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1 / 1)

百年之蛇,可化為蟒,對普通民眾而言,那已經是可稱之為滅頂之災的恐懼。

但對於鬼王後裔而言,也不過是兩條再池塘裡打鬨的玩物而已。

雖然鬼王鬼氣經由咒術傳遞到林薑身上,已經大打折扣,但應對兩條蟒蛇,也不在話下。

天地之靈氣化作無邊鬼氣,將兩條蛇的身軀穿透出千瘡百孔,血肉淋漓而出,兩條蛇來回搖晃的無比猛烈,撞得山石崩塌,草木摧折。

憤怒的蟒蛇看起來無比恐怖,可林薑感受到的,是兩條蟒蛇身上的“生氣”,在急速的流逝。

那不過是這兩條蛇的垂死掙紮而已——自己真有一個人對付得了兩條蛇的能力!

林薑的神情更為癲狂起來,隻需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再給他一些鬼氣,他就能夠直接殺掉這兩條畜生了。

然而當他想要再更多的聚集鬼氣,朝著向他撲來的蟒蛇做出最後一擊時,卻聽到了獨孤朝露的聲音。

“師兄……師兄……救命,救命……”

分明是太過微弱的求救聲,在蟒蛇嘶鳴,山石翻滾,草木摧折,還有各種鳥獸奔走的嘈雜喧鬨聲中,本該毫無任何純在感,可就是那樣突兀的闖入到了林薑的耳朵裡。

朝著聲音的來處看去,便見獨孤朝露整個人窩在地上蜷縮著——在林薑的眼中,天地萬物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然而獨孤朝露卻還是無比鮮活。

是在無比鮮活的死去。

她身上的血肉不知何時竟然全都消失,仿佛隻剩下一張人皮搭在骨骼上,有青紫色的紋路從她的肌膚上凸顯出來,可皮膚麵容卻蒼白如紙,更顯得那凸出來的紋路驚人的恐怖,她的頭發也已經變的雪白一片,濕漉漉的貼在臉頰上,散落在衣襟上,草地上。

人耶?鬼耶?

林薑怔了一下,忽然便回過神來。

那幾乎是在看到獨孤朝露的瞬間,林薑的心脈就跟著疼痛起來,劇烈的疼痛終於讓他從殺戮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是自己借用鬼氣已經超出了獨孤朝露的極限。

他看了一眼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巨蛇,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獨孤朝露,還有另外一條同樣被獨孤朝露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要趁著林薑不注意吞噬掉她的蛇——

那處於一種詭異的僵持,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全看林薑的行動。

他若做斬殺蛇妖的英雄,繼續吸取鬼氣完成最後一擊,那獨孤朝露就會徹底死掉,或者乾脆成為另外一條蛇的口中食物。

他若選擇救獨孤朝露,放棄眼前的勝利,那將再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了。

而且麵對兩條憤怒之蛇的同時攻擊,他還要分神照料獨孤朝露,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是他們兩個一塊被已經激起怒火的蛇吞噬。

選擇前者,還是後者?

似乎是選擇前者,才是正確的,這樣至少蛇妖除掉了,他的命保住了,隻是犧牲了獨孤朝露一個人而已。

在一瞬間的遲疑後,林薑聚集全身力氣,伸出劍朝麵前這條蛇投擲去,蟒蛇下意識後退,另外一條蛇立刻就瞅準時機,朝獨孤朝露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而去——但比它速度更快的,是林薑的身影。

那條蛇一口吞掉一嘴的草木灰塵,再抬頭時,林薑已經抱著獨孤朝露飛奔十幾丈外,身影左右穿梭,數不清的殘影堆疊,竟無法分辨究竟那道才是真正的身影。

身後響起如山倒一樣的淒厲叫喊聲,隨後一陣地動山搖——那是兩條蛇發覺被欺騙之後的憤怒,以及急匆匆追蹤過來的身影。

林薑感受著兩條蛇越來越近的氣息,知曉那兩條蛇恐怕已經近在咫尺,卻不敢,也不能浪費時間回頭去看究竟中間差著多少距離,他隻能拚儘所有力氣朝著山穀方向飛奔。

師尊教導給他的步法,前來這裡的時候還覺得不夠熟練,此刻真正運轉起來,卻無比的得心應手,全無任何停滯之處,但林薑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懷抱中的獨孤朝露氣息已經微弱到了他甚至無法感覺到的地步,身軀也在急速變得冰涼,頭發已經完全雪白一片。

因為他自己的心脈也無比的疼痛起來,且劇烈的跳動——那不是他能夠控製的動作。

獨孤朝露的眼睛也逐漸閉合起來,林薑隻能忍著痛苦,一邊搖晃著她,一邊大聲的叫喊:

“不要睡!絕對不可以睡——我帶你回去找師尊,師尊一定有辦法救你!”

獨孤朝露聽到他淒厲的叫喊聲,勉強維持著潰敗的意識,掙紮著清醒——可是好艱難啊。

她實在是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睡覺,覺得自己在堅持清醒,卻已經閉上了眼睛,意識到這一點時,又連忙吃力的睜開,眼皮沉重的好似有線黏合,有山傾倒,眼前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她隻能看到林薑的發絲在眼前飛舞。

忽然臉上一涼,有冰涼的水滴接連落下。

流入她的口舌中,帶著些微的鹹,又帶著血腥氣。

師兄是哭了嗎?

還是說流下來的是鮮血呢。

獨孤朝露想抬手拂拭,卻連抬起手指的力氣也沒有,拚儘全力也隻能緩慢的眨了眨眼,然後很吃力的問詢:

“師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

林薑頭皮發麻,想也不想的就回答說:

“彆說傻話了!不會讓你死的,你不相信我,也相信師尊……師尊既然做出這種安排,肯定不會讓你死,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聽著她虛無縹緲的聲音,感受著從她身軀上傳來的,逐漸冰涼的觸感,讓林薑心脈跳動的更加厲害,疼痛也更加明顯起來,並且正在沿著靈脈從靈台朝全身上下都蔓延開來,他的雙手雙腳已經開始麻木顫抖,讓他痛不欲生,隨時都要倒下,幾乎隻是憑借本能在超前奔跑,又在心中默念——

不可以,不可以倒在這裡;

不會的,他不會害死獨孤朝露的!

可是,為何這樣一遍遍的在心中安慰自己,卻還是如此惶恐不安,疼痛難忍?

他欺騙獨孤朝露說絕不會死,可他內心卻無法肯定——因為他做錯了事情,他違背了師尊交給他的任務,他自作主張決定對付兩條蛇,而不是和師尊說的一樣隻負責將兩條蛇引入山穀。

若獨孤朝露真死在這裡,那全都是他的任性害死的。

他不是已經看慣生死的修行者,他也從未害死過人,至多有些自命不凡,或者自以為是的任性,若今日獨孤朝露真正死在這裡,那將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

但又或許……他也會死在這裡吧,說不一定比獨孤朝露還死的更快一點呢。

痛苦與麻木已經綿延全身,林薑眼前隻剩下一片片濃鬱的墨塊,於是那一片金光顯得格外清晰。

一片混沌金光,在影影綽綽的墨影後若隱若現,隨著林薑的腳步靠近,漸漸明了——那是師尊設下的靈域!

林薑心中生出巨大的激動,踉蹌著朝前飛撲過去,一腳踏入到靈域中,又朝前搖晃跑了十幾步,便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做出任何的動作。

而頭頂一片晦暗,龐大的蛇軀已經傾軋而來。

會死嗎?

林薑近乎絕望的抬頭看著蟒蛇張著血盆大口朝他撲來,他瞠目欲裂,卻不肯閉眼而死。

然後他便看到一層淺淡的金光籠罩在頭頂,那蛇口接觸到金光的時候,立刻好像是被火燒到了一樣迅速遠離。

再想朝他撲來時,一隻劍擋在了中間。

白漸月眼睛上蒙著白紗,卻不耽誤他找到兩條蛇的位置,一隻劍分作數十隻劍,又分作兩路,阻擋著這兩條蟒蛇的進攻。

得救了?得救了!

林薑深吸一口氣,跪坐起來,隻見有另外一個人已經與兩條蛇纏鬥起來——那應該是白漸月吧。

林薑想起來師尊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可惜他現在眼前隻有深深淺淺的黑白輪廓,完全看不出此人的五官長相。

他又四下張望,便發現他與獨孤朝露的身下,似乎是數十枚細長的條木拚湊成的圓盤,在那個人與兩條蛇纏鬥期間,這圓盤忽然升空,托著他們飛入到了山穀旁邊的山峰上。

山峰之上,屈膝坐著一道飄逸身影,旁邊又筆直站立著另外一道身影。

圓盤將林薑與獨孤朝露兩個人送到那盤膝而坐的身影附近,距離地麵有一掌距離的時候,圓盤便一層層地收回合攏,最後光輝閃爍之間,恢複為戒尺大小的形狀,落在了坐著的人懷中。

身下突然落空,林薑一個踉蹌,差點整個人栽倒在地上,他卻再顧不上自己的狼狽狀況,幾乎是爬著到了那坐著的身影旁邊——他若猜的不錯,這道身影應該就是師尊才對。

那個圓盤……也許就是師尊攜帶著的那個白玉戒尺變化而成。

隻是他眼前萬物還是隻有黑與白的剪影,完全看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劇烈的麻木與疼痛讓林薑再不能繼續的思索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將獨孤朝露朝前放下,又連忙看向那道坐著的身影,急切的懇求道:

“師尊!師尊快救救她——她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