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被稱呼為左馬頭的官員,最是能談天說地,興致高昂。
他與其他幾人根據女子的容貌家世,品行才藝將世間女子分為上中下三等,對不同的女子挑挑揀揀,品頭論足。
如果到這裡為止,淑子尚能顫抖著忍受——男凝的眾人尚且不算太過火。
但之後左馬頭的洋洋得意卻透過雨幕更加無比清晰地傳來。
“青春年華的少女花樣繁多,會勾引得男子魂牽夢縈……又故作矜持,其實卻常常是個輕薄女人,完全不值得男人付出!”(注1)
“作為妻子,一定要柔順忠貞。女人隻有寬容忍讓,變心的男人才回收心。”(注1)
那左馬頭頗為自得,仿佛此時時刻,他是個品嘗儘天下美食的饕餮,正在對餐盤裡、刀俎下的女子進行點評。
這個女子的肉質鮮美,那個女子的品種優良……
明明隻是一個有點出身的平庸男人,卻在吸食女子血肉來取悅自己的過程中獲得了指點江山的無上快感。
是啊,既得利益者們高傲的頭顱是無法向下的。即使是看一眼用淋漓鮮血供養自己的犧牲者,他們還猶覺肮臟。
那左馬頭還在繼續炫耀:“曾有一個女子,品德高尚,與我恩愛,我有一次出於淺薄的心理戲弄她,誰知她竟然鬱鬱而終。女子命薄啊,以後我可不能這樣了呢。”
頭中將接話:“有一女子天真爛漫,如常夏花一般。我故意不在信中提我們的孩子,隻關注她……
但她被我的夫人威脅,竟離開了我。如果我知道她愛我,也不至於讓她漂泊吧。”(注1)
那式部丞也在接話:
“有一學究的女兒,文采斐然,遠超於我;十分細心照顧我的生活;甚至為官做宰的學問,她也傾囊相授。
結果我僅僅是一段時間不去,她就變了……出於可憐我沒說什麼,但以後也不會管她了。”(注1)
眾人大笑。
這裡不是高貴優雅的錦繡朝代,是食人魔的部落!
他們穿著楚楚衣冠,圍著時代扭曲的篝火歡欣起舞,用上天賜予他們名為男性的武器,將與賜予他們血肉的母親長得一樣的女人,和為那些女人辯白的其他男人,一起放在大火上炙烤。
她們的痛苦被視而不見;她們的軀體被敲骨吸髓;她們的靈魂成為談資與笑料,養活了一代代的惡魔與倀鬼。
與她們一同被折磨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用枯瘦的身體變成被點燃的火堆的平民百姓、奴隸仆從!
一層又一層,被剝削被榨乾。
猛然,淑子眼前天旋地轉。她迅速放下手桐壺更衣的遺物,在更衣經曆撕心裂肺的痛苦後孕育的孩子的笑聲裡,發出無言的乾嘔。
既怕那些人聽見,有有些希望他們聽見,然後將桐壺更衣的梳妝盒狠狠擲出,擲出個頭破血流。
之前的穿越前輩們是怎麼活下去的呢?她想。
記憶中循子女士為原主精心打造的保護傘,仿佛一瞬間被撕裂。無數黑色的惡意沿著裂縫向淑子襲來。
這個時代的女性不能拒絕男性的求歡;不能輕易獨居不然可能會被侵犯;不能有不可信任的仆人;不能過於聰慧有主見;不能學習過多才學讓丈夫沒麵子;不能過於美顏輕浮;不能不溫柔賢惠讓丈夫遠離……
不能嫉妒不能怨恨不能強硬不能隨意歡笑……
不能,成為人。
她會被這黑暗侵蝕,成為倀鬼嗎?還是清醒痛苦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不對,這不是她的世界!
可本該屬於這個世界的原主,這個世界的千萬人,也不該經受惡意!
窗外的雨綿延不絕,不知是為了蕩平天地渾濁,還是為了摧花折柳,造成殘紅滿地。
那調侃的幾人漸漸散去了。
淑子平複心情,重新挺直站立。捧著更衣的遺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沒有注意,她練習書法的中國紙,落在了這沉沉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