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汙染區趕路是很少能碰到人的,薛晨風謹記著範婆婆那裡看到的那本書上記載的內容——他們兩個不比自己這個究極汙染免疫體,她一路上觀察著兩個孩子的情況,一旦他們有一點不對勁,薛晨風都要停下來給他們輸送一點異能。
——
第一天晚上,薛晨風趁著兩個孩子都睡了,做好相應的保暖和保護,悄悄返回原先救這兩個孩子出來的洞窟,大刀闊斧的把整個地下搬空了,隨後把土一填,徹底抹去了曾經的蹤跡——幼屍並石板通通沉到離岸百公裡遠的海嶺旁邊的沙層下,連帶原來的汙染反應都被她攪渾抹平。彆說挖這個“陵墓”的人,這樣的清理力度,已經達到薛晨風自己再來一次找地址都夠嗆的程度了。
這才罷手。
在另一座山峰上,薛晨風停下自己趕回去的步伐,仰望明月高懸,說:“今天是中秋吧?”她有多長時間不在故土了呢?自重生以來,薛晨風一直心裡麵裝著那個遠在萬裡的家,她平常不覺得家有多遙不可及,但每逢節日卻也到底傷懷。
月色淹沒了她,正像是異國他鄉的時光和自己原來記憶的糾纏,好似旁觀自己隱秘的孤獨。萬籟俱寂,獨她能聽見汙染源逐漸蔓延的像潮汐一樣的聲音,和海浪交織在一起。
它作為汙染區的半神,實際上是不理解薛晨風那好似深入血脈的鄉愁思想的,於是問她:“你原來也是孤家寡人一個,這種節日你思念誰呢?”
薛晨風:“......”
薛晨風:“無語了家人們,你,小嘴巴閉起來。”
它:“......”
得了。
“我有個想法,你喜歡翅膀嗎?”
薛晨風眼前一亮——又是我推的標誌性道具。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種真的能飛的,想要試試嗎,晨風?”
片刻後,薛晨風在自己手忙腳亂的控製下,不負己望的摔了一個倒插蔥,兩片膀子還在樹上掛著,頭頂快碰到地上的泥水,撇得翅膀疼——令人驚奇,她居然能感覺到新加的肢體的痛感,就像自己生長的□□。整好蹭亂的頭發,薛晨風擺手:“不來了,回去天亮了,還得帶孩子。”
它:“哦.......帶、孩、子。”
薛晨風:“?”
不兒,又生氣了?
嘴上的推脫說是說,薛晨風還是想要飛的。隻是有兩點困難要跨越一下:一是怕被人發現一個鳥人在天上飛,不知道非汙染區的群眾有沒經驗,二是真的和鳥類有著一點種族屏障,學不會,管好兩隻撲棱扁毛的義肢是頭等大事。
如此,薛晨風晚上多了飛行的課程,雖然她現在進度相當緩慢,比滑雪還要慢許多倍不隻。
在這過程中,因為自己靈長類的種族劣勢,薛晨風摔得把全身骨頭都送進ICU是常事,為自己治療骨折、骨裂、高位截癱、內臟出血並腦脊液滲漏等病症積累了大量的第一手經驗......也算另一個維度上的因禍得福。
總之人是包著內臟和大腦的餃子,為了運動加上了骨骼支撐,多把餃子摔露餡兒幾次,自然就知道怎麼處理了。
薛晨風滑翔成功的那天,它問薛晨風要不要試著去隱藏自己的身形。薛晨風驚訝回它你還會這個,不愧是我們最厲害的001啊。
它:“......”
它沉默三秒:“我不會。”以前在自己地盤不需要,之前跟薛晨風融合後偏安一隅的時候也不需要,現在薛晨風要前往人類密集區,去隱匿她本身的身形和汙染波動的方法就尤為重要。
薛晨風:“我白誇你了?”
於是,兩個不唯物的半吊子就在背風的山窩窩裡研究新的隱身技術,好像發誓要把她的肉身變成新一代隱形戰機,不過人家防雷達,不著調的兩個研究人員防肉體凡胎的視力。
兩人研究三天,快把薛晨風生前就不富裕的物理知識榨乾,控製變量做了不少實驗,最終檢驗出來可行的辦法。但是有一個缺點,就是隻有在汙染區,也就是自家地盤兒才動靜小,勉強能做到空間裡扭曲光線,形成逼近隱身的效果。在非汙染區,薛晨風大晚上跑到海上的一小塊沒被汙染區包圍的小島上試了一下......小島差點成為汙染區了。
幸好小島的麵積很不夠看,沒什麼生物,並且薛晨風收著力。
扭曲光線需要的能量量級不是很小,她暫時也沒辦法將這樣量級的汙染轉變成異能來用。如果說她自身攜帶汙染量是取之不儘的滄海,轉化為異能的速度就是家中的水龍頭的出水速度,把光線扭曲並且通過自己所需的能量就是一個遊泳池,使用異能完全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也有她沒有係統的訓練自己的轉化能力的原因,畢竟一搞不好就把非汙染區異化了。
幸好她目前的能耐在趕路的當下十分夠用。薛晨風專門挑著無人區走,為了節省路上的時間,她沒有再次進入人類聚落。
北歐這裡,尤其是高緯度地區,人類聚居點都不大,百年前人口密度就不怎麼樣,何況現在。
白天觀察到的異常都是夜晚處理,不用睡覺的好處體現的很明顯,薛晨風生前身弱,精神不濟氣血不足是常事,現在倒是有一點肉身成聖的味道,算是體會到了哪吒的快樂。薛晨風在範婆婆那個村莊居住時,確實還有關於自己身體的擔憂,現在沒有了,一天天的使不完的牛勁。
順便在薛晨風的照顧下,自己帶出來的女孩終於悠悠轉醒,醒來的那一天,薛晨風暗地裡把自己帶的所有能反光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怕小姑娘照見傷心。
她取下自己挎包上的刺繡布,用彆針彆在女孩的腰上,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女孩神色是呆滯的,問什麼都沒反應,薛晨風索性不問,還是每天密切關注著兩個孩子的健康。男孩說不了話,但是薛晨風還是囑咐他說不要告訴女孩臉上的傷,包括身上的,男孩似懂非懂的點頭,他不理解人臉上脖子上怎麼能長出那種東西,聽話地答應下來之後還有一點擔憂,以及一份好似與生俱來的共情。
薛晨風一是不知道怎麼治腐肉,隻好每天控製這樣的傷處不再擴大,女孩像是不知道疼,從醒來開始就是傻的一樣。二是男孩的體質有點問題,薛晨風想著等到有更溫暖一些的落腳點,能一次性花上幾天時間,給他徹底治好,也觀察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到現在忘不了男孩身體連接的那數量恐怖的血管。
算上它,一行四人趕路倒也不寂寞。
不過讓薛晨風感到好笑的是,它好像和男孩天生不對盤,殺不了也不想見,它一旦是看見男孩在薛晨風旁邊就拒絕露麵,頗有一種王不見王的暗怒。導致薛晨風一旦是白天要和它說話,就得突然拋下兩個小病患,走到沒人的地方才能和人家說上話——前幾次男孩生怕薛晨風就這麼把他們兩個丟下,又不願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罰站,好幾次慢慢的跟來,吃力的背著女孩,倒是非常講團結友愛。
結果男孩一來它立刻就住嘴了,搞得薛晨風十分頭疼。
咋的,就專門欺負她性格好是嗎?
薛晨風探了一下兩個孩子的底兒,女孩也是治愈係異能者,不然沒可能把將死未死的狀態維持那麼久,男孩......她看不出來。薛晨風見得不多,加上之前和村莊有往來的所有人,有異能的也不過寥寥。薛晨風聽範婆婆說異能者的分類相當多,尤其是越往原先的人口密集處走——比如南美,比如東亞,這兩個地方對於異能者來說基數大,可能出現的種類就多。所以薛晨風要先翻越烏拉爾山脈和烏拉爾河,越過廣袤的R國國土,再順著氣候相對溫和一點的路線南下,循著兩河回家看看,順路上把兩個小孩放下,根據自己一路的所見所聞做點事兒,見見世麵,到時候再做打算。
就根本來說,薛晨風對這個被自己身上那個半神影響的非汙染區人類社會的風貌所知甚少。
隻是一路苦寒,薛晨風說話男孩好像也聽的不是很懂,他並不是薛晨風現在所能使用任何一種語言的使用者——男孩有表達的意願,肢體描述還很豐富,薛晨風經常得花一些時間去理解男孩的手語,跟他說話都得連筆帶畫。看著男孩溫馴而失落的小臉,薛晨風摸摸他的腦袋,沒說話,自顧自哼起了哄孩子的歌謠,十幾天下來又掏空了自己的大腦內存。
索性腦子裡有另一個人分擔整理大腦的整理任務,薛晨風的神經元都比一般人好用不少。
食物是薛晨風沒有在臨行前考慮的,女孩和薛晨風都是治愈係,有薛晨風輸送異能,可以不吃不喝三五天,但到底是病患,薛晨風也憂心她出什麼問題。男孩是唯異能為食,是隻小吞噬獸,對正常的食物,尤其是薛晨風自帶的乾麵包興趣不大,薛晨風同樣憂心——給他吃成習慣了怎麼辦,往後一輩子,到了正常社會裡哪個異能者願意每天被他啃一口?她又不能養他一輩子,人遲早要回歸正常社會生活的。
於是她帶著兩個小孩在河邊待了一天,試試肉類和其他食物男孩能不能適應。男孩對薛晨風搞來的生肉相當的有興趣,對熟的乾糧就表現出從一而終的,隱晦的抗拒,薛晨風製止他直接生啃自己處理好的魚就製止了三次。男孩像是之前就缺少進食正常食物的經驗一樣,不明白為什麼不讓自己吃,手上沾滿醃製魚肉的鹽粒,黑色圓圓的眼睛一直看著薛晨風,搞得她自己有一種自己在虐待兒童的錯覺。
最終也沒有給他吃。薛晨風簡簡單單做了一鍋魚湯,用的鹽是臨離開村莊之前帶走的。用異能把女孩催醒,她細細把魚肉攪碎了和著一點泡軟的硬麵包喂下去...缺少維生素的問題她暫時管不了。薛晨風輕輕放下吃完就又昏睡過去的女孩,歎了口氣,養孩子不容易,得趕緊找到一個人類聚居點落腳,至少得補充一點孩子能用上的必要物資。
男孩端著不鏽鋼盆喝最後一口湯,盆裡的湯見底兒了,他的眼神越過盆沿兒,偷瞄這邊。看薛晨風給女孩掖好領口的衣服和圍巾,指尖略過女孩的傷口上方,微微皺著眉——連日來害怕被丟掉而懸著的心在此刻,就很奇妙地落了地。看著薛晨風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男孩就忽然不害怕被丟掉了,薛晨風不會丟下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即便是什麼忙都幫不上的小孩。
也正是這樣的憂心讓薛晨風做了一個決定。當晚薛晨風就跟男孩說他們要快一點趕路,不能再用平常的方式浪費時間。男孩點頭同意了,雖然不明白薛晨風怎樣才要更快一些。結果當晚自己剛睡著,就完全失去了對周圍環境的感知,當太陽再次照射大地時,他們已然到達了一片廣袤的平原。
在地圖上......嗯,就大概走了八個經度的長度吧。
空中時速一百一。
薛晨風雖說是一日接近千裡,但是也會降落,破敗的城市和隱約還在亮燈的地麵昭示著人類生存的窘迫,薛晨風甚至在一個晚上越過了兩個戰區,爭奪資源是人類聚落的保留節目,薛晨風連著讓閃光彈閃了兩遍眼睛,態度越發沉默。
汙染區的不規則擴大讓一切和平成了鏡花水月,取而代之的是開戰就能取得的生存資源和層出不窮的爾虞我詐和欺瞞暴行。
四境之內暫時隻有她一個可以無視一切汙染穿梭,剩下的絕大多數人深陷囹圄。
如果人口減少,人們背井離鄉,資源就一定是減少的,空前爆發的矛盾要怎麼解決呢——這個殘酷的世界,從不願意等待,像滔天的巨浪,毀天滅地似的降臨在每一片土地,卷席所有海中的人,又把岸邊的人逼得四散逃竄,最後留下一地狼藉。
按照薛晨風的觀察,她這幾天看到的聚落很少有超過萬人人口的,人口的銳減似乎成為了標配。連它都在疑惑:“原來你的腦子真的沒有記憶問題嗎?就這能有上億的人口?歐羅巴整體有三千萬嗎?”
薛晨風蒼白著臉色笑了笑:“原來有將近八十億呢,要麼遷移了,要麼死完了,我們來的路上,就大西洋和北冰洋是咱路過的吧,幾乎都沉入汙染區了。”
人們朝不保夕,生育率低得嚇人,薛晨風一路上就沒見過幾個有孩子的家庭——生存食物都是問題的情況下,哪裡有生孩子的可能呢?
一百年啊,世界十年一翻身,原來的21世紀對現在還活著的人來說,就像山海經對老秦人一樣遙遠。2125年新生的嬰兒能享受到百年前的生存環境嗎?怕是能混混沌沌地活過周歲就算他們投胎有技術了。
聚落一旦超過了十萬這個數字,或者說占地麵積廣大,尤其是資源豐富區,一定會有衝突。不論是進行時還是過去時,在現在的世界,原先的地緣和格局都不再適用,隻有倉皇的普通人和時不時對準曾經同胞的武器。
薛晨風穿越的何止是平麵的經緯度,穿越的簡直是眾生相,滿目瘡痍。她剛醒來麵對的廢墟小鎮才是這個世界的基調,不是在烏托邦小鎮裡龜縮兩年就能忘記無視的東西......不隻她,它也在看著。兩人一路都在交流,薛晨風膽戰心驚的防著這非人的半神生出反人類反社會的觀念,在語言和措辭上不動聲色地嚴防死守。也多虧她自己都要保證自己的三觀不動搖,於是兩人的精神狀態都還在正常範圍以內。
越過了大海,她憂心高空飛行和氣溫對兩個孩子的影響,於是往南邊飛了一些,在下到丹麥之後,越過哥本哈根,總算到達了中緯度的氣候溫和區。薛晨風地理不錯,跟著百年前的地圖也能走出一個大概的路線,隻是看著一路文明的遺跡和廢墟都無言。
接著穿越柏林上空,再往南,布拉格,再往東,克拉科夫。
薛晨風站在河邊,身後是連綿的山野,眺望東方,越近越期待,恨不得一天把地圖走完。人很奇怪,一直盼望的事情總怕一下成真,全然不記得之前還遙遙無期時是怎樣忍耐那樣的焦灼的期待。薛晨風一向能忍,但心緒一掃而靜,慢慢放空大腦的時候,一瞬防不勝防就讓思念紮了個對穿。
她在汙染區的時候能隱隱感受到遠方的汙染區蔓延的情況。如果按著原先預想的路線,即一路順著緯線往東走,要經過一大片無汙染連續區的地方,很可能還有大型聚落,很可能有戰爭,綜合來說不好找休息的地方。薛晨風於是再往北邊移動了一下路線,途徑加裡寧格勒,一路直進R國,然後自東歐平原再往東,最好是避開第三階梯的高原,經WAI草原入境。
她降落的地方都得再三選擇,儘量是汙染區的無人之地,異能不要錢似的往兩個孩子身體裡輸——雖然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粟之於滄海,但是兩個孩子如果沒有她的保護,一天就得被汙染區中心的汙染置於死地。
就這樣一日千裡的走法,反倒白天不需要再讓兩個孩子受罪,她也有更多閒心研究女孩的傷口和男孩的體質。兩個孩子的夥食水平倒是因此得到一定的提高——薛晨風每天都儘量保證按時按點做飯,慢慢的去調整男孩的飲食習慣。薛晨風剛剛訓練過關的飛行技能在每天都要趕路超過十個小時的情況下進步更加神速,時速提升之後飛行路線的容錯率就提高了,還另外輔修了載重飛行,倒是為數不多的一件樂事。
終於在十幾天後,薛晨風站在了烏拉爾山脈的一側,遠處不到五十公裡就是一個中型城鎮,他們要在這裡休息一天,然後在晚上越過山脈到達平原。
明月高懸。
薛晨風懷裡抱著一個醒不過來的,背上背著一個睡的,站在半山腰,跟它打商量:“要不把這個翅膀換成紅色的呢?”
它十分不理解薛晨風的審美,一定要大紅大黃的好看嗎?
薛晨風再次試圖說服它:“朱雀那樣的不好看嗎?你應該在我腦子裡看過了吧——啊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啊001?不好看嗎?”
後來畫風就變成了這樣——
薛晨風沉默的在山上摸翅膀尖兒,表情沉重又委屈:“其實你不給我換那個顏色我也喜歡,黑色和白色也好看,隻是......唉。”
說著動作緩慢地把自己的翅膀收起來,蜷在背上,垂著頭慢慢往山頂爬。
它:“娘嘞,服了。”
這樣子,她跟被雨淋成紮毛的鵪鶉崽子有什麼區彆。
——果然是愛哭的孩子有奶吃。
一分鐘後,薛晨風神采飛揚地抖開自己背上的會發光的翅膀,金紅色的長羽在夜風裡浮動著,翼展足有六米,是一頂一的標致,跟她想象的一模一樣,華彩流光的一對翅膀在昏昏暗夜裡能灼傷人的視網膜,她迎風舉翼——
哇。
羽翼帶著流焰似的燎著了漫漫長夜。
薛晨風整個晚上都在暗搓搓欣賞自己的翅膀,當資深二次元獲得自己喜歡的cos零件的時候,他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做夢的時候薛晨風眼前都是一片會發光的金紅羽毛,輕軟暖和——因為她在十個小時之後,就順利進入了城鎮,並且有了暫時的安身之地。
十個小時前——
薛晨風已經觀察過了,這個城鎮的街道整潔,城市規劃完善合理,有相應的工廠居民區,還有一小片商業區。有商業區代表城市功能相對的完善,城市等級不低,也通常是居民生活水平的體現。最重要的是,沒有她一路走來的連綿戰火,平整的街道和巡夜的士兵昭示著這裡起碼是擁有規律治安的,雖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和百年前相比罷了。
兩個孩子不能再等了,薛晨風想著,準備在這裡徹底解決他們身上的問題。
薛晨風熄滅自己翅膀上的金光,低調帶著“載重”慢慢降落在城外一片幽暗的樹林中,兩個孩子都沒醒,薛晨風在地上畫了一個小圈兒,圈裡兩個孩子睡的安詳,薛晨風站起身,又摸了一下女孩身上的刺繡,刺繡在暗夜裡有生命似的緊緊扒在女孩腰側的衣服上。
薛晨風這才放心。在她走後,樹林裡空蕩蕩的,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男孩和女孩不見了,隻有那個圈還在原地。
城鎮裡是典型的東正教的建築,也相當的地廣人稀。薛晨風在天上轉了兩圈兒,觀察到了集市和居民區還有戒嚴的軍事基地,以及徹夜通明的石油開采處——這裡工業等級還不錯,基礎設施肯定是齊全的。她猜測,這裡對於外來人口審查會更嚴格。一路走來,薛晨風就沒有見過不審查人口身份就可以把人放進去的聚落。沒等到入城的人員,薛晨風準備再觀察一下,哪怕是易容入城都得先摸個底兒,就算是直接進城也得等天亮再去。
她預備在這裡停留至少兩周的時間,最少得把兩個孩子的身體調整好再說。
思考的空擋裡,薛晨風就地取材,搋了自己身上的兩把毛消磨時間。它眼見著薛晨風把自己裝孫子才騙到的所謂朱雀同款翅膀的羽毛纏成雞毛撣子,結果單根羽毛太長了,紮在一起顯得撣子殺氣騰騰,威風八麵,薛晨風不滿意,又改成捕夢網。
甚至還嫌顯眼,把羽毛的發光調暗了。
薛晨風:“看,享受的有品的人都是用天然小夜燈的,這小玩意擺在床頭多溫馨啊——要不我們再加一點自動發熱功能吧?”
它:“......隨便你。”
薛晨風還用了兩個小時做了一隻會發熱會發光的小鳥,用的是自己翅膀上比較短的絨毛,掌心的紅絨湯圓散發著蓬勃的熱度,好像下一秒就會抖抖羽毛小聲叫起來。做的時候她一直觀察著唯一一條進城的道路,天亮前果然在進城的馬路上蹲到了正常出入城鎮的貨車車隊。薛晨風熄滅小鳥發光的羽毛,手一揚放飛了,透過自己用滾珠粘的金屬反光眼睛看到了其中一輛車內的景象——兩個一米八以上的大漢並一個矮小的老人,老人旁邊就是一箱酒。
其實2125的生活跟什麼時候有點相像呢,跟以前互聯網還沒有在國內普及的時候有點像,大型的聚落有的是工業痕跡,薛晨風想著,視覺附在小鳥上,跟著車隊進城——過關的時候果然需要層層驗碼,薛晨風的小鳥躲在貨車可視的窗戶之後,眼睛透過縫隙首先就看到了武裝的軍隊。排頭的車慢慢停下來,小鳥探出頭,看見跟收費員熱情聊了幾句的車隊司機,又是塞東西,又是遞交文件審查,好幾道程序之後才能進去——薛晨風突然不想進去了。
又要演戲說話又要編造自己的來曆,她一向討厭這個,但是兩個孩子未知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現在回歸自閉狀態,薛晨風等著車隊過關,小鳥在進城之後就從車上飛走了。
可薛晨風不知道的是,有一雙來自隱蔽處的眼睛把這一切儘收眼底。
女人在高塔的閣樓上慢慢翻過一頁書,輕輕把茶杯放在落滿陽光的桌子上,對身邊的老人說:“這窮鄉僻壤,還有禦獸係異能者,萬蕤,要看看嗎?”
老人沒理她,對著鏡子除去臉上的偽裝,一層層膠被她漫漫刮下來,原來她是一個身形瘦小的......青少年,甚至就像最經典的那種嚴苛管理模式校園女生,像是剛剛跟一眾蝗蟲搶完飯一樣,表情木木的,短發垂在耳廓,蓋住了她耳朵上淺淺一圈的紋身。
女生沒什麼力氣的開口:“彆吵我,補覺。”
女人收回視線,聲音嬌嗔一樣拉的很長:“好~吧~,我的小點點——睡吧~”
回應她的是女生丟到臉上的衣服,以及一句積攢完滿力氣的震聲驅趕:“滾啊!!!”
這討厭鬼淨消遣她。
薛晨風不知道她早就被人發現了動作,召回了小鳥,像尋常鳥兒飛回來的這個小手工靜靜立在薛晨風手上。她想了想,最終還是以正大光明的手段去試。
她的臉跟這裡都不太一樣,這裡白種人居多,看特征更像是斯拉夫人,覆麵的士兵站在薛晨風旁邊相當有壓迫感,她一身單衣,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薛晨風看著對方的神色,暗自慶幸,多虧自己閒的沒事學的俄語,雖然不能說的很流利,但是將就可以日常交流。薛晨風對士兵說自己是治愈係異能者,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受傷了,想要一個可以靜養的落腳之處才無奈想進入城鎮,士兵登記了她的信息,帶著她往軍事基地走。
這裡駐紮軍隊,基地雖然規模不大人數不多,但也算相對穩定的聚居處,就算有衝突也不會是大型的,說破天也波及不到小孩。薛晨風漫無目的的想,她身邊一左一右都是一米九多的士兵,中間夾著她一個小矮人,相當的有壓迫感。
士兵讓她站在一個台子上,隨後拿起一邊桌子上一根橡膠的軟管,儘頭有一個有紋路的手柄,塞進她手裡,薛晨風聽著士兵跟她說注意事項:“女士,待會我們要測驗你的異能等級,你儘力去釋放你的異能,配合呼吸,好嗎?”
薛晨風收到的禮待,一半因為她的異能,一半因為她顯現出來的無所依靠,還有更重要的一層原因——薛晨風現在並不知道,就在距離她現在所在位置四百公裡的地方,前線戰事焦灼,敵方作戰風格極端且不計後果,戰線一再收縮,他們沒有充足的防備,正處於守勢,傷亡甚重,正是缺少治愈係異能者的時候。
薛晨風的到來屬實是趕上了時機。所以未來冥冥之中已經顯現出來自己飄忽無常的行跡,都是注定的,她在選擇那樣一種坦誠的方式之後,進入這個小城鎮的一瞬間就不再可能再維持原來的身份了。
薛晨風真的隻是治愈係異能者嗎?
金鱗豈是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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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器的顯示屏跟電動車的電池顯示有點像,隨著薛晨風不斷試探著輸入自己的異能,那個點亮的格子就更多。旁邊站著記錄她數值的覆麵士兵隻露出眼睛,薛晨風一邊維持著異能輸入,一邊暗自觀察他的眼睛中的情緒,在認真的觀察轉向純粹的驚訝的那一秒,薛晨風停下輸入的動作,裝作額頭起了細細一層冷汗,有點體力不支一樣晃了兩下。
她扶住柱子,緩了一口氣:“怎麼樣?”
士兵跟她說話的方式更尊敬了:“女士,您現在身體有不適嗎?或許需要我們給予一點幫助?”
薛晨風擺擺手,白著臉笑了一下:“沒什麼問題的,隻是來的路上沒有食物,體力有點跟不上。可以請你給我的弟弟妹妹拿點吃的?他們很多天都是靠我撐過來的。”
士兵扶住她,叫了一聲門外的戰友:“拿點吃的過來!......什麼?隨便,高熱量最好!”
兩分鐘後,薛晨風在測試台旁邊就著熱水吃到了巧克力和烤土豆,她私以為隻有一餐裡有熱乎的才算正經的一頓飯,於是悄悄在腦海裡跟它蛐蛐說:“還是覺得會炒糖色的炊事班好,雖然巧克力也挺好吃,山芋也好吃......你知道KFC的土豆泥嗎?”
它到現在早已理解薛晨風這個純粹的華國人對熱菜熱飯的執念,還有民以食為天的思維慣式,被薛晨風帶的對食物評價都豐富了不少,半神對嘴裡的食物口感都開始挑挑揀揀了。它說:“有黃油煎的土豆表層會脆一點。”
薛晨風迎著升起半邊臉的朝陽感動的稱讚:“對啊,會treetree的,”她剝開烤土豆表麵的土豆皮,滿意的看到破開的口裡升起的熱氣,是沙沙綿綿的口感,喝了一口熱水指點江山:“天——地蛋子不愧是怎麼做都好吃的主食......”
太有飯張力了。
現在是初夏,高緯度地區化雪速度快些,薛晨風眼見淩冽孤絕的冰峰上升起一輪磅礴紅日,突然感覺自己重生以後最大的收獲是跟薛寶琴一樣天下之景十看七八,增長的見識是實打實的,雖然儘是無人之地和炮火轟然的異世相,卻也見了大川高山,行行走走,望遠而仰止,心性要更沉穩一點。
實際上,如果薛晨風真的有一個師長一樣的人關注著她的成長,就會總結出她的變化——天生具有悲憫的思想在不斷升華,和開闊的視野正在一起塑造著她成為一個俗世意義上的務實者,一個認同最大利益共同體的青年,即使不確定她那不成熟的天真會不會成為她走得更遠的阻礙.......也許最後也要靠著這股天真勁兒成事也說不定。
吃完士兵陪著她去接兩個孩子,路上那個斯拉夫人問:“你們爸爸媽媽呢?”
薛晨風聞言低下頭,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他們一行三個人那個拉出來都不像是父母健在的樣子。於是她回答:“在汙染擴散中去世了......”
士兵表示知道了,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今年二十,即使是在百年後又活了兩年,但是跟自己爸爸媽媽差不多有......一百零幾年沒見了。
實在是不好說。
無論什麼方麵。
——至少她編謊不用考慮他們兩位的感受了,畢竟她平白給兩位添了兩個拖累不到的拖油瓶。薛晨風在心裡笑了兩聲,但無端的有點難過。
少年失孤,沒長成人就沒了,再醒來就不是人了,無親無故的一個人,離家還有半個地球遠。
它涼涼的說:“喲,委屈了?你要不哭兩聲?”
薛晨風瞬間炸毛:“誰讓你打開意識牆的!”
它說:“你沒關嚴啊。”
薛晨風惡狠狠的回嘴:“偷窺彆人想法,封你為棱鏡貴人。”
“去你的。”
薛晨風確定自己的想法不會再落到它腦海裡才欲哭無淚的想:怎麼會這樣嗚嗚嗚,自從帶著那個男娃娃上路,我們可愛天真的半神就回不去了,怎麼會變得這麼刻薄嗚嗚嗚嗚。
薛晨風在小樹林前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士兵說:“他們有點膽小,待會我去叫醒他們,您可以在這裡等待嗎?”
士兵回答她的語調溫和而不容拒絕:“女士,我想,我得跟著您,可以離您兩步遠,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
薛晨風點點頭,隔空取掉兩個孩子的遮蔽,圈中男孩察覺到了什麼,睜開了眼睛,敏銳的察覺到了薛晨風和另一個不認識的人的靠近,安靜的等待著。
男孩身上搖了搖女孩,沒醒,於是他圍了圍女孩脖頸裡的圍巾,當心那寒風再鑽進脖頸的縫裡,把她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腿上,環抱著她的肩膀等薛晨風來。
士兵果然在看到兩個孩子的時候就跟薛晨風保持了距離,觀察著薛晨風用中文溫言安撫孩子,又抱起了女孩——托它能隨意改變身體表現的福,薛晨風自從下了測試台之後臉色一直是蒼白的,倒是襯得兩個孩子臉色紅潤白白淨淨,被照顧的很好的樣子。
到了落腳的地方——一處跟軍事基地很近的樓房,士兵告訴她這裡有相應的一切生活措施,隻是每天出入都要做異能檢查和身份登記,八天後去另一個更大城鎮參加統一的培訓,到時候她的弟弟妹妹都會有人照顧。
薛晨風摸著妹妹的頭,應了一聲,問他:“您知道哪裡有醫生可以給我妹妹看看嗎?她情況不是太好,我隻是有異能,但也沒有學過怎麼她這樣的病症......”
“能否請您幫個忙呢? ”
士兵聽了她的請求,頓了一下,隨後在薛晨風麵前拿出對講機詢問:“基地的醫生有空閒的嗎?......嗯?幾天?”
“我替您問一問,我叫班克羅夫特,兩天後我會在下午來找您,女士,保證您在家,好嗎?”士兵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薛晨風憂心地摸了一下女孩的耳朵的溫度,用厚被子圍好她。
這連著幾十天的趕路實在是很耗神,薛晨風鎖好門後倒頭就睡,算是給緊繃的精神一點歇息的時間。她隻是不用睡覺,身體的機能與能量的轉化都依賴異能和意誌。其實說起來不睡覺的話白天黑夜都相當於一天,這一天還相當的漫長。這也是她第一次這樣挑戰自己的極限,因為兩個之後就暫時有落腳之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