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賬冊有改動?“”慕容玄羽道。“隻是猜測。”亦凝思索道。“眼下禦史舞弊數字巨大,他們的勾結手段倒是新奇。”慕容玄羽道。
“眼下才處決的吳庸就是例子,他在位期間審案用刑訊,侍郎以下均處死。追贓富人均破產,讓民眾騷動難平息。後吳庸被誅平民憤,聖上讓人完善記賬。但是還是有人暗暗去想對這賬冊下手。”亦凝緩緩道。
“緹騎大人,與我聯手,這點誠意可不夠吧。”慕容玄羽微微彎起嘴角。
“沒有點東西就不能見見殿下了,殿下可正是小氣 。”亦凝側過臉來眼裡儘是嘲諷。
“緹騎大人,每次三言兩語,就從我這裡騙東西這可怎麼行?”慕容玄羽眼裡淨是狠辣,他想把眼前這個人吃—乾—抹淨。
“那殿下,看看這個。”亦凝漫不經心地從衣袖裡拿出一個地圖。
“這是......”慕容玄羽剛剛的神情一閃而過,他眼中隻有疑惑。
“殿下,這是將軍作戰的地形圖。怎麼樣,我對殿下可是一片忠心呢。”亦凝瞥見慕容玄羽眼中神色稍變,輕微眯起眼。
慕容玄羽正欲拉開地圖,亦凝卻收起圖紙,抬起了頭看向天色:“時候不早了,殿下,來日再會。”她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那麼狡黠。亦凝,你可真是個混球。
慕容玄羽先是一驚,他被自己腦海中這個荒唐的念頭嚇到了,她與我何乾?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他覺得上官亦凝每一次都留有餘地,每一次都在他這裡留有餘地。
慕容玄羽沒作答,他靠在椅子上露了個意味無窮的笑。亦凝沒注意看他的眼,卻能看清他的唇角,就這樣——他又在散發著那種不自知的邀請。
亦凝轉身離開鐘粹宮,她朝著回到錦衣衛治所趕去,正到門口時,隻聽見背後一個男人道。
“亦凝,晚上去醉香樓吃酒去。”
她下意識回頭看去,一抹紅——醒目的飛魚服,瞧見個劍眉星目,挺鼻薄唇,生得不俗的人。
這人平常一張臉上滿是冷意,神色也涼薄,辨不出情緒。,但今日不知怎麼得卻有些笑意掛在嘴邊。這人就是蔣頌年,他是指揮使僉事,日常與亦凝交集的不算多。
“今晚?”亦凝倍感意外。
“是啊,秦指揮使說的,這也快到年關了,算是犒勞犒勞弟兄們。”蔣頌年示意作請子。
亦凝不好推辭,笑著應和下來了換了身便服。直到到了醉香樓,亦凝才知曉,原來秦遇遠還是個風月老手。
秦遇遠在醉香樓常聽曲,聽高興了就作了些詞,譜上曲子給常虹大街的姐妹們唱。最妙的是,他在醉香樓台子下邊隻鋪一層木板,又從羅遠部落買了批新雛,訓練多日後在腳踝上係著銀鈴,那些舞姬在台子上光腳起舞時踏著步子,鈴聲合著踩踏木板,妙得很。
這會兒台上還咿咿呀呀唱著他的詞,他捏著折扇,倚躺在醉香樓包間的藤椅上合眼聽著。丫鬟隻著襪,踩在毛毯上沒個聲響,跪在珠簾外邊,輕聲細語道:“秦大人,來客了。”
秦遇遠沒睜眼,合了扇子。
丫鬟便起身,為亦凝掀簾。
亦凝入內,見秦遇遠腳邊跪著個女孩兒,正給他揉著腿。
“緹騎大人,不要拘禮。”秦遇遠輕輕打著拍,專注在唱曲兒上。
那跪著的女孩兒膝行過來,要為亦凝脫鞋。亦凝抬手製止了,起身坐在椅子上。
秦遇遠待一曲終止,才坐起身,一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一邊用扇子點了點女孩兒,說:“這人是新的,不臟。”
亦凝撇過頭。
秦遇遠反倒笑了,瞧著她,說:“近來你與那太子走的可有些近啊,怎麼,他這麼想拉攏你?”
亦凝鬢如浸墨,一身葉綬藍上繪著墨染蜻荷,在這暖屋裡,卻襯得眉眼清冷,倒有點不食煙火的意思。他說:“大人,這是什麼話,話可不能亂說。”
秦遇遠打開折扇,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說道:“咱們是兄弟,看你待在太子身邊太苦了,今日就是讓你來痛快痛快。要說可憐,還是你亦凝。這麼被這樣的人死纏爛打,如今明麵上還要與他假意你儂我儂,他還真是不放過你啊。”
“是啊,”亦凝倒也不避諱,像是無可奈何,“他就是要糾纏我。”
“但我看他也沒打算給錦衣衛留個餘地,”秦遇遠說,“亦凝,這耳邊風也沒吹進去嘛。”
“你倒是癡情。”亦凝接了女孩兒呈來的熱帕子拭手,轉眸一笑,那進門時的涼薄便消失無影,不知不覺地潤成了她慣用的神色,“幾年如一日地惦記著醉香樓裡的姐兒,睡一次,就記在心頭,愛得不行。可我與太子不過是幾麵情緣,哪算得上有情?”
“這麼聽著,”秦遇遠拿起筷子,“你們就是玩玩?”
“玩兒也有講究。”亦凝道,“我與他還未與他在床上走著一遭,就算是了,也不過是先快活快活,這麼能日—日都惦記著。”
秦遇遠合掌大笑,說:“好!好亦凝,我就怕你被他擒住了軟肋,忘了咱們才是一條船上的弟兄。來來來,快嘗嘗這道菜,這是雲州快馬加鞭送來的菌子,禦膳房都沒有的好東西。”
兩人揀著菜用了點。
秦遇遠說:“太子嘛,是個角色。過去沒留意,眼下他露了鋒芒,這是狐狸藏不住尾巴了,他就索性要跟人硬乾。他接了八大營的軍務,卻把要職都給了親信,八大家誰也沒落著實權,他又把麵子上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根本拿不住把柄,你說,讓不讓人討不討厭?”
亦凝看著桌上的菜肴說道:“太子破釜沉舟,賭的是聖上能記著父子情義不與他計較,可這期望終是打水一場空,他那個父皇怎麼會坐視不理?盯緊了。如今回不去了,他就隻能在宣武確保自己最好能觸著些兵權。禁軍比起八大營,譬如流螢與皓月,雖有用,卻沒那麼有用。他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風,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從前二十四衙門裡還有魏保,東廠怎麼著也能挫一挫他的銳氣,可如今魏保一死,這眼下倒是有些棘手。
雖說錦衣衛還是為聖上辦事的,不會因為他是聖上身邊的人,而去高看他幾眼。不過現如今太子氣勢正盛,放眼皇城內還真沒個能抵得過他的人物了!”
秦遇遠示意身旁的婢女下去了,吃了口菜,又說,“我與聖上因為這件事有些隔閡,皇上如今聽了太子的話,打定主意要嚴查,你也當儘心竭力幫忙才是。”秦遇遠看著亦凝意味深長道。
亦凝吃完了東西,不緊不慢地說:“一個人,活了這麼些年,早定了性子,如果說幾句話就能痛改前非,那這世上還真少了不少難事呢。”
秦遇遠頓筷,說:“你的意思是……”
亦凝:“如今外敵當前,八大家怎麼還能分而散之,各自為政?你已經做了錦衣衛的主,所謂風水輪流轉,機會已經到了手跟前,你要放過不成?”
秦遇遠也擱了筷,他用帕子拭著汗,看向亦凝,說:“你要我聯通東林黨,攜手對付太子?”
上官亦凝說:“太子隻是其中之一,如今禦史得寵,連帶著太學也呈現出欣欣向榮之態,不出幾年,寒門庶子紛紛入仕,到時候京城四大家家混慣了日子的貴子怎麼辦?若是寒門成勢,新貴崛起,指揮使大人,宣武可就不再是以前的宣武了。”
秦遇遠說:“即便如此……也太棘手了。且不說彆的,那阮彥青是絕不會同意的,他是關南的親傳學生,這些年四處遊學,結交的才子賢士數不勝數,他決計不會與我們聯盟。”
上官亦凝笑道:“四大家,隻說是四大家,沒道理就是這四大家。阮家不成,換一個就是了。”
秦遇遠不吃了,他推開椅子,在屋內走動,半晌之後,看向上官亦凝:“可你有什麼辦法讓太子不要動?他要為皇上處理政務,那聖上就不會對此坐視不理。若是僅僅他一個,那我也不怕,可他後邊立著的是李德和,還有戶部張敏有在,太子碰不了,也傷不得,太難對付了!”
“李德和是厲害,可他的威風也就是在邊陲。”亦凝撐著首,秦遇遠看不清她隱在陰影裡的眸子,她拋給秦遇遠最後一把火,“這兒,他可不敢,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想要太子自顧不暇,法子多得是。”
秦遇遠陷在沉思裡,他不明白亦凝什麼意思。他問:“什麼法子?”
上官亦凝無聲地笑了,她說:“太子的勢,全依賴於聖上的信任。他閒散多年,以前瀟灑閒散的日子那麼快活,但是情這東西,就是父子又如何,隻是逢場作戲,當不得真的。”
秦遇遠看著,他隻覺眼前人風輕雲淡地聊著,舉手投足間像一頭野獸酒足飯飽在消食,秦遇遠隻覺剛才咽下去的山肴在胃裡攪動。他強撐著沒露出膽怯,笑說:“你既然有主意,那便說吧。”
亦凝離開後,秦遇遠又躺回藤椅上,讓人撤了桌子。他這會兒無端覺得悶得慌,讓人把窗子開了。
蔣頌年從隔間出來,秦遇遠感歎道:“你也聽著了?要叫了這亦凝得了勢,隻怕比太子還要難對付。”
“打蛇得打七寸。”蔣頌年倒著茶,“這世上沒人無欲無求,她自然也是也有弱點,隻要拿捏住了,再狠,也能拴住她的爪牙,讓她腹背受敵。”
亦凝下了樓,就見著幾個打量著花枝招展的姐兒,她用扇子挑起其中一個姿色不錯的臉,含情地看著姐兒,嘴裡卻說著:“有小官麼?”
老鴇見著這情形,知道是還沒玩儘興,扭過身子,對後邊的人說:“送大人去上邊,叫幾個麵嫩乾淨的來伺候。”
老鴇懂事得很,就知道亦凝來這玩,圖著就是姿色上成的,但挑樣貌,挑穿了這醉香樓,也挑不出比亦凝更有顏色的人,於是轉而另走偏門,選的都是些白淨乖巧的。
亦凝在房裡坐了片刻,便進來了三個小官。她掃一眼,確實白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有個小官上來就要給亦凝脫鞋,亦凝微微挪開了腳,拿起扇子挑起他們的下巴,他們便跪著不敢動了。
亦凝端詳了一會兒,微微眯起眼,少頃後,眼望窗外,說:“把衣服脫了。”
三個人乖順地褪著衣衫,褪到一半,亦凝嫌慢,用手中的扇子往一剝,那雪白的肩膀,一覽無餘。亦凝看著那雪似的肩膀,卻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她又似有似無地抓起那幾個小官的手,個個生得像似蔥段,像是沒沾過春水。
他們沒有凸起的青筋,也沒有力道,更不會油嘴滑舌。
“狐狸,就是狡猾。”
亦凝緩歎了口氣,她起身,推門走了,留下三個小官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