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凝按約來到望春山茶館,“亦凝小姐救命之恩,我無已回報,隻好請小姐在茶館敘敘舊。”鄭琢光施禮道“坐下說。”亦凝微微屈膝還禮,作請道。夥計上了茶水,些許茶點便退下。“上好的火井,需沸水衝泡。湯色橙紅、黃為品。”亦凝瞧著湯色純淨,帶著沉香味,輕輕微抿一口,醇厚甜潤。
“是好茶,鄭公子不惜拿出陳年黑茶招待,亦凝謝過了。
先說說,我的推測吧,既然他手段了得,但開放海上貿易卻在西冥國繞了一圈,看似舍近取遠,實則是讓西冥無意加入他的陣營,西冥現如今新天子才登基,正處於加強自身實力之際,洛淵有意拉攏,西冥也不想拒絕。可他想不到,宣武早進入奸細了。”亦凝道。
鄭琢光納悶道:“小姐何出此言?”
亦凝頓了頓,“我查看了近期常虹街商鋪位置,與前幾段時間的截然不同。”
“怎麼這麼說?”鄭琢光疑惑道“商鋪是不可隨意改變的,可眼下鋪已悄悄換了,連他都能蒙蔽,可見朝廷內已被滲入了。”亦凝輕抿一口。
“鄭某有一點小建議,不知能否幫到小姐。”鄭琢光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他本在戶部任職,竟利用戰事在雙方慘敗時發動政變,登上皇位,與六國結盟。我父親曾說他心術不正,他懷恨在心。國家危亡之際,他為一點私欲。。。”鄭琢光再次紅了眼眶。“怕是你父親儘忠一生,也不曾發現他身邊人暗暗反水了吧。”亦凝良久道。“應是,我怎麼早沒想到。還望亦凝小姐能幫幫我,鄭某願傾儘全力!”鄭琢光再行一禮。“鄭公子,亦凝還有事,先行一步。以後少見麵。安全要緊。”亦凝還禮道。“小姐,我們現在去哪?”
“回府。”亦凝道。
回到碧水雲居,亦凝關上房門,她移開了書架等雜物,打開天窗順著下麵的樓梯下去。待下到底,她拿起一支燭台點燃借著燭光一步步上樓。在她眼前是一扇門,亦凝毫不猶豫地推開它。眼見到了晌午,慕容墨川回到西暖閣“聖上,臣有事稟報。”亦凝跪在他麵前。“你來多久了?”慕容墨川坐下歇息“臣剛到不久。”亦凝道“嗯,說說吧。”慕容墨川的聲音裡帶有不容質疑的壓迫“臣發現最近常虹街商鋪位置有異動,恐有奸細混入宣武。特來報。”
亦凝從袖中拿出常虹街商鋪位置示意圖雙手陳上。
“你,確定嗎?”慕容墨川看向她
“臣,確信。” 亦凝堅定道
“邊防戰事吃緊,現如今軍費開支已是宏德十五年間的五倍,朝廷不得拿田稅、商稅來維持開支。且這兩年寶鈔貶值已經影響到朝廷財政的收支平衡。亦凝鬥膽,還請聖上準許我下行省查案。”亦凝叩首道。
慕容墨川沉默了一下,確如她所言,近年戰事吃緊,與霧陽的戰事還有南疆的屯兵管理問題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花銷,雖設有都司和衛所但還是力不從心。亦凝看出慕容墨川凝重的神色道:“臣以為可將作戰與後勤分工分開,將都司軍馬改由總兵官統率,都司掌錢糧。分工明確也少些紛爭。”
“朕準了。”慕容墨川沒有猶豫。“念你心係國家,著緹騎兼巡按禦史。我朝向來是有能者居之,你雖為一界女輩,但願為國家出力,朕欣慰。”“臣女謝過陛下。”亦凝叩謝道。待她從偏門離開,繞過隆宗門,準備向西華門走去。
“幾日不見,想不到你竟辦事辦到天子身邊?”慕容玄羽打趣道“殿下雅興,怎麼繞路到這來了?”亦凝行禮道。“還跟我客氣上了。”
慕容玄羽微微笑道“殿下是皇上器重之人,臣女可高攀不了殿下。”亦凝道
“但我記得西巡時,你喝醉了可不是這麼樣的。”慕容玄羽湊近她耳邊道。
“這是皇宮,臣女這麼湊近殿下,算不算逾矩?”慕容玄羽看到亦凝靠近她眸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神色。他勾起唇漫不經笑道“你真應該看看夜晚的皇宮。”
“殿下,我們兩清好嗎?”亦凝抬起眸,盯著慕容玄羽的眼睛說道“不是兩清嗎?怎麼是我們?”慕容玄羽彎起眸“你放過我,我就會放過你嗎?”亦凝再湊近他,微微勾起嘴角“這麼想與我糾纏?”亦凝看著他笑道
“是呀,孤枕難眠。”慕容玄羽並不躲,他聞到她淡淡的蘭花香,兩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呼吸是熱,但人是冷的。隻要向前一碰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你夠快。”慕容玄羽含笑著看她“不及殿下,媚術了得。”亦凝對上他含情的眸,她看著慕容玄羽微紅的眼尾,就像他那天醉酒似的,霧氣迷離,蠱惑人心——魅惑。“算了,改日吧。”慕容玄羽收起他的笑。
“好,那殿下,告辭。”亦凝也收起笑行禮告退。慕容玄羽看著亦凝漸行漸遠的背影,“有趣,看來,我得好好盯緊你了。”
回到相府,亦凝腦中回想剛剛的畫麵,她不知道從一開始見到他,就覺得要鎖住他——每次他看她的眼神總帶著這種意味,亦凝搖搖頭,是錯覺嗎?那眼尾蕩漾的是秋波,他綠色的眸中流光易轉,是穠豔儘憐甚彩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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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凝領了收了官印,還有一枚印鑒留在皇上手裡。她看著那枚官印陷入思索。待亦凝回到相府短暫辭彆雲杉,上官恭忠震驚時間如此緊迫。但聖意難為,隻好跪謝了。亦凝收拾好行李帶著思遙乘車離開京都宣武,與其同行的還有幕僚五六人,其中還有聖上特派的嚴邵傑。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來到撫州知州府,當地知府,同知親自迎接。“勞煩巡按親自前來。”盧知府道。待亦凝拿出敕書,小廝已端上定勝糕、方糖糕來。“敢問巡按是新上的吧,看著麵生啊。”“皆為聖上效力,還望知府大人多多擔待。”亦凝道,她著一身翠微色祥雲團花刺繡的雨絲錦,挽著靈蛇髻
“大人,這眼下快到朝覲,不知撫州準備如何了?”盧知府淡淡一笑:“巡按有所不知,撫州物華天寶,是古九州人才濟濟,巡按年紀尚輕竟來此,想來對這裡不甚了解吧。況且放著錦衣玉食,來這繁瑣,盧某為巡按不值啊。”
“國以民為本,民安則國安。都是為皇上分憂,身為女子豈能不為國家效力?身為監察禦史、按察司官有追問諸衙門官員取收不公、刑名,對六品下滾圓追責不必奏請。有徑自提問職權,敢問盧知府如此,是否對聖上不滿?”亦凝輕輕敲擊桌角,似笑非笑地看著盧知府。盧允看著亦凝寒意的眼神,不敢再有不敬之意“盧某失言,還望上官巡按不要追究。”
“都為天子,隻要知府配合。亦凝不會為難知府。” 亦凝微微一笑。“盧知府,我想看看宏德十五年至今年的賦稅征收賬冊,還有往年賦稅糾紛的記錄。”“好,盧某讓戶房的人來。”盧知府轉身。不過一會,戶房的小吏前來。“統統報上名來。”嚴邵傑道
“聖上體恤,特派來前來協助。諸位當儘心才是。”嚴邵傑繼續道。亦凝翻閱著賬冊,隻見宏德二十年夏秋二稅加之其他各色雜稅大約有三十八萬,但同年稅糧增加,朝廷將太原、鳳陽、河南、西安升為上府,而萊州因為稅糧上繳不及被降為中府。宏德三十年朝廷重新厘定百官品秩,取消了同級政區之間品秩差異。且亦凝早就聽說南昌回衝繁,吉安健訟奸猾。“你們可知這稅有問題?”亦凝道“小的們,怎麼會,都是按規定收的。”小吏們麵麵相覷“偷稅可是重罪,你們仔細考慮清楚。”嚴邵傑道
“小的不知。”
“那好,拖出去每人仗責二十。”亦凝端起茶杯,微微抿上一口。“大人,饒命,小的說。”“撫州下麵有臨川、崇仁、 金溪 、 宜黃 、樂安五縣,加之撫州地區較為廣袤的麵積,撫州也就自然而然的一分為二,形成了撫州與建昌兩個建製。但恰逢天下大旱,莊稼歉收,民間減負的呼聲沒止住。”一個小吏哆哆嗦嗦說道。“盧知府,他說的是否屬實?”亦凝嚴聲道。
“回巡按,這問題早在前些年就有了,地方稅額總是一定的,但析地建縣中的撥補的麵積與稅負有偏差,造成新建的縣屬賦稅偏重。還有不同府縣之間暫時的賦役協濟被朝廷長期固定下來,從而爭議不斷。就是同一府屬的稅額,各縣之間也是設法避重就輕、 嫁禍於人,有的訟爭鬨騰數十年也不得了結。還有為減輕某一裡甲都圖甚至個人的稅負。”盧知府頭疼道 “看來有的糾紛就是公司交織、混然一體了?盧允,你好大膽子!竟知情不報!” 亦凝重重拍了桌子。盧允嚇得忙跪下了:“上官巡按息怒,盧某知罪了。”
“這樣看雖然農民是賦稅的最終負擔者,但擁有大量土地的地主確是主要的納稅人,所以許多賦稅糾紛案的訴訟主體自然是那些有頭有臉的鄉紳地主。他們擁有土地,據此同政府展開瓜分利潤與稅收的討價還價;竟然還使有能力訴諸衙門,對簿公堂。一般的民眾遇到彼此之間稅負推收糾紛,也受背後的生監和鄉紳地主所左右。”
夜晚,亦凝回房仔細回想 ——這裡民間多聚族而居,各族均立祠堂,每有族中訟事,均取給於公費。看來這公祠也有問題。撫州旱災,永新縣借征三年 “軍運”,結果“輕齎不再,不斷要求吉安知府和江西巡撫將其恢複到原來的稅收水平和征收方式。
這些縣與府之間到底在隱瞞什麼?得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