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靈捷快速找到老蘿卜妖口中的藥草，臨出門前，從隨身帶著的斜跨布包裡拿出便簽紙，掏出筆快速寫下一句話貼在門上便離開了。

等她背影消失在拱門後，周伍現身出現在藥房前，摘下便簽，看了眼紙條上的內容，隨後將紙條折疊起來放在口袋裡，臉帶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哪是讓人打工還債？分明是請了個祖宗回來。

*

“你們病也看了，藥也擦了，就趕緊離開。”再呆在月黎街也是人見人防，妖見妖趕，還不如換個地方踏實生活。慕靈捷抬頭，話音也戛然而止，雙眼盯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嘴巴，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小蘿卜妖的上下嘴唇中間豎放著兩條細竹板，口水時不時掉出來，樣子要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老蘿卜妖這上藥手法真的話糙理不糙。

小蘿卜妖難受得“嗚嗚”，本來就覺得難堪現在還看到慕靈捷憋笑的樣子，瞪了慕靈捷一眼，羞憤跑開了。

“欸，老蘿卜……”慕靈捷拍了拍正在收拾藥臼的老蘿卜妖，正要接著講被就被打斷。

“我們不走了。”老蘿卜妖雙目炯炯有神，直直看著慕靈捷，補充，“不走了，就呆在你這裡，阿姐。”

慕靈捷發現自己不僅手在抖，全身也在發抖，她聽見自己咬牙切齒問為什麼。

老蘿卜妖：“難得遇見個好人，怎麼說都得抓住。”

“……”慕靈捷啞口無言。

老蘿卜妖眨眼看她。

“當然，我們不會吃白食的，我會幫忙，你彆看阿離還小，她也會幫忙……”

人在無語時，真的會笑，慕靈捷“嗬嗬”一聲。

怎料她這聲“嗬嗬”在老蘿卜妖聽來就是同意了，一嗓子喊了小蘿卜妖，“阿離，對恩人磕頭道謝。”

小蘿卜妖聞言立馬明了，不用她奶奶再次提醒，立馬跪下來對著慕靈捷磕了三個響頭。

慕靈捷瞪圓雙眼：有時挺想一頭撞暈算了。

老蘿卜妖看著慕靈捷：“阿姐……”

慕靈捷皺起一張臉，心中彆再阿姐阿姐的，她有那麼老嗎？她才二十八，還是花樣年紀，聲音無奈，“你多老了？”

“老身二百五十歲了。”

“那我比你年輕多了，”慕靈捷捏了捏發脹的眉骨，迎著對麵祖孫的疑惑，解釋：“我……我長得著急，看著老，其實我才……”她看向小蘿卜妖，“你多大？”

“八十。”

慕靈捷心一個咯噔，心說幸好有先問，於是補充，“我才一百歲。”話落也不理後麵那對祖孫會露出怎樣的表情，自顧自地走在前頭，邊說：“你們留在這，不是我同意就行的，要征求起管事的同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養不起你們。”

“我們可以……”

老蘿卜妖正要搶話，就聽到慕靈捷講：“可以什麼？打算什麼？繼續坑摸拐騙？”

慕靈捷轉身看著老蘿卜妖，眉心蹙緊，語重心長，“你們可以考慮回家的。”你們跟我不一樣，我是被拖過來的，你們是自由身，完全可以回家。

她在心裡無聲補充，眼角餘光就瞥見小蘿卜妖拿下嘴上的細竹板，講：“沒有家了。家裡隻剩我跟奶奶了，都是女妖，村長就把房子拿回去了。”

啊？慕靈捷還沒問出口，身後傳來鈴鐺的聲音，三人聞聲齊齊看向門口，隻見周伍站在那，臉上帶著抹意味不明的笑。

領導的助理來了，這就跟看到領導的頭像閃爍一樣窩火，不想搭理。

但拿人的手短，慕靈捷臉帶諂媚的笑迎上去，“周大哥。”

周伍渾身顫了下，沒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稍一退後一步，微微低下頭，鄭重道：“我來傳話，”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放在腰後，一臉神氣，“慕靈捷，你的麵包房什麼時候能開張？你再拖下去我很難不懷疑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餘光瞅見慕靈捷麵無表情。

周伍垮下臉，生無可戀道：“起管事讓我問你店什麼時候能開張，如果需要什麼額外輔助或者缺什麼就儘快說明，但是他即使知道了也不打算幫你。”

其實起琛什麼都沒說，隻是重新尋找新人能接手這個麵包房。

周伍心想這麼能行，如果慕靈捷被商業街那幫妖怪發現她破壞了招財貓卻沒任何贖罪行為，會追著她打到死。

“你的手鐲能摘下來嗎？”他突然問慕靈捷。如果能摘下妖怪手鐲，那慕靈捷就可以擺脫妖界，但一般情況下是摘不下的，隻能等對方完成契約內容，手鐲自然會脫落。

女妖是低級妖怪，斷不會有妖怪願意提供工作給慕靈捷，如果她的店還被其他妖接手了，而妖怪手鐲還不停地帶她進出妖界，那麼附加在慕靈捷身上的妖力就會慢慢消失。

而現任妖王，最討厭的就是女妖，如果被他這還是個人類幻化為妖混進妖界，慕靈捷不僅會死，就連起琛也活不長。

起琛跟慕靈捷定下契約，給她戴上了妖怪手鐲，手鐲是通往妖界的鑰匙，也是契約的鎖。為什麼還要找其他人接手店呢？這不害人害己嗎？周伍覺得自己都能明白的道理，起琛怎麼就不明白了。

慕靈捷被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搞蒙了。

周伍歎了一聲，不等慕靈捷答話，他撩起袖子，“算了，我給你打下手，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慕靈捷“啊”了聲，緊接著搖了搖頭，她自己完全忙得過來。“明晚就能開張。”話落就看到周伍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

周伍輕籲一口氣，心說回去能不能罵起琛一個狗血淋頭？他連連“哦”了幾聲，轉身打算離開就被慕靈捷喊住。

“她們兩人，想要工作？你那邊能安排嗎？”

周伍沒聽明白，然後就看到了老蘿卜妖帶著小蘿卜妖走近。他瞪大眼睛，口直心快：“是你們？！”

老蘿卜妖點了點頭。

周伍嘖了聲，心理想誰敢招你們工作呀，還有小偷小摸的習慣。

小蘿卜妖看著周伍，“我們以前是因為餓的沒辦法才會想去偷東西，”她聲帶哭音，“如果妖界能讓我們工作，我們能用得著去偷東西？”

因為她家男妖都死了，隻剩下她跟奶奶，因為是女妖的身份，所以不能擁有房子，土地，糧食，財富。

妖界對於女妖的偏見，周伍很清楚。

他看向慕靈捷，“你願意招她們工作嗎？”

“你給工錢嗎？”慕靈捷想也沒想地反問。

周伍：“你店開張賺錢了不就能給她們發錢了？”

慕靈捷嘖了聲，“你當我財神爺，有點石成金的能力。”

周伍噎住。

“我回去問問起琛。”

*

“你不是一直都想著街上有女性工作者嗎？”周伍勸起琛。慕靈捷就是商業街的第一位女老板。

起琛挑了挑眉，不為所動。

“我看那蘿卜祖孫真想改邪歸正，她們之前是有小偷小摸的習慣，但沒造成大損失，雖然困擾不少……”

起琛抬手示意周伍不要繼續講。

“慕靈捷想招她們做幫手嗎？”起琛問，他不想他的地盤有渣滓存在，如果有人收留蘿卜家那兩位女妖那也不是不能考慮。

周伍搖了搖頭。

起琛挑眉看他，心說唯一的一位女老板都不收，你來勸我給兩位有前科的女妖安排工作？

周伍：“她說她沒錢。”

“……”起琛聽明白了，多年跟在自己身邊的部下，周伍站慕靈捷那邊去了。

周伍偷偷抬眼看他，不敢再吭聲，因為起琛的表情告訴他：這件事情不可能。

*

月色稀疏，日光漸現。

窗外傳來兩聲“叩叩”聲響。

起琛推開窗，一隻竹籃被舉到他眼前。

“行賄？”他挑了挑眉，不打算接過籃子，接著想起自己房間在二樓，而慕靈捷在窗外，眉心蹙緊，問：“你怎麼上來的？”

慕靈捷看他不接，打算打道回府，不再做熱臉貼冷屁股的事，聽到起琛這麼問，語氣不善地回：“梯子呀。周伍幫我搬來的。”

起琛眼疾手快拿過籃子，放在窗台邊的桌子上。回頭冷眼凝視慕靈捷，等她說話。

“改良後的蛋糕，我加了靈憂草，不苦，你試試會大為震撼。”

靈憂草？起琛側目看了眼籃子，少頃開口，“晚點再試。”

“你現在試，我想聽聽你的評價。”

“你在意我的意見？”要不是他了解她，還真的會被這句話給哄騙過去。

慕靈捷站在梯子上，垂在腿側的手規律地動著，眼皮輕垂，眼底一抹精色電光石火般閃過。

正要開口聽到前麵傳來動靜，抬頭看到起琛拿開籃蓋，聽到他講，“你的身份本來就尷尬，如果再招收那對祖孫，對你的店來講隻會是弊大於利。”

有道理。慕靈捷嘴硬：“我隻是想讓你試試蛋糕而已。”

起琛側抬眼看她，“是嗎？”話音未絕就見慕靈捷神色萎靡了下去，他挑了挑眉，拿出放著蛋糕的白色瓷碟。他當初在看慕靈捷的資料時，看到過慕靈捷跟她母親的一些早期經曆，所以能明白慕靈捷想要幫助蘿卜妖祖孫的心理。

但是同理心在妖界，是致命的東西。妖，講到底是比人類更會放大貪嗔恨惡欲的物種。

“你不怕她們以後也是討伐你的一方？畢竟你不是妖，是她們的敵對方，更甚至可以講是他們的口糧。”

人類太渺小，在低級妖怪麵前也會是更弱小的一方而已，弱肉強食，妖怪可太喜歡了。

“那不理了。”

起琛沒想到慕靈捷放棄的這麼爽快，頓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輕咳一聲，“我會安排她們到洋酒館，但至於龔楚嶽會安排什麼崗位給她們，這就不是我的事了。”妖界剝削女妖，龔楚嶽還能一身女裝在商業街立足多年，靠的不是單純良心道德經營。

隻要沒惹出大事，起琛一般也當做沒看見，而且換個方麵想，龔楚嶽那一身特立獨行的裝扮跟自己的初心有某種程度上的不謀而合。

起琛抬眼看慕靈捷，補充：“更不是你的事，你的事隻有一件……”

慕靈捷徑直打斷，調侃道：“給您賺錢，讓您早日開上法拉利。”

起琛放下蛋糕，不打算動了。

吃個毛，氣都氣飽了。

慕靈捷不知道，到梯子中間又爬上來，“麵包房明晚開張，到時記得過來捧場。”又頓了下，才講：“試試那塊蛋糕，我問過周伍你喜歡的口味，特地做出來的。”假的。

起琛看慕靈捷飛快下梯子的身影，情緒不自覺地因為她這句話而放鬆了不少。

而慕靈捷這邊，走出公館後，再走一步就瞬地出現在自己的房間。她快步走到鏡子前，輕舒一口氣，心想樣貌大概跟她妖怪手鐲是同個道理。

手腕到點出現帶她進去妖界，而她的樣子在進入妖界就會變成怪婆婆的麵容。

一想到這，慕靈捷忽然想起手腕是起琛給的，那妖怪麵容是不是也是起琛搞的鬼？“至於將我變得這麼醜嗎？”她一點都不心疼地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臉，又想起離開前拿給起琛的蛋糕。

為了做出蛋糕，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周伍口中那種隻長在樹洞的靈憂草，再混合她帶去的黃油檸檬汁等各種妖界沒有的材料。

“起事兒口味那麼刁鑽，如果他都能喜歡那塊蛋糕，那其他妖怪大概也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