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玄羽仿佛沒聽到一般,亦凝隻覺得他摟得更緊了,大氣也不敢喘。
“慕容玄羽端借著光端詳著眼前的美人,看到亦凝強撐著鎮定,又看看到她雙拳緊握,指尖微微泛著紅。最後指了指亦凝的耳根,在她耳鬢壞聲說:“亦凝,紅潮上來了。”
紅潮。
亦凝原本心如止水,此刻聽著這兩字好似被人戳中心事一般。她感到心中如同被塞了把火, 神使鬼差地聽從了慕容玄羽的調令,讓火一直燒到了她的耳根。她越是想鎮定臉上的潮紅越是肆無忌憚起來。
亦凝深知這一點紅映在雪白的臉上格外刺眼, 即便她出言反駁,也沒有任何說服力。
宴散後的第二天,亦凝準備好好在府中休息一番,沒想到思遙從外麵帶回來的一封信,讓她即刻改變了想法。
她的阿娘有消息了!亦凝怔怔地看著撕開的信封,她不知道這一天,來的這樣猝不及防。
事不宜遲,亦凝裝扮一番,便帶著思遙一同從偏門出了丞相府,鬨市仍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離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亦凝多日不見如此清靜之景,此刻隻想待在這裡,但內心仍惴惴不安——錢黛秋和上官餘瑤雖受邀前去皇宮小住幾日,除了錢黛秋,相府上就屬二房史冷寒持著家事,況且上官恭忠也同去皇宮商議國事,自己在府中本似有似無。錢氏替自己告假,說自己需精心調理,不過是怕自己搶了餘瑤的風頭,礙著她母儀天下的路了。兒時事不間斷反複閃現,趁此機會出府查明,既避人耳目,些許換母親一個公道。思遙被煙火氣息所吸引,“小姐,這裡好熱鬨。”思遙怔怔道。“我們得動作快些了。”亦凝神情嚴肅。
果如林姨娘所言,不久便見到打鐵煉劍處—煉鐵。一小廝見有客,忙招呼:“這位小姐,這裡款式琳琅滿目,您要什麼儘管開口,包您滿意。”“我與你們家老板有要事商談,這裡是十兩銀子,麻煩通報一聲。”亦凝冷冷開口。夥計滿臉堆笑:“小姐,裡麵請,裡麵請。”見夥計往裡去,亦凝忙跟上。隻見老板擦擦手,笑盈盈地出來:“貴客前來,顧某有失遠迎。不知兩位瞧上哪件兵器了。”“太豔家是這裡的老主顧吧。”亦凝淡淡問道。“小姐是哪裡聽來的話,像我們這樣的平頭小族隻是收錢辦事,其餘的一概不知啊。”“那你知道,這事該做不該坐。能做不能做。”老板一哆嗦,“隻要你照實說,這銀子就歸你了,若有半句欺瞞,太豔家,錢家都不會放你!”亦凝把錢放在桌子上。“我說我說,太豔家是這裡的主顧,每次都會通過密道運送,他家二夫人接應。”
“他家大夫人呢?”亦凝猛地上前,匕首近在咫尺,老板慌慌忙忙道“他們家大夫人......紅......杏出......牆早就逐出家門了......”“說下去。”亦凝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又近了近。“太豔家怕被她拖累,就在東邊的齋房裡,上官家早與太豔家勢如水火,太豔家私自擴展勢力打造兵器,小的,小的隻知道這麼多了。還望小姐饒命!”老板已麵白如紙。亦凝手顫著抖,眼中閃爍殺意:“你若有一個字假,立刻誅你全家!”“小的,小的,不敢......”顧老板渾身在抖“今天,你在這裡什麼也沒看見,對嗎?”亦凝在桌上又放了一兩銀子。老板惶恐伏身“是,是,小的什麼也沒看見。”“起來吧,兵器不錯,改日再來拜訪,我們走。”亦凝語氣如常,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虛無,她一步便跨出了店鋪。
出了店鋪 ,亦凝心中惴惴不安,生母家族的謀反,自己見不得光的身世,老板所言甚多,是不是有人故意走漏風聲引她上鉤?錢氏一定要對她痛下殺手、趕儘殺絕嗎?上官恭忠知道這件事嗎?蹊蹺詭異的事接連發身,前路是什麼,她不知道。她小心避開人群,鑽入深巷。
不知走了多久,抬頭見一門匾書寫“不為齋”,想必是到了。亦凝推開齋門,躡足入內。齋內空曠,古琴聲在若影若現紗簾中餘音嫋嫋,亦凝掀開白色紗簾,巡音而去。白紗下逐漸顯現屋內的景象,琴音曠然似瀑布傾瀉而下。待掀開最後一塊飄動的紗簾,一位女子著青藍衣裳,坐在一片白色蒲團上,正撫琴似流水,與四周的白紗起伏交相輝映。如世外高人靜參禪意,亦凝行禮道:“久仰夫人大名,今日一見的確如此。”女子並未答話,隻是撫琴,“夫人以為,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亦凝平靜的問道。女子弦音轉急,“隻是單獨見見夫人。”亦凝又答。琴弦在高度緊繃下斷裂,一張好琴上已是斷壁殘垣,一片狼藉。“何人如此大膽,擅闖這裡。“夫人勿惱,一麵而已,夫人不見,亦凝亦不多留。”那夫人聽到“亦凝”兩個字,冷笑道:“為何不死?”“夫人與其憂心我,不如思慮私造兵器,意圖罔上作亂!此等謀逆大罪!”“那有如何,你能踏出這半步未可知?”隻見女子抽出一旁的劍直劈亦凝麵門,亦凝側身避開,直衝門去:“娘既然不認兒,兒改日再拜!”隻聽閉門時一聲冷語:“勿來。”
亦凝出了不為齋,思遙在外麵守著,親娘的絕情之言讓她心寒,本應久彆重逢的親情卻以劍拔弩張收場,錯愕地難以接受。但事情未果之前,她必須再試試。正待她轉身離去,門外一位老嫗從身後叫住了她,“五小姐。”“娘,還想見我嗎?”她小心試探道。“夫人提及痛處,勿怪。若得空,可常來。”那老嫗道。“那就,有勞了。”亦凝略微欠欠身。
回府後,娘的鄙夷猜忌,渴望已久的親情,失望,憤恨,不解,湧上心頭,渾然不是滋味。
不為齋內,太豔湘慧看著眼前雜亂景象,心如刀絞,淚如斷線。十年離彆,她以為今身不會相見,直到那個名字脫口而出。她狠心趕她離去,她恨,她怨,本以為潦草過後半身,但亦凝的出現給了她希望,她看到她的女兒長大。“夫人,勿自責了,當心身子。”冬賦在她身邊安慰。“我已經告訴她有時間看看夫人。”太豔湘慧點點頭。
亦凝躺在榻上,她迷迷糊糊的夢見自己小時候,畫麵雖模糊不清,但歡笑聲在耳畔回想。她睜開眼,陽光撒在她身上,應當不早了。她起身,著一身刺有祥雲如意紋樣月白色長裙,思遙見小姐準備出門,忙跟上。她們從小道出,到了不為齋,亦凝叩了扣門環,冬賦打開了門:“小姐,夫人等候多時了。”亦凝跨進屋,屋內陳列雅致,她掀開簾子,“還記的你住過這嗎?”太豔湘慧說道。亦凝隻覺頭痛欲裂,過去的記憶潮水般湧向她,“凝兒,今年新上的梔子花酥。”她抬起頭——這不是夢!“娘!”她淚如泉湧,“為什麼離開我,是恥辱嗎?”太豔湘慧搖頭哽咽道:“不.......不是,年少夫妻......終抵不過......終是聚散皆是緣,離合總關情。”亦凝震住了,“是他愧對我們當初的諾言,當年的爭執,一怒間我摔碎了定情的梔子釵,我試探,以為他會回頭,我還是錯信了他,他看了一眼我,眼裡隻有鄙夷,他走了,走了。”亦凝隻覺心如寒冰,她覺得徹骨的冷,恐懼將要吞噬她。“我,沒有背叛他。他為什麼害我?”太豔湘慧眼裡隻又黯淡。“兩情相悅,怎敵過時光蹉跎?”湘慧自嘲道。“所以......那個女人......是父親.....”亦凝聲音在顫抖,她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誤的,真相總是現實又殘忍,她不想揭開陳年往事了。“是娘不好,讓你受這麼多苦。”太豔湘慧淚水泉湧而出。
她想鎮定,但她清楚地感覺自己在顫抖,心在抖。她拿過桌上的梔子花酥咬過一口——是小時的味道,是娘的味道。
屋外思遙見裡麵沒了動靜,正奇怪,冬賦拉著她到一旁坐下了:“小姐,這麼多年應當艱辛吧?”思遙道:“小姐喜歡把事藏在心裡,不曾訴苦。”“有什麼事,記得多開導開導她。”冬賦道。“嬤嬤的話,思遙記下了。”思遙點點頭。“年少時,上官老爺將夫人、小姐趕出來,就是這間屋子,後來。”冬賦歎了口氣,接著道“但逃不掉,錢氏找來了,為了讓小姐活下來,夫人在小姐身上抽上五鞭做交換,她還那麼小,怎麼禁得住!”說著拭淚。思遙也不忍流淚,“嬤嬤勿傷心,現在她們相聚團圓,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小姐。”說完起身,拜了一拜。
兩人正欲多交談,隻見亦凝已出了門抱著一木匣對冬賦道:“嬤嬤,照顧好我娘。”
思遙與她回府,“你是不是好奇,我的過去?”亦凝道。“奴婢不敢窺探小姐的私事。”“好奇我小時候為什麼住在府外?”亦凝道。“冬賦嬤嬤,希望我多開導小姐。”思遙小聲道“我,是多麼不堪啊,被趕出府,冬天鑽心的冷,我感覺我凍僵了。為了活下來,被打滿地是血,我才五歲啊。我感覺鞭子割開了我的皮膚,我在自己的血泊裡看到錢黛秋上揚的嘴角。”她眸中泛紅,已不覺淚流滿麵。
第二日,亦凝起床,隻覺心口劇痛——她大感到不妙。她來的不為齋,正欲敲門但聽到屋內似有不尋常的打鬥聲,他猛地推門而入,隻見太豔湘慧正與幾十人激烈打鬥,她拔出隨身的利刃——這一次她不能退。亦凝手起刀落下,五六人接連倒下。她與太豔湘慧背對相靠對抗那些人。地麵已是鮮血一片。眼前的人不減反增,
“亦凝,你是想幫逆賊造反嗎?”隻見錢黛秋緩緩走出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亦凝拿著帶血的劍上前,眸中一片血色。“給我拿下!”“我看誰敢!”亦凝血紅的瞳孔全是殺意。“隻要你跪下,向我懇求,也許我能在老爺麵前讓你少受些罪。”錢黛秋道。亦凝卻沒有猶豫,她跪下了,紅著眼看著錢黛秋:“我求你,放過我母親。”錢黛秋身後的隨從突然出現,隨即將她按住了“她是保不住了。”錢黛秋笑盈盈地看向太豔湘慧說道。隻見又上幾十人,太豔黛秋吐了口血,“不要!不要!”亦凝額頭青筋暴起,瞳孔紅得滴血,她掙紮地周圍人幾乎按不住她。“你為什麼要騙我!”亦凝身子在顫抖,屈辱之感將她包圍。太豔湘慧眸中含淚“凝兒,娘對不起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說完一刀劃破了自己的喉嚨,血飛濺向四周。“娘!娘!”亦凝失聲痛哭,她想掙脫束縛——但她做不到,那些人將她按到在地。她感到五臟六腑被全部貫穿,猶如刀剜著皮肉——血淋淋地。這一刻,她萬念俱灰。“差不多了,我們走!”錢黛秋不願久留,匆忙帶著人離開。亦凝在地,她顫顫地用不聽使喚地手向前爬去,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她一身狼藉,好不容易夠到太豔湘慧的屍體,她不管不顧地抱著太豔湘慧的屍首,就保持著一個姿勢,一直抱著,就像小時候娘抱著她一樣,也不知道坐在地上多久,她腦海裡一片混亂,直到第一縷陽光刺痛了他的眸,她才怔怔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