口子也算傷口,薛晨風用自己的圍巾給她圍了個密不透風。
這樣,薛晨風抓著手裡的男孩,隨時能看見他的情況,體溫過低麵色青白的時候就用異能救救場。女孩是挨著自己綁在身上,她二十四小時都不會停下供熱。這跟她到時間就要離開那個溫暖的村莊裡的人不一樣,這兩個孩子離開她基本上要生死未卜,丟下就沒活的可能了,索性累贅就累贅。甭管她是不是做醫生久了積攢下來了過剩聖母心,薛晨風顯然擔得起救下這兩個孩子的結果。
薛晨風在出手救人的時候就想好了,如果一旦這兩個孩子真的是什麼人類實驗的實驗體,那麼自己大不了就帶著兩個孩子回去,回到自己最初來的地方就好了。之前山體裡過於刺激的畫麵衝的她的腦子現在都有點發脹,以致於現在她的大腦才冷靜下來想起薩理說的話,之前有一個村莊覆滅之後,來不及跑的人都死了,但是自己這一路沒有再看到村莊,這狹小地方異能者稀少,應該也不會有人專門去收拾一個在汙染區裡不會再有人住的村子,所以出事應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村子就跟她看到的雪場一樣,被連年的風雪侵襲著覆蓋了。那麼沒跑出來的多半是什麼人呢?不良於行的老人、尚在繈褓嬰兒,或者年齡還小的孩子。
那麼她有一個不靠譜的猜測,雖然異能者被異化成功的概率是萬分之一,但是這個數據的來處敢正大光明單獨統計孩子了嗎?這太反人類了,說不定孩子更容易被異......啊不,同化,那麼這個概率估計就要調整一下。按照它說的與自己初見的情況推斷,自己當時過於虛弱,不被吞噬就一定會死,但是過程相當順利,假使是這樣,薛晨風想,那麼是不是越虛弱的就越容易被趁虛而入?
那麼這場源自汙染源所謂的潮汐反應,就有可能還是人為,那個洞穴裡幼小的孩子,就還可能有本該死在那場潮汐中的孩子。這些被遺忘的小孩,被有心人放在不見天日的洞穴中被當做血包,又怕又冷,然後在周邊同伴都死去的恐懼下,把他們自己還沒見過更大世界的生命輸送到地下。況且薛晨風其實還有一點是之後上到地麵上才反應過來的,洞窟裡的小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異能反應,隻是她最開始在地下關心則亂,沒有反應過來。
大陰謀家薛晨風從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測人性,是十足的悲觀主義加上懷疑者。但她做事情,又心軟得讓它覺得仁心泛濫。薛晨風覺得這是身懷利器的自我修養,即使它不敢苟同。
路上它好容易平複心情,剛從意識牆裡出來就看見薛晨風又撿了兩個小累贅,有一個還是自己再三警告過的那個,它簡直要氣笑了。
“祖宗,你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嗎?”
薛晨風裝聾作啞。實際上她放在心上了,它的本能屬性更強,通常對危險的感知也更靈敏,在這方麵,薛晨風信它超過自己。如果這個孩子有一點不正常的異動,自己出手絕對會更快點。
它歎了一口氣,問她:“怎麼就要救人救人,這麼喜歡小孩?”
薛晨風沒有回答它。半晌,她反而哼起了一首很久遠的、不知名的小調——
“小小的海浪卷啊,沾濕一片雲啊,小小的漁船蕩啊,載著一家人啊.......”
也不知道是唱給誰。
她的舉措的用意都不甚明顯,好像一舉一動都埋藏著草蛇灰線的伏筆。
薛晨風晚上整理好自己腦子裡紛亂的想法,這才簡單地跟它說明了自己的猜測,這時候藏起人心的險惡顯然已經對它無益——往往是人知道惡的極限在哪裡才能避免無意識滑向惡的邊界。
它聽完之後雖然認同薛晨風的擔憂,但對帶上男孩的行為還是表達了堅決的不滿。薛晨風無奈地笑,沒什麼辦法一樣繼續看筆記了。
四人身前有一簇溫暖的火光,他們一行人在背風的山洞裡度過了寂靜的夜晚,唯餘遠方浩渺的海浪聲能被薛晨風聽見。
它則是無比認真的描摹薛晨風筆記上的文字——自從從那個挪威村莊出來之後,薛晨風一整天都用中文記錄,它沒學過英文和挪威語之外的語言,看的很認真。
此刻時間的流速好像又很慢了,薛晨風放空腦袋想事情,它對照薛晨風的神經元存儲信息學中文,兩個多災多難的小孩都安睡著。
薛晨風是這四個人裡唯一拿主意要走向何方的——多希望前路並非未知,世界也不必如此奇詭,就像此刻一般寧靜多好。
可惜不過是不著四六的話。
人都有自己既定的方向要走。
就像薛晨風不會改變向著東南走要回家的步伐,就像它第一次見到自己就選擇了自己。兩年朝夕相處意識交流,薛晨風怎麼可能能觀察不出來自己身上的這個半神——再造自己生命的大boss本性如何,兩年的社會化也隻是給它一點融入人間的一道緩衝罷了,薛晨風如果沒有被選擇,那麼對她來說,長眠和被這個詭異的時代收割其實沒有什麼區彆。活的時間的長或者短,結果沒有什麼變化。
她想:“是因為你來到我身邊,我才有走的更遠的資格的。”
所以不用在現在就把什麼未來什麼應到之處分辨得太清楚,說了也沒用,未來的時光裡,自會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