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晨風就這樣留下了,仿佛忘了她想要回家的事兒。
在給阿廖拉的父親治好腿傷之後,薛晨風的治愈異能得到了全村百十號人的認可。村裡小孩也多,平常有發燒咳嗽什麼的,村民就領著小孩子來這裡來了,薛晨風一來二去的就在這裡紮下了根。
免費醫生這樣完全利他的職業是很容易得到彆人的好感的。
隻是有語言溝通方麵的問題——薛晨風也是頭痛,畢竟人家土生土長的挪威人,村裡用英語的人到底沒幾個,除去每天都要乾活的成年人,相熟的就是阿廖拉——她左右是還小,又有哥哥充當家裡新成長起來的勞動力,也會英語,就讓家裡人支使來給薛晨風當臨時的翻譯。
病患家屬為感激,經常也都送些什麼東西給薛晨風。薛晨風剛開始沒那麼願意接受彆人的好意,她人味兒也淡薄,送來的什麼好吃的也都讓薛晨風塞到阿廖拉的兜裡了,她覺得拿來哄小孩比自己拿著更舒坦。
阿廖拉也喜歡薛晨風,對她來說,薛晨風這個性格和軟、漂漂亮亮,總照顧她的姐姐,是又關心她又給她講故事,永遠都是一副笑模樣。
薛晨風嘴裡總有講不完的故事,東方的西方的,以前的遠古的,網絡的現實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也沒落下,除了少兒不宜的部分全部都講給這青春期的小孩子——薛晨風就指著這點生前積存的故事哄人。阿廖拉懵懵懂懂的在少年時期就灌了一耳朵的五湖四海並著天南地北,正經的缺點小德的都有,就是不知道對小姑娘未來三觀的建立有著多麼深遠的影響。反正一年下來,上下五千年的促狹都讓薛晨風一個人逗樂子逗完了。就當是交換每周末兩個小時,這個學習的挪威日常用語機會。開小灶的老師就是善解人意的阿廖拉,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每節“課”都認認真真的準備了所謂的教案,顯得有點軸,卻十足的可愛。
時光秋轉冬至,薛晨風也在慢慢放下她的不適應。
如此,薛晨風有了挪威語的基礎,之後就成了借書的常客。借的第一個紙質刊物就是報紙,親眼看到這個時代的年份之後薛晨風差點手抖到把薄薄的紙張扯碎了,整整一百年。薛晨風默默捂住之前的時間,強迫自己往前看,公曆2125年,十二月,十二日。
大夢百年,乾坤改換。
但更奇怪的是地圖,已經跟薛晨風認知的地圖不太一樣了,真正是物理意義上的滄海桑田。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地圖隻有北歐的一小塊,沒有國界線,隻有海岸線,而且輪廓也都不太一樣了,薛晨風慢慢補上自己生前認知中北歐陸地的部分,驚覺現在這個時代的荒誕。
更荒誕的是這個村莊的記事,保存下來的最早有記錄的事件可以前推到七十年前,還是薛晨風在範婆婆的陽光小屋那裡才能讀到的內容,像是大事年表一樣,開頭記錄著為什麼要寫這樣一本書:“自我們被神拋棄以後......”
範婆婆沒有說話,在一邊靜靜的坐著,麵前有一壺沸騰的茶水。
後麵的語句薛晨風像是怎麼都看不明白,迷迷糊糊地讀了一章就難受的不行。範婆婆頭也沒回,半闔著眼,嘴裡念著屬於冰川的古老的詩集,念完之後叫了薛晨風一聲:“我們靠譜的小醫生,溫迪,過來一下。”
薛晨風收拾好自己混亂的思緒坐到範婆婆對麵,老人給她倒了一杯茶,薛晨風跪坐桌前,垂著眼低聲說謝謝。
“稚子第一次在自己的家裡的天窗外見到暴風雪,無外乎都會不安,之後要走入這一場暴風雪的稚子會更害怕。”
薛晨風驟然抬起頭。
“溫迪,現在積攢一些勇氣吧,彆忘了做一件禦寒的厚皮衣。”
好像所有的時間在此刻艱難地壓縮成指尖的一點,塞進思慮過重的青年的胸腔,薛晨風隔著一張小小的邊幾和沸茶的熱霧跟這個不知道多大年齡的老人對視,震驚之外還有一點難過,眼眶突然有點酸酸的,不論她身上背著什麼樣的悖逆的浩大的使命或者能量,到底還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範婆婆這樣的老人,即使身處一隅也不知道一輩子見過多少人,經曆多少世事,怎麼能看不穿一個孩子的狀態,即使她不知道薛晨風身上蘊藏著多大的能量,也知道這個孩子的心緒和不凡,隻是她連提醒都像是春風化雨的關懷似的,熨帖的讓人心臟發酸。
老婆婆知道她是留不住的孩子,於是安慰她不必害怕。
她不用說出自己的秘密,卻已經得到了安撫。
陽光透過範婆婆對麵彩色玻璃窗照進來,染得厚毛氈地毯也分成幾個色塊,室內綣繞著濕熱升騰水汽,撲在薛晨風的脖頸臉頰,滿室茶香。
範婆婆要薛晨風把書拿到自己身邊來讀,說自己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了。薛晨風於是很溫馴的給她讀,讀著讀著仿佛人也平靜下來,心像是重新回歸靜潭。
在她看來這些被記錄內容太過離奇,薛晨風維持著心緒的寧靜,實則不知道暗地裡收拾了幾次自己被打擊得腦髓液泄露的大腦。
這本書上說,這個世界早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吞噬了,人類被這些蔓延的類似輻射的汙染區擠壓的無法生存,隻好移居的移居,躲避的躲避,一些小國的覆滅都是頃刻之間的事,隻要所謂的汙染源一出現,如果不搬遷的話就隻有被異化成異能者和直接死掉兩種下場——異化成功的概率大概是萬分之一,被異化的人可以適當出入被汙染區的邊緣。
人類的生存空間從來沒有這麼窘迫過,一個個人類聚居點都是幸存者從四麵八方逃難而來組成的。
著者三番五次地感謝上帝,他們這裡的汙染源還相當平和,從未擴大自己的汙染區域。
核輻射是直接打斷DNA的鏈條,這個也很像,隻不過可能是持續性的,據記載,沒有減弱的跡象,汙染的量級甚至逐年增強,相應的,麵積也隨之擴大。
薛晨風簡直要算不清楚這一筆賬,除去不敢嘗試異化的,那麼剩下的人有多少可以進入所謂的被汙染區?也就是說,絕大部分的人類,他們的活動區域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禁行區,按照隻有北歐這一小塊的詳細地圖來看,汙染區的範圍幾乎是切割吞沒了整個北歐大地,剩下的安全活動區就像大海中的孤島。
除了異能者誰也穿不過來的汙染區無限擴張,這件事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人類聚落的鏈接從沒這麼弱過,自從進入20世紀之後恐怕是第一次被削成這衰樣。薛晨風繼續讀下去——除了大多數動物是沒辦法遷移,動物一批批死完之後也出現了異變體,沒有異變的也都還頑強的活著,就是生活條件和壽命都不怎麼樣。
上麵還寫了,無線電和大多數電子產品都屬於被乾擾範圍,著者還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擔心,如果現在不記錄的話,很可能未來的後代連什麼叫信息時代都不知道是什麼——也就是說互聯網最後一次在著者所待的這片大陸被使用至少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就像滅絕了。
他在書中表明了自己有些離經叛道的猜想——除非人類在生物意義上突破藩籬,否則人類將被汙染區的擴張逼到像旅鼠一樣集體跳海。或者依靠全民一心的奇跡創造史詩什麼的,薛晨風有點驚訝於他七十年前的前瞻性。
現在世界再度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任你金枝玉葉還是科技新人,是政府要員還是平民百姓,都沒法跨過汙染區的藩籬去發出哪怕一個標點,書上又寫,上一次收到來自東歐的無線電信息已經是六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也是這個村莊收到的最後訊息。
——現在使用的上限是電器,像是回到了18和19世紀,這一批現在仍在服役的最後的工業品還是百年前的技術,相當於吃的2020年前後的老本......
它跟著吸取知識,沉默而專注,不置一詞。現在它跟薛晨風的大腦五感幾乎都是是共享的,薛晨風當時強烈要求查看她腦子裡的知識完全可以,除了自己不願意讓它知道的領域,研究半天終於開了屏蔽。
日常情況下,兩人還在意識領域建了意識牆,主要被薛晨風用來關閉五感,還有一層是不讓它知道一些自己的想法,很抽象,但很好用。這樣在薛晨風日常生活中,若無必要說明,它想看哪裡看哪裡,可以隨意捕捉視網膜上的細節,這樣相當於薛晨風的大腦有時就會存儲兩倍的信息,薛晨風還特意告知過它不必什麼都儲存。
當然意識牆的使用是多方麵的,比如薛晨風雖然不需要卻仍然每天都在做的睡眠,有時能睡十個小時,經常是月假那一天。睡覺時它就有權限在不打擾意識牆內薛晨風睡眠狀態的前提下隨意瀏覽整理她大腦裡的信息。
比如現在,它就聽不到薛晨風心裡的想法,但是能看到薛晨風視網膜上的圖像。
她一般不把自己的負麵情緒傳達給它,比如現在——
啊啊啊,什麼人類文明大退化!薛晨風合上自己用來記錄的筆記本,被這樣的落差搞得焦躁掉毛,她出無法推演未來的有希望的可能性和走向,同時也不願意讓另外一個人陪著自己一起焦慮,於是關起意識牆的大門自己在心裡焦灼的想事情。
現在薛晨風和它的關係更像是畸形共生的雙生子,記憶相通,感官共用,排掉薛晨風十八歲前的親身經曆,這隻能用記憶體驗,剩下重生之後的經曆都重合——人正是被回憶和經曆塑造的。
它沒有關上自己的的窗戶,問了薛晨風一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按照這些曆史信息推斷,如果人類沒有相處解決辦法,假如全人類都像這個北歐的小村莊裡的人一樣偏安一隅,那麼人類還有所謂的未來嗎?”
薛晨風悚然一驚,這樣的問題被一個在汙染區誕生的非人問出口著實有點危險,她背上起了一串雞皮疙瘩:“等等,你不能像超級ai吧?”
它:“?”
什麼新名詞?
......快速在她腦子裡搜索超級ai的信息。
原來是沒有權限限製的,也就是沒有人製衡的、有全自主意識的ai。
全自主意識的ai沒有人類的權限可以關掉它,它遵循自己作為人工智能的本能無限擴張,隻要能力足夠,不管是土地還是資源,都可以納入囊中,包括人類的自主意識也想要通過芯片植入或者森嚴製度掌握控製——
太科幻了。且不說就現在人類的種族生存已成問題,造不出來——薛晨風這個玩笑本來的用意就是表明態度 。
它無奈歎了一口氣:“就算是那樣一定要擴張生存空間也是有限度的吧。”
薛晨風警惕:“我覺得不能吧,你給我透個底兒,我是有立場的,立場決定想法哦,我跟你說。”
全自主意識的ai的本事是前所未有的聳人聽聞,就是無論設計這個ai的人有什麼樣的高明手段,哪怕把這種東西的程序裡寫滿熱愛人類和一旦背叛人類就自毀都沒有用,全自主ai的底層邏輯還是擴張,最後程序和邏輯都能走向自洽,忽視一切不符合本性的要求擴張生存版圖——因為全自主意識,無人有更高權限去製轄。
跟它確實很像了。
它思索半晌,慢慢說:“有人管控我啊。”
薛晨風:“?”
它:“不就是你嗎,我是因為你才有實體的,走出所謂汙染區的。”
薛晨風:“哇——”
“難道不是嗎,我們一起誕生,在同一個地方,同一秒,連我說出的第一個音節都是在你的神經元上讀取下來的。”
聽著聽著,不由自主的,她的嘴角揚起弧度。
嘿嘿。
好吧。
雖然還是不信。
——那時他們都尚且不知道未來要怎麼共存,薛晨風隱懷不安,它無法對自己的本能完全管控,也許兩人就要在這個共生的狀態下,糾纏到終有一方勝出,隻是他們現在雙雙幼弱,最優選擇就是先同舟共濟。
薛晨風笑完繼續就自己現有的知識儲備和它交流意見,雖然還是薛晨風對大腦信息的調取更快一點——可能是自己擁有這個器官的時間更長一點吧。
也就是說,如果放任不管,那麼在相應的時間裡,人類將失去活動空間,或者說,隻有異能者暫時可以立足地球,等到汙染範圍範圍徹底吞沒地球陸地的的那一天,剩下的異能者呢?恐怕就隻有人類改造和“算了滅絕也沒什麼不好”這兩條路好走,總不能全部學習跳海旅鼠。如果有能支持人類基因突變研究的,有相應財力和集權程度的政府,就算是這樣滅絕人性的實驗,呃,百年之間說不定都已經有成果了。
算了,想那麼多乾嘛,薛晨風記下剛剛想到的一些關鍵詞,按啞提醒自己吃飯的鬨鈴——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還不知道其他地方還有沒可能有一億人以上的聚落呢。
薛晨風此人是個一等一的饞貓,吃飯都是頭等大事,除非是重大事件,否則最重要的就是吃飯,熱乎的、色香味俱全的飯能治愈一個東方人大部分的精神疲憊。即使是現在已經不用吃飯了,但是薛晨風仍然沉迷於做飯吃飯。它是不太懂的,但是也跟著共享了一部分的味覺,體驗過了很多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人類日常。
薛晨風平常的口糧是村莊分配的,她屬於所謂的公職人員,按理來說是不事生產的那極個彆的人,但是異常的愛湊上去幫助村裡人做事,每每幫忙都是一次生活常識的學習。這裡的一切,不管是飲食還是語言或者習俗,對於薛晨風來說都是相當新奇的體驗,包括什麼黃油製作、蛋糕烘焙、奶酪儲存和染布什麼的,有時自己還會被心急的病人家屬從作坊裡請到家裡——隻要是村裡一起做東西的時候,請溫迪醫生就去作坊裡找,這已經是村民的共識了。
這時候阿廖拉就是一個小精靈一樣的存在,跟著自己的母親,來回穿梭,到處幫忙,既可愛又可心。薛晨風有時對於挪威語還有不熟練的地方,可能是幾個詞,可能是俗語諺語,阿廖拉都在幫她互譯。
這時阿廖拉和其他小孩都會成為年長婦女的投喂對象,什麼吃食做好了,第一口切下來的零嘴都會到這幫幫忙又心急嘴饞的孩子們的嘴裡。
後來薛晨風還偷師了村裡擅長針線的人,給阿廖拉縫了一個有支架的棉花娃娃以及娃衣,至於失敗品嘛......薛晨風堅決不會露出來的,都悄悄處理了。這些布塊是上次染布剩下的邊角料,裁完衣服的嬸子知道她要給阿廖拉做一件生日禮物,湊了自己家一點剩下的碎布片,連帶著薛晨風挑出來的花式一齊塞給她,還叫薛晨風有不會的針法和裁剪方麵的問題儘可以去問她。薛晨風記著她不放在心上的腰傷和她家老婆婆的牙痛,後麵又去了幾次。嬸子很熱情,腰好了之後乾活更順手了,塞給她一小包做好的娃娃配飾,什麼小帽子小手套和皮筋發夾這些精細玩意,看的薛晨風歎為觀止——也是幫忙的一大收獲。
薛晨風的小房子專門有一個儲藏室,是上一任醫師儲存藥物食物和其他雜物的,到薛晨風這裡就隻有雜物和食物了。一半是自己用異能做點什麼東西換來的物品,一半是村民送,家私不少,尤其是口糧。薛晨風對自己所有的口糧的處理方式都是吃一半留一半,心情好了想起來就做點飯,十八般武藝齊上陣,消磨一下午時間,心情不好就不吃,偶爾有村裡人拉她去自己家裡吃便飯,多半還可以有口福的吃到當地特色。
很奇怪的,當人擁有目標之後就會覺得時間不夠用,休息都緊湊匆忙,但是一旦時間長的沒有儘頭,或者說相對寬裕,人就忍不住消磨時間。
薛晨風準備待到合適的時間再走。
就當是新手村走劇情攢經驗。
她舉起自己手上的木頭小貓,對著自己用異能點亮的電燈拋光,實際上開關並沒有打開。她做了十來個,越做越熟練,木料是阿廖拉拿來的,說是哥哥薩理從集市上換來的會自己散發香味兒的木塊,給了薛晨風嬰兒手臂大小的兩條木料。薛晨風生疏,就沒有選擇很複雜的樣式,她這裡的小手工經常是一做做好幾個,多了的隨做隨送,誰來給誰,隻是首先緊著阿廖拉薩理一家的小孩罷了。
這個做為衛生站的小房子通常是女人和小孩來的多,壯勞力和老人來的少,前者是不太生病,後者是一旦有問題薛晨風直接去人家家裡更有保障,萬一擱大路上有冰的地兒摔一跤,病情重上加重更費力。
身負村莊百來十號人,甚至隔壁村人沒法治的病人的健康,薛晨風也是常駐工位,除了一月一天的月假,薛晨風不離開那個小房子。平常月假的時候也就是拿自己剩的口糧去換點畫畫的材料和預備塞給小孩子的小點心。在這一點上,薛晨風沒有任何障礙地跟一幫小東西打成一片,她會照顧人,不僅招小孩,還招貓狗,雪橇犬都能和她滾著玩。
薛晨風真正待下來才發覺獨的好處,氣血都養充足了,閒出點勁兒就想撿起上輩子最拖拉的作為工作的畫畫,最開始是給阿廖拉畫肖像,後來就給自己陪產過的其他小孩畫當做周歲禮的肖像,也不收錢,當做禮物送給小孩,當然後來還有人請她去畫全家福——這些畫就是純賺點口糧了。
甚至是數學,更是她淩晨的案頭情人。
總的來說薛晨風的日子還是相當閒適的,除了沒有網絡沒有大量常用語言的書籍度日之外。好在她的挪威語在日常使用方麵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尤其在阿廖拉的“傾囊相授”下已然可以應付大部分的閱讀和一些簡單的寫作。
很快的,兩年過去了。
就在一個和阿廖拉言笑晏晏的下午,薛晨風掃開門前雪,打理好門邊的小樹,自覺已經到了自己辭行的時候,於是開始給村莊的每一家的孩子做點實用的物品,順便把自己攢下的家私送乾淨,不在自己的小房子的時間明顯增長。
做東西的原料經常是在附近的山上找,木雕石雕的取材就在這裡,移動距離遠的時候就在海邊,貝殼海螺什麼的,還有小魚這些觀賞性寵物薛晨風也多多少少搞了一點——這當然被跟她朝夕相處的阿廖拉看在眼裡,並且十分憂慮。薛晨風不得不再三跟阿廖拉保證自己沒事,並且發誓絕對沒有仗著自己異能者體質去到汙染區,小姑娘才放心下來,不再盤問。薛晨風每次都能帶回來一堆雞零狗碎,經常讓阿廖拉和其他碰巧過來的小豆丁眼前一亮。
十五歲的阿廖拉預知到了她異常行為下的動機,但是沒有說出口,她是薛晨風常相伴的,又兼具心思細膩,通常是那個話說一半就知全貌的人,於是最近越發粘人。
薩理不知道從哪也知道了薛晨風的不正常,連稱呼都換了,生硬地用中文音調連名帶姓的叫薛晨風的中文名字,每每給薛晨風叫的耳朵不適——小夥子十七歲一米八,站在自己麵前跟一堵牆一樣,臉一黑活像債主,變聲期橫衝直撞的聲音就跟天音一樣掉下來。
嘖。
薛晨風簡單的過完自己的二十歲生日,隻邀請了阿廖拉一家,當初還在哥哥姐姐懷裡笑的小孩如今都可以下地亂跑了。洋娃娃就是漂亮精致,小睫毛一扇一扇的,甜甜的用挪威語叫薛晨風姐姐的時候幾乎能把人萌化。
薛晨風走的那一天拜托阿廖拉幫自己把東西送完,又給她留下了一塊貝殼做的吊墜和一把刻了字的匕首,自己隻身一個人去找了村長範婆婆。在老人麵前,薛晨風實話實說,坐了三個小時才出來。薩理來接薛晨風的時候不經意瞥見範婆婆眼裡的一絲水光,正不解,身邊薛晨風把手中的自己刻了字的匕首給他:“拿好。”
薩理那時不知道這把匕首和薛晨風送給其他人的東西都有什麼乾坤,隻是覺得這把匕首怎麼看怎麼存在感強,怎麼跟刻字的人一樣像。
薩理駕著雪橇載著薛晨風向東南方向駛去。
第一天的路程是嚴格按照地圖中標注的“安全區”走的,薛晨風沒有看到其他村莊,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沿著既定路線行駛的雪橇上,薛晨風問薩理:“薩理,這條路為什麼沒有村莊呢?”
薩理看著前方,坐正身體:“因為這裡是汙染源的潮汐區域,其他地方沒有......嗯,就是說這裡隨時會被汙染覆蓋,以前這裡是有村莊的,後麵有一次趕上汙染源的暴動,留在村莊裡沒跑出來的人都死完了。”
薛晨風眉心一跳,範婆婆曾經在閒聊時說過,他們隔壁的村莊曾將一批被汙染源摧毀家園的人收留了,他們幾個村莊也集體搬遷,就是要離曾經的汙染區遠一些。雖然不知道汙染源什麼時候回再次擴張,但是他們這裡的生存麵積還算能支撐幾十年。
後來越靠近邊緣薛晨風越能感覺到身體裡奇怪的共振,確實像是不安的潮汐,一點點漲起,不由分說地裹著她的心臟,薛晨風不得不多加注意這片區域。
它說:“我們之後來看看,這裡很奇怪。”
薛晨風點頭,她舉目四望,好像能感受到一點很微弱的氣息,像是同類之間的吸引。
有點離奇。
實際上確實如同她的推測一般,人類的活動領域空前變小,這架雪橇隻走了兩天的距離,就徹底到了最邊緣的地方,薩理看著她用挪威語說到:“去吧溫迪,回你家去吧。”
是嗎?
薛晨風點點頭,說了幾句要他小心,早點回家的話。
——山高路遠,不必再送。
兩人分道揚鑣。薛晨風眼見看不著薩理的雪橇影子了,四下無人,她放下心來。
她想去先前那異常處看看,薛晨風兩年間沒有閒著,除了用異能練習治愈,也在一直拓展自己能力的邊界。隨手摸出背包裡的四顆滾珠,薛晨風朝著來時的方向一揚手,滾珠咕溜溜飛遠了,替她探明前路。薛晨風原地坐下,閉上眼睛,感受著原來的股吸引力的強弱。這些滾珠第一次在野外撒歡,是年前在阿廖拉的聖誕禮物裡拆出來的金屬手串,戴著戴著線斷了,阿廖拉給她再送了一串,於是現在這二十多顆滾珠已經是她最趁手的探子,遠比以前自己磨的木製珠子的更耐用更靈敏,無論是高山雪地還是海水中都如履平地,按照自己的心意而動。
四顆滾珠轉眼間已然巡完四方。
薛晨風朝著確定的方向前行。她在長途旅行也有自己的辦法,抖開衣衫,戴好兜帽,以一種快的令人難以用視覺捕捉的速度前進,並且刻意減弱了自己運動時的存在感。
好像輕柔卷過雪麵的一陣軟風。
不到一個小時,薛晨風到達了一天前雪橇經過的地方。這裡在地圖上是汙染區中心,實際上薛晨風並未能感受到汙染區和安全區的不同,大概是因為她就是一個在汙染區“出生”的半神吧,異化程度深的一往無前,所以四境之內也倒是沒有她不能到達的地方。
所以按照一力降十會的原則,薛晨風現在膽子大的出奇。站在冰山的外麵打量著冰山的外觀,她隻疑惑這......這陸地上的冰山鮮少有剔透的冰殼,怎麼說呢——這裡更像是什麼人的宮室,或者說......陵墓。薛晨風仰望其高度,敲了敲光滑的冰殼表麵,然後悍然轟碎了麵前的山體。
沒人的時候她都是這個德行——去除社會化麵具之後行事風格相當粗暴。
世間萬物偽裝何其多,薛晨風感覺到那股吸引的能量沒有消失,於是再次按住山體,她探測到了山體中間的小道,沒什麼好廢話的,薛晨風用兩顆滾珠轟開凍土埋藏下的小道,信步走進去。令她驚奇的是小道內壁仍然是光滑的冰殼,薛晨風看不出來人類手工雕琢的痕跡,隻看到一些奇怪的小蟲在冰殼內部遊移,應該是這幫小家夥一直生活的棲息地吧。薛晨風脫下礙事的手套,手指觸上冰殼,過高的體溫融化了冰層的表麵——不好意思,打擾咯。
順著那股潮汐一樣對自己的吸引感往前走,薛晨風經過的羊腸小道越來越窄,並且向下傾斜,深度越深,薛晨風越能感覺到吸引力越來越強。到她實在走不動的的高度了,她並不想趴著穿過這條小道,於是摸出全部的滾珠,撒石子兒一樣撒下去,探地底的情況。
地底果真如她所想,是結構複雜的蟻巢似的結構,彎曲回繞。薛晨風用滾珠測量了地底通道的寬和高,大概直徑三十厘米,這個寬度過人很慢。薛晨風手下一轉,滾珠自行鑿通內壁,擴展了直徑。她身前出現了跟擴大版下水道一般的管道,深度約莫有三十米,她縱身一躍。
唯餘風聲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