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慈盤膝而坐,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搭在膝蓋上,神色平淡的看著水鏡中發生的一切,又聽到身後兩個人的交談聲,挑了挑眉眼,說道:
“你們兩個倒是還有閒心擔憂他們,怎麼,是已經有很大的自信能對付這兩條蛇了嗎?”
白漸月看向水鏡中顯露出來的景象,回答說:
“因為等林薑把蛇引回來,還需要很長時間呢,況且,急也沒用嘛。”
說到這裡,錦玹綺也跟著看向另外一麵水鏡,看著林薑已經站在那湖泊旁邊的山峰上,一副全是興奮毫無防備的樣子,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濃烈了。
“說實話——我總有一種,林薑會搞出意外的預感。”
那不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嗎。
公冶慈托腮看向水鏡,等待著所謂意外的到來。
水鏡之中,林薑與獨孤朝露已經重新回到了湖泊之中,林薑負責去投擲玉符,好歹還知曉讓獨孤朝露站的遠一些再投擲玉符——但顯然他還是低估了這枚玉符的威力。
玉符入了湖水,便立刻蒸騰起來咕嚕嚕的水泡,片刻間整片湖泊都沸騰起來,像是全被煮熟了一樣,翻騰起來白色的泡沫。
而後是毫無預兆的,“嘭”的一聲,那是驚天動地的聲響,不僅僅是湖泊中的水被炸的近乎十幾丈高,就連周遭的山石也來回搖晃,山石層層翻滾。
還沒見到兩條蛇,林薑與獨孤朝露兩個人就已經因為躲閃不及,被飛濺出來如瀑布暴雨一樣的湖水淋成了落湯雞。
爆炸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到山穀,讓錦玹綺與白漸月也跟著心脈猛跳,見水鏡中的畫麵晃動不平,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湖泊那邊的震動還在繼續,又或者是震動綿延到了他們這邊,才導致水鏡不穩。
抬頭朝著湖泊的方向望去,隔著這樣遠的距離,竟然還能看到那邊衝天而起的水霧煙塵。
公冶慈眯了眯眼,“噫”了一聲,似乎也有些沒有想到玉符的爆炸動靜如此之大:
“怎會如此——哦,忘記了,這兩條小蛇既然如此委屈的窩在這麼一個靈氣貧瘠的小地方,想來除了皮糙肉厚外,大概並沒有什麼高深的法寶來做防禦,玉符內的靈氣,應該少灌注一些的。”
錦玹綺,白漸月:……
這也是可以忘記的麼。
而且那兩條簡直已經成蟒的蛇,也是可以用“小”來形容的麼。
他二人對視一眼——雖然錦玹綺是看不到白漸月的神色怎樣,但也能感受到對方同樣無言以對的複雜心情。
略微的安靜之後,錦玹綺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
“師尊,他們兩個會不會有事,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其實錦玹綺更想說的是,這玉符如此厲害,不會直接把兩條蛇炸死了吧。
公冶慈揮了揮手,甚至連起身的打算也沒有,淡定的說:
“沒那個必要,他們兩個最多被飛濺出來的湖水淋一身而已,一會兒被蛇追趕著跑回來,烈風一吹,也就乾了。”
錦玹綺:……
他竟無法反駁。
但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吧!
眼看著弟子們的性命都被牽連恐有危險,師尊在意的竟然是他們的衣服乾不乾……
錦玹綺默默在心中感慨,師尊果然是師尊,這種淡定的心懷,至少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好在震動過去,水境重新平穩下來之後,呈現出來的畫麵中,林薑二人除了被水淋透了之外,並沒受到其他的波及。
湖泊旁邊,林薑狠狠腹誹了一番師尊他老人家的不靠譜,晃了晃腦袋,捋了一把濕淋淋的發絲,還沒等他去擰衣服上的水,就感覺頭頂有一片陰影,好像瞬間天昏地暗一樣,抬頭看去,便見兩條巨蟒如擎天之柱一樣從湖水中攀起,身上掛著各種魚蝦的屍體,鱗片上還有血沫流動——卻不知道是這兩條蛇被炸破了皮肉,還是來自於那些倒黴的湖中魚蝦。
林薑給了獨孤朝露一個屏息的眼神,便一動不動,企圖裝成一塊擬人的石頭——但效果並不理想。
那兩條蛇交錯遊動,隻是片刻,就發現了他們兩個的存在,而後瞪著燈籠一樣的眼睛朝他們憤怒撲來,一張嘴,就是一陣腥臭氣息迎麵撲來。
以及充滿憤怒的“嘶嘶”的蛇鳴聲。
隨著蛇身壓下來,林薑的眼睛也越瞪越大,近乎於破音一樣高聲呐喊:
“我去!感覺我們兩個還不夠它們塞牙縫的啊——快跑!”
話音未落,林薑就一把拽著獨孤朝露撒腿跑路。
但他們奔走的速度,如何能抵得上這兩條巨蟒遊走的速度,況且隨著巨蟒的身軀壓過,本就已經被震動搖晃的山石承受不住重量,連綿滾滾而落,一應草木也跟著倒塌不少,很是限製他們兩個的逃跑速度,眼看就要被先追上的巨蟒一口吞下,林薑再來不及躲閃,於是咬了咬牙,決定乾脆以攻代守。
他一邊朝著手腕上的咒術釋放靈氣,激活師尊給他們的咒術,一邊和獨孤朝露說道:
“師妹,借我鬼氣!”
話音未落,隨著獨孤朝露手腕上的咒術也被激發,林薑感覺有絲絲縷縷的涼氣侵入靈脈,便知已經成功。
卻來不及激動與欣喜,林薑便將獨孤朝露朝身後的草地上一丟,然後揮著長劍騰空而起,轉身朝著那追隨而來的,幾乎已經貼著他之脊背的巨蟒使出全力揮出一劍——!
林薑放開了所有的力量吸取獨孤朝露身上的鬼氣,也放開了所有的力量來應對眼前這條黑底白紋的蟒蛇。
一劍揮出,有無限的灰色光芒散開,刹那間天地陷入無邊無際的晦暗之中,萬物生靈失去所有顏色與生機,徹骨的寒氣充斥林薑的血肉,有一瞬間他幾乎懷疑自己要被凍死,而雙手握著佩劍劈砍下去,更是在劍刃和巨蟒的軀殼相撞時候,被震得整條胳膊都無比的痛苦與麻木。
那又是一陣淒厲的鳴叫——應該發出絕望呐喊聲的是林薑才對,畢竟他正式踏入修行道不足一年,學的也隻是風雅門的入門功法,甚至連所用佩劍都是風雅門弟子的統一佩劍。
和這百年蟒蛇相撞,必然是他這一把普普通通的弟子配劍先碎掉。
可事實上這幾乎要將人耳朵震聾的聲音,卻是由眼前這條巨蟒發出的。
那巨蟒繃直了身軀,大張口舌,有淅淅瀝瀝的鮮血好似雨水一樣落下——它的口舌竟然就這麼被林薑用一把破劍,劃出了一條可怖的血口,傷口上麵還縈繞著陣陣寒氣,而傷口附近的血肉,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林薑不可置信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心脈跳動的飛快,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是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
那是怎樣磅礴到了可怕地步的力量,擁有它仿佛擁有生殺天下的權利。
林薑的手臂還因為揮劍太過用力而發麻發痛,但他卻感覺不到痛苦——或者說,痛苦已經被巨大的興奮覆蓋。
他渴望擁有力量,所以真正擁有時,貪婪輕而易舉的占據了上風。
林薑晃了晃腦袋,閉上眼睛,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吸取更多的鬼氣。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狂風將他半數變白的發絲儘數吹散,而天地萬物都隻剩下深深淺淺的黑與白。
就連那兩條大蛇,也好像是被水墨繪製出來的剪影,晃動著龐大的身軀,像是在天地這張卷軸上來回潑灑墨汁,而畫卷上唯一的顏色,隻剩下林薑與他手中鮮血淋漓的長劍。
林薑眼中,天地都是黑與白的交錯,他已經看不出來萬物生靈有什麼色彩上的區彆,卻無比清晰的能夠感覺出草木鳥獸的“生氣”,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世上萬物再沒有任何形態上的差彆,隻剩下輕重不一的“生氣”盤桓。
而兩條巨蟒的“生氣”,自然是非比尋常的濃厚,但那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再龐大濃厚又怎樣呢,還是畫卷上的東西而已,可林薑卻是執筆的人。
林薑感受著遊走全身的冰涼鬼氣,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完全的魂魄鬼體,蛇無法攻擊他的魂魄,他卻能夠用劍刺穿蛇的身軀,就如刀劍裁紙一樣容易。
當龐大的蛇軀再次朝他襲來的時候,林薑飛身而起,仰天大笑,神色中再沒有任何的任何畏懼,看向兩條蟒蛇的目光也充滿了蔑視:
“你們這兩條蠢蛇,遇到我算你們倒黴!”
他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戾氣與殺意,當強大的力量被握在手中的時候,他已經忘卻師尊的叮囑,心中隻剩下貪婪的殺意。
什麼引到山穀裡交由彆人處理,他一個人已經足以解決這兩條畜生!
林薑手中隻有一把劍,但伸手一抓,鬼氣便在他手中凝結成為另外一把劍。
他遊走在兩條蟒蛇之間,旁觀之人為他捏一把汗,他自己卻沒任何置身危險的恐慌,甚至頗為遊刃有餘。
無窮儘的鬼氣儘數傾瀉而出,化成千萬道的灰色光刃,穿透兩條蟒蛇的身軀,霎時血液飛濺如潑墨,天地間充斥著濃鬱的血腥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