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虎雲龍(1 / 1)

亂世梟雌 鳴蒂 4356 字 2個月前

“這位善士說得不錯。”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她們身側傳來,妊婋鬆開了握住那女子的手,那女子也趕忙把刀尖朝下收起,眾人一同轉頭看去。

千光照這日也穿著練早功的勁裝,更顯得整個人挺拔瀟灑,她笑嗬嗬地走到幾人麵前,抬手遞了一把短劍給那女子,說:“試試這個吧,或許更趁手些。”

那女子把手裡的刀放到一旁,雙手接過短劍,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妊婋和千光照:“我也不是真的想自刎,我隻是……”

“你沒殺過人,害怕正常。”站在妊婋身後的厲媗嘿嘿一笑,開始傳授經驗,“等你殺過就知道了,男人好殺得很,脖子脆著哩,都不用刀,使點勁一掰,比擰雞脖子難不到哪去!”

聽這話,旁邊那群少年都笑了起來,接短劍的女子也靦腆一笑:“好,我再學著練練。”

說完她往前麵教身法劍法的女冠那裡走了過去,妊婋這才轉頭朝千光照作了個揖:“多謝仙長收留,今天不下雨了,我們趁早趕路,免得給觀裡添麻煩。”

妊婋想著,今日觀中這些人舞刀弄槍地操練,一定跟山下造反軍有關,這些布衣女子大抵是附近農莊上逃來避難的,那不如在走之前想法子幫她們引開山裡的造反軍,也算是答謝太平觀昨夜的收留。

千光照還禮笑道:“乾糧有限,若是不趕時間,還請移步齋堂用些早飯,再順便問問諸位往哪裡去,貧道也好為善士指路。”

妊婋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大家一起跟著千光照,從操練的人們後方,往道觀西邊院裡走去。

齋堂在太平觀西南角的院落裡,她們走進院門,見裡麵種著桃樹和杏樹,枝頭上已結了些青綠色的果子。

千光照給她們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座院子,進門左邊一排房屋是道觀的儲糧室,右邊是廚房,正中敞廳則是道士們平日用餐的地方。

妊婋她們出來的時間不算早,眾道士和那些俗家女子都已經用過早飯了,這時有兩個道長走進廚房重新開灶,說給她們熬些新粥。

妊婋等人謝了又謝,跟著千光照來到空無一人的齋堂內坐下,等粥的功夫,千光照問了問她們接下來的行程:“我們道觀路不好走,尋常外人都是自家人帶了來的,你們能自己尋到這裡,想是有人告訴過路線,接下來可是要往給你們指路的人那裡去投奔嗎?”

妊婋聽出千光照這是想確認她們從哪裡聽說來路的,於是也不隱瞞,點頭說道:“是,我們要往北,去橫風嶺的山寨,投奔二當家花豹子。來道觀的路,也是她告訴我的,她說這裡的仙長都是好人,若在路上遇著險情或是受傷,可以往這邊來求助。”

“果然是她。”千光照了然一笑。

“她說這裡的仙長都認得她。”

“豹當家時常帶女兒來我們這裡進香小住,大家都是朋友。”

妊婋趕忙又問:“那道觀後門真的有路可以往她那裡去?”

千光照點頭:“確有一條石崖路,通往橫風嶺。”

妊婋和厲媗欣喜地看了彼此一眼,少年們也個個興奮,這時兩個道長從廚房抬進一個粥桶來,妊婋等人忙起身接過,隨後各人自去拿碗盛粥和小菜。

吃完後,大家把碗碟放進空粥桶,又從院中井裡打了水,蹲在齋堂外廊下熱熱鬨鬨地洗起碗來。

千光照也坐在廊下,接過她們洗好的碗,用布擦乾收回匣子裡。

妊婋洗完甩甩手站起來,把自己早上的想法跟千光照說了出來:“大家在外麵練刀,是因為造反軍上山來了?那起人說不準是跟著我們來的,等我們走的時候,想法子把他們引開,不叫他們尋到這裡。”

“與你們不相乾,那些人是來抓俺的。”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妊婋背後響起。

妊婋回頭看去,是個年輕的布衣人,左手拎著一個裝滿的菜筐,右肩頭扛著一個大窩瓜,看樣子是才從後園摘的瓜果菜蔬,正要往廚房送去。

那布衣人生得膀大腰粗,豐腴健碩,圓潤臉盤上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眼,紅光滿麵,額間浸著汗珠,渾身乾勁,仿佛此刻放下菜筐還能再去鋤兩畝地。

千光照見她來了,跟妊婋等人介紹道:“這位善士攜眾從造反軍中脫逃,早汝等一日到來。”

妊婋又問:“我們來之前幽州就破城了,想來造反軍應該都忙著在城裡劫掠大戶,怎麼還有心思分人來抓你們?”

那布衣人走到廚房門口放下菜筐和窩瓜,才來這邊把她們雨夜進山前後事簡要說了一回,末了說道:“俺打死的那兩個男的,有一個是首領的表弟,還有幾個小頭目跟他都是拜把子兄弟,所以他們要進山尋仇。”

妊婋聽罷思索道:“城裡還有大戶要劫,進山搜尋的大約都是那首領的親近人,想拿了你們去邀功,人數應該不會太多。”

千光照也說:“是不多,我們出去探看的人說,這批持刀上山搜尋的,大約有個二三十人。”

厲媗在一旁皺眉問道:“這造反軍到底什麼來頭?破城竟這樣容易?”

那布衣人見問,就把她知道的給眾人講了講。

原來今年年初,朝廷因北狄來犯,派人到營州強製抽丁補充邊軍,鄉裡人因邊軍待遇苛刻,不願服役,加上又有豪強與府衙勾結,買賣免抽丁名額,於是有人怒殺豪強,扯了大旗與官府對峙,登時一呼百應,成立了鄉間造反軍,兩個月後趁邊軍跟北狄兩敗俱傷時占領了營州。

又過兩月,造反軍大舉開到平州,圍城十數日,破了平州城,又吸納了不少青壯男。

因時間短人數多,造反軍來不及趕製統一軍衣,某日那首領得了隻漂亮的雄野雞,他一時興起,拔下一根長尾羽插在頭上,此後造反軍中所有人都會在頭巾發帶上插根雞羽以做標識,級彆越高者雞羽越長,普通小兵則是插一根短雞毛。

此後,他們便自稱為“雄雞軍”,燕北道官府得知後,隻叫他們“雞毛賊”。

幽州城這次之所以陷落迅速,主要是因為府衙那些本地世家官僚,見營州平州被占後除了幾個率先投誠的富戶沒被清算外,其餘官商全部被血洗一空。

眼見雄雞軍來勢洶洶,世家官僚們隻想保住自家田產,便商議以“保護城中民眾性命”為由,未做抵抗就開門投降了。

大家聽那布衣人說完,先是一陣沉默,厲媗搖頭嘖聲地總結道:“這是慫蛋碰上了暴徒,真信不被清算這話,有苦頭他們吃。”

妊婋認真想了想,抬頭說道:“這次上山的人雖不多,但若結下梁子,難保後麵不來更多人,我看前院那些穿布衣的也沒幾個會使刀,練也得練一陣子,眼下強賊近在眼前,不如我們留下來,給你們壯壯聲勢,花豹子那邊,我們出兩個人過去跟她知會一聲,若這邊有難,也好向她求援,如何?”

厲媗本就血氣方剛,方才聽到女子營的事已開始暗暗咬牙了,見妊婋說留下來幫忙,立刻應聲:“我看行!就叫他們來,看老娘把屪子們頭擰下來!”

其餘少年們也紛紛說道:“吃了人家的粥飯,見人有難,不能就走!”

布衣人看著那些少年,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小毛頭就彆跟著添亂了,真讓你們拿刀見了血,就該害怕了!”

其中一個少年聽這話不服氣了,把自己包袱裡的大刀抽了出來:“你說誰不敢拿刀?”

“這裡還有!”另一個少年伸手解開厲媗腳邊的大包袱,嘩啦一下幾把大刀掉了出來。

那布衣人瞪大了眼睛,撿起一把抽出來細看,刀身是上好镔鐵,每一把都刻有官印。

這得是高級侍衛才有的佩刀,一般衙役都沒資格領這樣的刀。

她看著說話的少年:“小猴兒崽子,這可是官刀!你們哪裡得來的?”

“官刀算什麼!我這兒還有官袍呢!”又一個少年不甘示弱地從自己包袱裡扯出刺史官袍,上麵還帶著早已風乾的大片血汙。

“好家夥!”布衣人驚呼一聲,“看不出來啊你們這些小猴頭,都是殺人越貨的狠角色啊!”

“呃……”

看著得意炫耀的少年們,妊婋和厲媗尷尬地對視了一眼,又望向千光照和那布衣人,滿臉寫著剛正:“我們是俠義之士,真的。”

千光照看到官刀和官袍,麵上毫無訝異之色,隻是看向站在廚房門口的兩個道長,笑著感歎了一句:“時隔多年,咱們觀裡也算是再次群英薈萃了!”

妊婋見了千光照這個態度,垂眸思量片刻,也把來時路上的事,給她們講了一遍。

大家聽完,想到如今雞毛賊已進了城,那顆被妊婋扔進河裡的刺史人頭,必然會叫幽州府衙的投降官兒們不得安寧,遂皆會心一笑。

說完彼此間的前事,妊婋又問那布衣人叫什麼,她隻說自己屬龍,女子營裡的人都管她叫“胖龍”。

一問年庚,厲媗竟與她是同月同日生,比她大了整三歲,於是厲媗受了胖龍一聲“姐姐”,也算是傾蓋如故了。

這邊眾人正說著話,忽有個小道童從外麵跑了進來,對千光照說道:“大師姊!那起人尋到山門外了!”

此話一出,站著的人都握起了拳頭,蹲在地上的幾個少年也都站了起來,大家一起看向千光照,唯有她還淡定坐著。

“有多少人?”千光照問。

“三十三個。”小道童答。

千光照聽罷悠悠起身,正了正衣領:“抄家夥,出去鬆鬆筋骨。”

午初時分的太平觀外。

日映晴林,風生陰壑。

一行持刀拿棍的男人,正在叢林裡朝西趕來。

走在最前麵的男人,肩上扛著一柄大彎刀,發帶上插著一根三寸長的紅色野雞尾羽,停下來看了看前方窄徑,冷笑:“這幫娘們挺能跑啊。”

旁邊一個頭插短雞毛的小嘍囉湊上來諂諛笑道:“再能跑也逃不出大王的手掌心,探路的說上頭有個道姑廟,她們必是躲在裡麵。”

“道姑廟?”紅雞毛男人聽他說得不倫不類,嘿嘿一笑,“好哇,抓了殺咱弟兄的罪魁,再給大王綁些美色道姑仙女回去,到時候人人得升三級軍銜,更有金銀賞賜!”

小嘍囉趕忙伸手朝前一指:“五哥,登上前麵窄階就是。”

其餘男人也走上前看去,隻見前方兩道高聳山壁,當中一條窄徑,裡麵霧氣繚繞,幽深莫測。

他們期待地搓搓手,仿佛能聽到仙女在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