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麥餅宴”剛過不久,聖上體恤百官辛勞,賜予不落葉包成角狀的“不落英”,丞相府借節日之氣未散之際,特邀賓客前來宴遊。
金玉簾箔,弄盞傳杯,一酬一酢,笙歌鼎沸。仆從頻傾酒,賓客抒雅懷。
亦凝跌撞地打開門,遠處正把酒言歡,語笑喧嘩。她剛獨吞絮果,淚水尚未從臉上拭乾,她紅著眼尾,著著素白刺雲樣長裙,她顫抖摸索帶上那隻麒麟釵,扶著廊欄,前去宴廳。
朦朧的雙眼隱約看到推杯把盞地賓客,她實在精疲力竭,坐在地上。“丞相大人得聖上青睞,我等仰仗大人多多提點,也好為天子效力,助我朝安邦。”坐上人笑著舉盞。“都為天子做事,哪能不儘心。”丞相舉盞回應。
亦凝抬頭,府內紅簾高掛,花係金鈴,人間繁華地。人事難料,她隻覺眼前天崩塌陷,前塵事若浮夢,讓她剜心截舌。她掩住泣聲,雙眸早已紅成一片,耳邊卻傳來模糊的嬉笑之聲。
亦凝回院後,掩門關窗,她顫著身打開那個梨花木匣——隻見一封信箋,凝兒,終是聚散離多,前路凶險,遺恨當年成癡錯付,悔如今骨肉將分離。怨母無福助你前行,勿踏前人路,順遂過餘生!亦凝泣聲道,“娘,是我心急,害了你。”她蜷縮在一角,隻能讓淚水減輕她內心的苦痛。
這日,亦凝正專心致誌地雕刻著娘的碑牌,門口一陣腳步聲,隻見思遙慌張跑進門,“怎麼了,平日裡沒見你這般。”亦凝正在用心修改紋樣“小姐,六小姐被主母抓去廳堂了。”亦凝手中的刻刀隨即掉在地上。
錢黛秋坐在廳堂主座上:“雲杉,亦凝出府參與謀逆一事,你可知情?”雲杉被綁住,跪在堂前。“回母親,您不要聽信不實之言,阿姐沒有,還望您把事情調查清楚,再做決斷。”“她年幼,受人教唆,在情理之中,林瑤,你呢?”錢黛秋寒聲道。“妾不知主母聽信何人誣陷亦凝小姐,還望主母調查清楚,還五小姐清白。”林瑤咬牙道。“既然你們不識抬舉,就彆怪我正家規!”“住手。”亦凝快步上前:“都是亦凝一人之過,夫人不要遷怒與他人。”“哦,那你說說看你錯在哪?”
錢黛秋一臉玩味,看著地上的亦凝。“我......”亦凝跪在地上艱難開口“這麼說,太豔家是給你不少好處了?”“亦凝錯了,亦凝不該擅自出府查案。”錢黛秋步步緊逼道“那你是承認參與謀反了?”“亦凝不曾。”亦凝咬牙道“可憐太豔湘慧,自以為與你母女連心,可你不還是不敢承認嗎?平日裡不是巧舌如簧,現下為她說話到是不敢了?”錢黛秋不打算放過任何一次羞辱亦凝的機會。
“我,是亦凝思量不周,與太豔家無關,夫人若是懲戒,亦凝認罰。還望夫人不要遷怒與此事無關的其他人。”亦凝感到汗水順額流下。“你是向著那逆賊了?那誰是無關緊要之人?”錢黛秋嘲諷道“我有罪。”亦凝紅著眸顫聲道“既然你想擔謀逆的罪,我成全你。”趙黛秋小抿了一口茶“我沒有謀逆!但你想加罪於無辜者,不可以。這失職之罪,亦凝認!”亦凝若被抽筋般。
“既如此,那便開始吧。”錢黛秋笑道。隻見上來一排人,將亦凝不由分說捆起來。
“行刑吧。”
亦凝隻覺雙臂一緊,纏繞雙腕地繩子瞬間收緊,亦凝心裡一驚,藏在繩內的細刺鋒利地刺入她的皮膚。她被懸吊在半空中,一旁侍從打開盒子,錢黛秋抽出裡麵的鞭子,鞭子耀眼的光閃在亦凝臉上——亦凝偏過頭,她不想直視那鞭子,陳年卻曆久彌新——巧奪天工的鞭子。起鞭的壯漢橫空一甩,月白的祥雲衫映出一道血痕,亦凝隻覺胸口如撕裂般,她渾身顫抖,心似已灰木。她的靈魂與□□同時被淩遲,每一鞭精準地讓她由內而外的疼。她雙眸通紅,抑製不住的淚水從她臉上劃過。她能感受到娘還在她身邊,每一鞭——刀片儘數深刺入她的皮肉,未等她忍下,下一次又刺入更深。血順繩子而下,鞭子精準抽向她腹部,鮮血從她嘴角溢出,亦凝滿嘴甜腥,侍從收緊束繩反複數次,她屈辱,憤怒。她被張狂地痛控製,感受到身體正被割裂,她感到雙腕深陷皮肉的繩子再一次被拉緊。亦凝額上已洗刷一般,麵色慘白,衣內已浸濕,她痛地肝腸寸斷——血已堵住她口,無法出聲。她已分不清哪裡是血,哪裡是痛,隻覺到處是血。“殺了我吧!殺了我!”亦凝在心裡默念,她的視線開逐漸模糊不清“住手!誰準你們這樣的?”錢黛秋的人哆嗦地慌忙放下繩子,亦凝重重摔下地,滿口鮮血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大片地麵,她筋脈將斷地手腕已無法支撐地麵,她倒在地上,鮮血順著她身下蔓延。
錢黛秋看見上官恭忠冷笑道:“若不是先前有人許了這差事,妾也不敢擅自動手;現如今老爺倒想推個乾淨了?”上官恭忠見亦凝奄奄一息,有些不忍“你是想鬨出人命才罷了!”錢黛秋道“老爺想做善人,讓妾做惡人,那審具可是您肯的,現在到是妾用私刑?”瞥了一眼亦凝“這蹄子,該的,縱是老爺平時驕縱的,已逐出的還想正尊卑,到頭來不過是灰般散了,當予一教訓,免得壞了禮數。孽黨已清,她為虎作倀,若是死了,也是罪有應得,不足惜!”錢黛秋一番話似利劍捅的本就身心俱損地亦凝撕裂般屈辱;她似魚肉般任人宰割,淚水混著血,她看不清周圍猙獰地臉,她絕望地閉上眼。
上官恭忠額上起了青筋,“你這毒婦!就這麼想絕了上官家的後!亦凝是我的女兒,還輪不到你處置!”錢黛秋住口不再言語,她不想與丈夫因此破了麵,上官丞相看了她一眼便拂袖離去。
“亦凝,今日你可知罪?”錢黛秋趾高氣揚道。亦凝睜開眼,掙紮著用滿是血的手肘支著身體,眼裡滿是絕望與憤怒“夫人如此恨我?”“你......好,看你還能支撐幾時?”錢黛秋皮笑肉不笑道。“亦凝,在此謝過夫人訓導。”亦凝啞著聲道。
見錢黛秋揮袖離去,雲杉顧不上身上粘了血跡,忙上前“阿姐,怎麼這麼多血!”“我沒事。”亦凝慘笑道“怎麼辦呀!”雲杉淚流滿麵。“我動不了了,讓人背我可好?”亦凝淡淡道“嗯,好,我這就去叫人。”雲杉起身,快步向前。
思遙見小姐遲遲未歸,內心焦急不安,見雲杉哭哭啼啼回來——隻覺大事不妙。見亦凝渾身是血,隻覺不忍看。遂與雲杉合力將衣裳給亦凝換下,亦凝吐血不止,可怖傷口不斷溢出鮮血,染紅了床單。思遙忙找些紗布與草藥勉強按住傷口。
亦凝感到越來越冷,額頭逐漸昏沉。思遙摸上她額頭,越發燙手來。“不好,小姐發熱了。”雲杉擦著亦凝的身體泣道“阿姐被他們折磨的手腕快斷了。”亦凝咳嗽不止“娘。”她看見娘死前強顏歡笑——活下去。她痛醒了。
夜晚,亦凝隻覺傷口似椒水滲入,似火一般灼燒。“思遙,紗布,針灸再取一桶冰水來。”思遙心中疑惑,但隻得照做。待一切都拿來,“你先出去吧。”亦凝道。思遙雖擔憂亦凝安危,也隻好在門外候著。亦凝摸索著從床下鬆動的木板取出漆盒,放在桌子上。她拿出刀在燭火上烤了一下,割開紗布,裡麵的慘狀讓她不禁吸一口涼氣——傷口處溢出膿,周圍露出卷凸的皮肉與突出的筋脈,她清楚地看清根根刀片嵌入皮肉,快刺穿筋脈。她又把鑷子架在火上烤了烤,小心挑破了膿,再一點一點剝離筋脈上的刀片。亦凝臉色蒼白汗順著臉滴下,鑷子觸及傷口她聽見刀片,釘子與血肉分離地黏膩聲。冰水已被染成紅色,亦凝顫手拿銀針刺入曲池穴,她估摸著刀片的位置,一把拽出,隻覺從心尖撕開,疼痛帶來的淚水讓她淚流滿麵。每一次拔出,似剝皮抽筋般,她喘著氣手抖地幾乎握不住醫具。她知道錢黛秋對她懲戒遠沒有結束,她或許會慢慢疼死,也許下一次利器地拔出就會死。
或許她命不該絕,傷口清理乾淨,隻見半碟子刀片刀釘已從體內拔出。她從漆盒裡摸出一小瓶,就著桌上碗裡的水服下。
她看到娘輕撫她的額頭,教她練琴,“娘,不要離開我。”“好。”娘看著她笑“阿寶,你是娘的阿寶,怎能不疼你。”“外出小心,娘等你吃飯。”她看見娘在門口等她。“阿寶,你一定要活下去。”娘被劍刺穿身體朝她倒下,最後想的卻是她活下去;她看到幼年饑餓,平日裡卻被欺淩,她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切開;她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躺在雪地裡;“娘,彆走。不要拋下我!”娘離她越來越遠——再也沒有回頭。“不要!”
“小姐!”思遙見沒了動靜,忙進來察看,發現亦凝倚在桌角,手泡在冰水裡,已失去了知覺。嚇得她摸了摸亦凝額頭,燙似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