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1 / 1)

“如今要怎麼辦啊?”淑景舍北麵,藤原爹圍著淑子急得團團轉。

“左大臣徹底退了,這可如何是好?”

淑子靜靜地看著生父,很是無奈:“您僅僅是個中納言,還是先帝時期因為拯救民生的功勞升遷的中納言,實在不必如此驚慌。”

“右大臣眼高於頂,不會越過那麼多公卿,特意找您的麻煩。”淑子垂眸。

右大臣平時前呼後擁,侍從無數,說句難聽的,怕是連藤原爹的臉都認不清楚。

“我即使做出貢獻,也因為與皇太後的爭鬥戰戰兢兢,也因為不被偏愛的女人的身份被掣肘。”

“可您不一樣啊,弟弟的妻子七拐八拐能與右大臣家扯上關係,隻要在這個時候鎮定下來,之後瘧疾治療會是您一輩子的護官符。”淑子好言相勸。

如今她和皇太後已經處於互相妥協的狀態了,皇太後現在隻希望有繼承人出生。

之前天天盯著淑子時候皇太後都不想理藤原爹這個小馬仔;如今隻要自己不倒,藤原爹這個充其量幫源氏乾過活的真的沒大問題。

但——

“都是你與源氏公子扯上關係,我才會如此被動!”

藤原爹完全聽不進去淑子的話,胡亂指責,不依不饒,隻怕自己的榮華富貴消散。

“好,都是因為我這個孽障,您才能擺脫殿上人的身份成為公卿;都是我這個逆女,您才能這些年在大大小小的宴會上被小貴族奉承!”

“怎麼,您如此清高傲視,那當初我給您帶來榮耀的時候為什麼要接呢?您可以大公無私地不要啊!”

“這個時候,您忘記了麵對公子的侍從藤原惟光時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卻永遠記得!”

淑子甩袖離開,深呼一口氣,在心裡盤算,這個爹廢了,要及時通知母親保護好生產手冊的資料。

有人歌頌世間情誼,落地何須骨肉親(注);有人見利忘義,親生骨肉亦為敵。

不過是演繹了千百年的曆史罷了,世間皆如此。

入宮第一年的梅雨季,淑子在淑景舍感受到了惡意;如今又是梅雨季前的淑景舍,淑子再次見識了人性的惡劣。

這地風水不好,和她相克!

淑子摸摸寶貝玉佩,從玄學的角度得出結論。

梅雨淅淅瀝瀝地到來了,淑子多數時間留在東宮辦事。

就像她對藤原爹說的,經過了漫長的對抗後,找不到淑子把柄的皇太後也累了,目前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皇太後現在隻盯著藥司,強烈要求調理朧月夜和麗景殿女禦的身體,以得到健康的自家血脈的子嗣。

尤其是前者,比起侄女,皇太後還是更喜歡自己的親妹妹。

如今朱雀帝也年近三十了,卻隻有一夭折的大公主,比源氏這個疑似不行的還子嗣單薄。

源氏:汙蔑,赤裸裸的汙蔑!

淑子真心覺得皇太後應該讓禦醫調養朱雀帝的身體。

這天,正在教導冷泉讀書的淑子接到了源氏的信件,請她去淑景舍內商議要事。

淑子感到十分晦氣,直覺沒什麼好事。

肯定是這群肮臟的男人,汙染了桐壺更衣好好的清淨宮室!

“姨母怎麼了?”冷泉抬頭,萌萌噠看著淑子。

“我要出去一趟,冷泉好好背書啊,這都是西麵的好書,裡麵有很多道理。”淑子給冷泉布置了學習《論語》的任務,稍稍整理後離開了東宮。

留下橘掌侍笑眯眯陪讀。

出乎意料的是,淑景舍內不僅有源氏,還有三位中將。

淑子戲謔地俯視坐在席子上的兩人,有些記仇:“兩位貴人不知有何貴乾啊?竟需要我這小小女子參與。”

源氏起身拉著靠在門口不著急進入的淑子:“現在我的班底你都知道了,咱們也就彆裝了吧,循典侍?”

三位中將也起身相迎,有些不自在地向淑子行禮,彆彆扭扭,還有些臉紅。

淑子看了兩人的座位方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中間。

“說吧,你不會又乾了什麼吧?”當年源氏給自己的心理陰影還在呢。

“唉,我有一個失誤。”源氏歎息。

“不怪他,也是我的紕漏。”三位中將立刻為他辯護。

兩人似乎又開始惺惺相惜了,完全看不出來當年比賽跳舞的競爭感。

哦,其實一直是中將盯著源氏,居心不良;源氏從始至終都是人淡如菊,巋然不動。

“說重點。”淑子打斷了這兩人的廢話。

原來前些日子,賦閒在家的中將實在是無聊,就召集了幾個學者去找源氏,大家一起玩遊戲作詩唱歌,消磨時光。

中將還把二兒子也帶過去了,發揮家長的傳統技能讓孩子表演節目,唱了一首《紅梅》。

本來也算是其樂融融,但可能源氏被紅梅(注)的精彩表演引發了詩興,又想起了這段時間的鬱悶,於是竟也開始作詩唱曲,談起了曆史。

興頭上來,引用了皇帝的兒子和叔叔,周公的典故。

反應過來不妥後,源氏立刻閉嘴,但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情況就是這樣,意識過來這暗示皇太子之後,我立刻停下,聊起了另一首詩。在場的人也算是與我交好,但人心難測,保不齊……”

“保不齊會傳到右大臣那裡,成為皇太後攻詰皇太子的借口是吧?”淑子接話。

兩個男人像鵪鶉一樣低頭。

淑子靠著主座的椅背,微微側身:“我是能解決這個問題,但之後你們還這樣惹麻煩的話,大家都不好過。”

“還有,若是讓我幫忙解決,我的要求就是,今後你的一切,無論是人脈還是大事的想法,對我毫無隱瞞。”淑子看向源氏。

“做得到嗎?”

在利益麵前,源氏腦子還算清楚。此時淑子是他最可靠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要答應。

“做得到。另外,一會有件羞於啟齒的事情,也需要您參詳。”源氏難得用上了敬稱。

察覺出非同小可的中將看自己的part已經結束了,鄭重告辭,淑子微微頷首示意。

等淑景舍隻剩下兩人和外麵的雨水時,源氏再次麵對淑子,垂頭喪腦,神情十分懊悔。

有些事情,如果惴惴不安的話日夜坐臥不寧,但如果坦白的話,反而會鬆一口氣。

“夏天的時候,還有一件事情發生。如今想來,竟像是被遊蕩的鬼魂迷惑,讓我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了。”源氏深吸一口氣。

熟練推鍋。

“嗯哼?”淑子等著下文,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對不起,之前我因為羞於啟事隱瞞了你。”

“還記得櫻花宴嗎?那天晚上,與我想會的人確實不是你猜測的皇太後,而是她的妹妹。”

淑子瞪大眼睛:“妹妹,不會是如今的——”

“對,就是如今的尚侍。”

“你膽子可真大啊,我看隻要是涉及到女人,你什麼都乾得出來。”淑子諷刺。

不過轉念一想:“當時尚侍還沒有入宮,這也就算是婚前風流,都這麼多年了,也不必如此驚慌,你……”

“前些日子朧月夜回家休息,暴雨時分,我們再次幽會……”

“那可是內定的皇後!你……”

“還被右大臣當場抓住了。”源氏補上了後麵的半句話。

淑子已經傻了。

自從管理內廷,逐漸遊刃有餘的她第一次腦子轉不動了。

原來源氏一直忘不了朧月夜,為了追求刺激,不光在宮裡兩人約會,甚至跑到右大臣家裡找她,結果在一個雨後的清晨,兩人被當場抓包。

那狂徒源氏的紫紅色腰帶還掛在朧月夜的身上,千真萬確抵賴不得!(注)

“呼——”淑子閉眼,長出了一口氣。

當年她會為了紫姬的事情被氣暈,現在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增強了不知多少倍。

絕世白蓮源氏縮在一邊,小心地瞄著淑子,臉上表情又委屈又痛苦,就像他不是那個始作俑者一樣。

“兩件事情。”半晌,淑子睜眼,冷靜陳述。

“第一件,如今咱們式微,一味強調封口反而欲蓋彌彰,不如渾水摸魚。”

“馬上到來的宴會和法會,我會上折子增加《史記》和文王故事的講演,到時候大家都議論文王周公,你那句話就不會引起注意了。”

淑子靠在精美的椅背上,在沙沙雨聲中,發出沉靜的聲音,細長的右手在光滑的扶手上一點一點,節奏不緊不慢。

源氏眼前一亮,信任地看著淑子。

她可真帥!

“還有第二件事情。”

淑子咬牙切齒,瞪著源氏:“你太過分了,完全沒有考慮身後的大大小小。萬一也因此讓她懷孕,你覺得皇太後會像你父皇那麼寬容嗎?”

源氏意識到什麼,睜大眼睛:“父皇他——”

“隻有先帝會如此偏愛縱容你,但凡換個人,你早就灰飛煙滅了。葵姬也不會懷孕去世,愛護你如同親子的左大臣夫婦也不會經曆喪女痛苦。”

“你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如今不修身修德,還如此荒唐,早晚會神佛降罪!”

“第二件事我暫時幫不了你。”

淑子與皇太後心照不宣地維持表麵關係,即使源氏的事情爆發,礙於淑子手中的先帝遺旨和如今各方勢力的平衡,皇太後也輕易動不了淑子。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知道秘密後生怕自己被滅口的孤單無援的小姑娘了。

“你先自己想一個方法,之後咱們商量。”淑子第一次在源氏麵前展現了冷漠。

源氏征然,這個時候的淑子讓他全然陌生,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到的不是穿著美麗宮裝的女人,而是有著同樣的眼神,當年在寶座上下發政令的先帝。

其實很久之前,自己就不叫她碧茶了,她也不是那個隻能用扇子和小侍女兩個人辛苦抵禦狂徒的女孩了。

“你會幫我嗎?”源氏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

在沉默中他再次發問:“你會害我嗎?”

之後他聽到了天籟:“不會,我永遠不會害你。”

“隻要你還是願意和我一起幫助百姓奔走,願意施粥布善、開展慈善的源氏公子,我就永遠不會害你。”

源氏猛然一把抱住了淑子,淚水橫流:“對不起,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