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觀察著牆壁上的光影。
堆成一團,偶有細小圓弧葉片冒出的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叢。
探出頭來,在風中輕輕搖曳,有移動小黑影飄落的是薔薇花。
高高豎起、仿佛天線一樣的細長圓柱是貓咪的尾巴。順著臀部往前,經過毛茸茸身子,則是尖尖貓耳和細長胡須。
我站起來湊到窗戶前,定睛一看,果然在薔薇花盤繞的矮牆上,捕捉到一隻經過的貓咪。
它通體黝黑、雙眼幽綠,身形適中,翹著尾巴,正在牆上姿態悠然地漫步。
“喵~~”我學著貓叫喚它。
它轉過腦袋瞅我一眼,又快速轉過頭去,縱身一躍,消失在矮牆那頭。
擼貓失敗。
“殿下。”教廷侍從側門匆匆繞進來,“聖座在等您。”
終於。
我長吐一口氣,整理了下衣服,跟在侍從身後向謁見室走去。
身為尊貴無比的教宗,老師日程很滿。就算是我想要見他,也必須先來後來,乖乖等待。
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小時,我差點曬太陽曬到睡著,因此一看到謁見室那張無比舒服的沙發椅,我就將自己安置了上去。
“你沒有闖進來而是乖乖等著,可真稀奇。”
老師在房間那頭盯著我,突然來了一句。
“表現不錯,再接再厲。”
“……”
這是誇我還是在罵我?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我隻能收起二郎腿,坐直腰背:“看在您的麵子上,我想也許應該多給貝卓一些尊重。”
貝卓就是剛剛同老師談話,害得我等了這麼久的雄蟲。
他也是紅衣主教。是老師最得意的弟子,綜合實力top3。教宗之位的有力爭奪者。
聽上去很不錯吧。
但真蟲和阿爾托利比,很矮,還有點胖,長得毫無記憶點。
性格嘛,溫溫吞吞,軟弱沒底線。是教廷出了名的老好人,被很多蟲背後蛐蛐。
“我相信你不是來找我要改過自新的獎賞的。”
老師靠向椅背,揉了揉眼角,“說罷,又想讓我幫你乾什麼?”
“是祝禱儀式嗎?……剛才貝卓主動提出要代你主持,還說如果你不願意,他可以當‘代行者’。”
代行者。聖廷裡的黑話。
意思就是指大型術法裡,除去渾水摸魚隻動嘴皮子的那些聖職者,實際上動用了自己精神力,真正在施法的人。
“他還挺好心。”
我翻了個白眼。
這次祝禱儀式,備受矚目,聲勢浩大。到時參與施法的聖職者會有二三十。
代行?
低階糊塗鬼搞不清楚,其他主教卻不是白癡。
這和當著所有蟲的麵說“我是個廢物”有啥區彆。更彆說老師十分厭惡鄙夷這種行為。
說是幫我,完全就是在害我。
“但不用了。區區一個祝禱術,我還應付得了。”
我擺擺手,意料之內看到老師臉色好看不少。
“……光複禮呢?”老師意味深長地又問了句,“也沒問題?”
“當然也沒問題。”我點頭,毫不猶豫。
“……”老師眯起眼,一臉懷疑。許是少見我如此上進,他雖然明顯不信,也沒再追問。
他起身給自己倒了酒。冰塊加烈酒,早上喝有點衝。這老酒鬼。
他一杯酒喝完,見我還在原地,不由挑起一側眉毛:
“還有事?”
“正事還沒談呢。”我嘀咕,看向眼前的蟲,“老師,您不能去德羅薩。”
砰的一聲,酒杯重砸向桌麵。
“阿爾托利,你偷聽?”老師聲音冷厲。
“沒有。”我麵無表情地搖頭,“門外的侍從官可以作證。”
“……那你如何得知?!”
老師聲音依舊很冷,視線如刀,唰唰刮肉。
顯然對這等機密出現在我嘴裡充滿疑慮。
“老師,德羅薩是他們為了動搖您信仰設下的陷阱。您絕對不能去!”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更加堅定地闡述我的請求。
隨著老師的神情愈加冷峻,我的腸胃開始攪動。
“求您了!”
教廷全稱穆爾沙科特秘宗。信奉唯一至高力量,即宇宙主宰。
在相關典籍裡,雄蟲是宇宙主宰的分-身,精神力的開發應用就是有力證據。
而雌蟲,是宇宙創造出的劣等造物,身負重罪,天生缺陷,需要自我救贖。
雌蟲自我救贖唯一途徑,就是臣服雄蟲,接受雄蟲主宰和治療,最終獲得靈魂自由和身體進化。
在有其先進性的同時,秘宗也有陳腐落後的一麵。
比如,其堅持一雄多雌婚姻製。要求雌蟲保持婚前貞潔。憎惡雌雌戀。
雄蟲某些權利完全超脫在法律之外,而雌蟲有數百條的“違反即死”的守則。
近十年來帝國經濟萎靡,和其他國家摩擦衝突不斷,局部戰爭時有爆發,民眾對教廷和政府的不滿情緒日漸高漲。
德羅薩,這顆偏遠的采礦星球就是其中典型代表。
那裡民風彪悍、治安極差,是有名的犯罪星球,近三年更是誕生了一個反聖廷的秘密結社組織——艾爾瑞亞。
三年前,德羅薩爆發了一種感染力和致死率都極高的傳染病,十戶去三四。
在這種情況下,艾爾瑞亞進入了民眾視野。
據說艾爾瑞亞的創始蟲蒂利亞,明明是一隻雌蟲,卻擁有非常強大的精神力。
隻要誠心祈禱,歸順新的信仰,艾爾瑞亞的神秘聖者遍可以完全治愈患病者。
死亡陰影下,德羅薩的民眾紛紛歸順。神奇的是,那個傳染病也漸漸消失。
當地民眾被徹底征服,據說全星球5000萬蟲口裡的3000萬都是其成員。
三年來,蒂利亞的“神跡”數不勝數。
有說他用聖言之力,阻止了帝國對當地反政府組織的三次圍剿;
有說他抬抬胳膊,便將一塊荒地變成了綠洲,讓那裡的居民的生活徹底改變。
還有說他是救世主轉生,他之所以降臨,便是為了終結腐敗的聖廷,開創自由的新天地。
至此,艾爾瑞亞已遊走在帝國宗教法邊緣。
聖廷內逐漸統一看法,認為它和它的教眾,都是需要送進審判所的異端。
下個月是教廷的安息節。德羅薩的主教邀請老師前往當地主持慶祝活動。
表麵這是正常的布施、給分教區的榮譽。實則主要目的是商討如何處理艾爾瑞亞。
上一世,老師不顧勸告,隱瞞身份混進了艾爾瑞亞的活動。
之後,老師一言不發地離開德羅薩,回到教廷後便將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後的老師,再見麵時,已不是我認識的老師了。
“阿爾托利,這不是你耍小聰明的時候!”
老師揚聲嗬斥,甚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是誰找的你,你們聊了什麼,他想讓你做什麼,你都一五一十地給我交待清楚!”
“沒有蟲找我,也不是被設計。”我深吸一口氣,主動迎上老師的可怕目光。
“老師,剛說的那些……都是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
老師楞了,他重複著我的話語,目光在我臉上四處掃射,仿佛要發現什麼破綻。
“對。”
我點頭。
“我還看到,貝卓接您的命令,將於一周後,在您之前前往德羅薩。為了掩蓋身份,他不坐教廷專艦,而是民用航班。”
“兩周後,他還會坐民用航艦返回。那架航艦會在啟程後三小時發生係統嚴重錯誤,被不明恐怖分子劫持後墜機,所有乘客都會喪生。”
我平靜說出這場預定會發生的悲劇,也是上一世阿爾托利蟲生向深淵下滑的第一個征兆。
那會所有蟲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無蟲在意,哀痛過後一切照舊,錯過了改變聖廷、帝國命運的最佳時機。
“您不相信的話,可以用……這件事來驗證。”
說完這段話,我精疲力儘地將額頭貼上桌麵,已沒一點力氣。
重生至今,滿打滿算,不過大半個月。
但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真實。
真實到上輩子那些記憶竟然開始褪色,有些細節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一歲阿爾托利的鮮活記憶和體驗。
他當眾謾罵虛偽的議員,對方氣得發抖時,哈哈大笑著離開;
他買了限量版的特裝機甲,開了盛大的觀賞派對,和朋友喝得天昏地暗;
他和科爾冬天半夜偷跑出聖廷,改頭換麵擠進平□□輸艦,熬夜去看藍星星海;
他肆無忌憚地和老師、兄長互懟,變著法子在他們底線蹦躂,一轉頭,又扮可憐裝柔弱來撒嬌……
我有時會生出一種極其荒謬的想法——
帝國內亂、聖廷覆滅和伴侶好友的背叛,其實隻是一種“幻視”,是被我提前感知,卻未曾發生的未來。
“……阿爾托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師的質問聽上去有些動搖,而我知曉,現在才是這場談話的核心。
我閉上眼,開始調動情緒,讓我接下來的發言,務必要完美無缺、毫無破綻。
“起初,我以為那些都是夢境。”
“但後來……就是白天,那些片段也會出現。”
“也許真的隻是我精神緊張下的幻覺……”
“但我賭不起。”
我低頭苦笑,編著半真半假的謊言,苦澀悲傷的情緒則順著腸胃爬至喉嚨,讓我每一個字都說得萬分沉重艱難。
“老師,帝國的命運和聖廷的存亡,我不敢賭。”
“您……一定要信我。”
…………
………
……
光斑越過窗格,變成細碎的光影,投在我的身上。
焦灼的熱,連著血液一起湧到了我的麵部。
我的眼眶發熱發痛,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耳邊寂靜到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我獨處虛空,無處可歸。
我下墜,墜入無邊無際的寒冷,黑暗將我淹沒,恐懼與絕望穿透我的胸腔。
我梗著脖子悲聲哀嚎,卻發現全身都已潰爛,肉塊和碎掉的內臟簌簌掉落,而我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阿爾托利。”
一隻手橫過虛空,緊緊抓住了我。
溫暖頃刻而至,幻覺分崩離析。
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剛才在發抖,冷汗濕透我的衣衫,也讓我在木桌上抓出淺淺劃痕。
“阿爾托利,那不是幻覺。”
老師喚我,聲音堅定,將我從無助深淵中拉出。
“那是‘克羅諾斯預示之眼’瞥見的、大概率會發生的……”
“未來。”
我抬頭看過去,隻見老師表情凝重、紫色雙眸閃著洞徹犀利之光,而他伸出的手,覆住了我在桌麵上絞纏的手指。
“阿爾托利,恭喜你覺醒了第四天賦。”
數字五在聖廷教義中代表宇宙運行基本法則。同時也對應五種精神力領域。
這五種領域分彆是:
聖言
元素代表:風。能力體現:語言的“控製力”。
使用這種能力,雄蟲說出的話語可以直接操控雌蟲的身體,讓他服從相應指令。進階操作,控製範圍從身體擴展到思維。高階操作,可以讓雌蟲失去自我意識,從裡到外都成為附庸雄蟲而生的奴隸。
聖愈
元素代表:水。能力體現:生命的複蘇。
主要作用就是奶媽。給有生命的對象回血。包括□□上的斷胳膊斷腿,到心靈層麵的戰後應激症,以及精神域的各種問題。
聖守
元素代表:土。能力體現:維持和滋養。
聖愈是奶媽,它就是帶盾牌的大奶媽。不光能治療,還能防守。這個領域我了解不多,以後有機會聊。
聖祭
元素代表:火。能力體現:各種精神力攻擊。
覺醒這個領域的雄蟲一般都不在聖廷待,三分之一去了軍部保密部門,三分之一去了裁判所,三分之一被派到各機構當天降神兵……
最後一個
聖目
元素代表:光。能力體現:預言、先知。
最最最稀少,要當大熊貓圈養起來的那種。(我覺得是最雞肋的能力,還好我沒有)
五項領域裡,雄蟲覺醒的常見度是愈>守>言>祭>目。大部分雄蟲都隻會覺醒1-2項,且2項隻會有1項拿得出手。
而我,出生就覺醒了三項天賦,分彆是互不搭嘎、很難同時匹配出現的聖言、聖愈和聖祭,且這三項沒有明顯短板,不分伯仲。
這就是我不學無術還能披上主教的長袍的原因,
這已經算得上的百年難見的天才。覺醒第四項,曆史上寥寥無幾(老師是上一個)。
上輩子,我在得了重病之後才擠入這個行列,覺醒了聖守第四項天賦。
然而那會我已是強弩之末,虛弱的身體隻允許我再狀態好時用精神力削個蘋果,根本沒功夫鑽研、拓展。
現在,我權衡全局,撒了這個十分必要的慌。
“是……覺醒天賦麼……”
我壓低聲音,低下頭,裝出被這一事實震撼到的模樣。又沉默了足夠久,佯裝我在消化、在思考。
隨後,我握拳抬頭,迎向老師的目光——
“老師,局勢複雜,這件事需要保密。”
我鄭重說道。
老師凝視我半晌,緩緩開口。
“你長大了。”他難得慈愛地看著我,感概歎道。
都二十一了還被這種目光看……
我麵紅耳赤,感到一種奇特的羞愧感。
然而理智上,我能明白老師為何如此說。
因為“保密”這兩個字,曾經一度根本不存在於阿爾托利的字典中。
覺醒第四項天賦比普通蟲中特等彩票還要稀有。若是那個曾經的天之驕子,讓他閉嘴不談,還不如殺了他。
現在,我深諳悶聲發大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