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月濃不抱希望的看向師尊,幾乎是帶有懇求的目光:
“師尊真的要我帶著他去煉製丹藥治病麼?”
公冶慈頷首,朝她眨了眨眼,笑道:
“怎麼,不好麼,你不是花癡,派了同門中最好看的一個和你一道行動,你應該開心才對。”
豈止是不好,簡直是非常糟糕啊。
鄭雲濃窘迫中帶著絕望——她是花癡,但她花癡的對象是清風明月一般的宋問道,可不是和瘋子一樣見人就攻擊的花照水。
花照水不但很忌諱和人靠的太近,更是乾淨到了變態的地步。
當初林薑和白漸月一塊上山,因為屋舍不足,需要兩人一間,又因為白漸月雙目有傷,所以錦玹綺主動說要白漸月和他一間屋子,也方便照顧,林薑自然被發配和花照水一間屋子,結果第一天晚上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究其原因,隻是因為林薑好奇摸了一下花照水的衣衫而已。
此後一連半個月,兩個人幾乎一半時間都在互相冷嘲熱諷,甚至大打出手,不得已,才又讓林薑和白漸月換了屋子,這才平靜下來,但此二人間,也算是結下了梁子。
而鄭雲濃呢,因為總是和藥草丹爐打交道,難免身上總有塵埃,花照水對她也是“敬而遠之”,且從來不會靠近她的丹廬半步,因為那會產生大量的煙塵,更不要說和她一塊煉丹,甚至下山去人群裡麵救治了。
一時間,鄭月濃還真是分不清到底是林薑他們的任務更危險,還是她這個任務更折磨人。
鄭月濃為之愁苦糾結,花照水自己呢,在聽到師尊對他安排的事宜之後,也立刻皺眉,然後十分乾脆利索的選擇了放棄。
“我認輸,師尊罰我抄功法吧。”
他寧願抄一百遍,甚至兩百遍功法,也不想去碰什麼藥草爐子,更不要說去喧鬨汙穢的人群裡穿梭,他是絕受不了陌生人觸碰到自己的。
公冶慈聽到花照水如此快速而堅定的說出認輸的話,相當意外,相當有趣,然後同樣相當快速的否決了他的提議。
“沒這個選擇。”
花照水愣了一下,下意識的說:
“不是師尊說的,考核沒通過,抄書就可以了嗎。”
“你是考核沒通過麼?你是不戰先降。”
公冶慈飛出一張帖子給他,花照水下意識接到,定睛一看,卻發現竟然是剛才的斷絕師徒關係的契書。
而師尊後半句話冷漠的話語也隨之而來。
“滴一滴血上去,你可以滾了。”
花照水震驚非常,連忙解釋:
“師尊,我沒說要請離師門啊。”
公冶慈抬眼看向他,聲音冷淡:
“所以是我要親自將你逐出師門,有問題?”
花照水:……
不單是花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其他幾個弟子也一頭霧水,分明前麵鄭月濃也提出好幾次的質疑,師尊也沒說任何要她離開的話,甚至問林薑他是不是想出師,好像也是玩笑話,可現在卻對花照水用了“滾”字。
好像是真厭煩他的存在了,但完全沒任何預兆啊。
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師尊?
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都是很驚訝迷茫的神色。
花照水抬眼看向師尊,甚是委屈:
“師尊,我不明白,就算是讓我走,也要讓我知曉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做個明白鬼啊。”
公冶慈對他可憐兮兮的表情視而不見,輕笑道:
“我為什麼要讓你做個明白鬼?你是什麼很了不得的人物麼。”
花照水:……
這聲輕笑,簡直是嘲諷了。
花照水手足無措,隻能神色示意求援旁人——可其他幾個人,也和他一樣完全不知道症結在哪裡啊。
沉默之間,還是公冶慈歎出一口氣,決定主動來給這群迷茫的弟子指明方向:
“借此,倒是也來提醒你們其他人一件事情,失敗是常有之事,顧慮也是人之常情,這些可以慢慢幫你們扭轉,隻要按我說的來做,失敗了也不是大事,有顧慮也可以找我解答,但沒開始就先認輸,可沒資格做我的弟子,出去後也不要說和我有過師徒情分。”
所謂弟子的言行,師尊的顏麵,公冶慈其實也不指望這幾個人將來能有什麼大的成就,就算是最後仍是庸碌無常,那也對公冶慈的修為名聲沒有任何影響,但若這些弟子不戰而降,或者被人知曉懦弱廢物是他教出來的弟子,才是讓公冶慈顏麵掃地的失敗。
話都已經說的這樣清楚,花照水再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出錯,那就真的是白癡了。
他反應倒也很快,立刻就雙手托舉著契書認錯:
“我……我隻是一時口誤,再不說這樣的話了,請師尊收回成命。”
他說著話,又抬起雙眼,更加可憐兮兮的看向師尊。
他有世上最美妙的容顏,一雙盈盈秋水一樣的眼瞳,透著嬌媚可憐的神色,饒是和他一貫看不順眼的林薑,此刻竟然也忍不住生出憐憫與不舍的情緒。
但無往不利的求饒招式,師尊卻不為所動,隻是是笑非笑的看著他,好像看穿他虛偽的內心。
是真心認錯嗎?不見得吧。
花照水神情閃爍,忽然有一種糟糕的預感——他好像又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等了很久,師尊也沒說一個字,其他幾人更是不敢妄言。
庭院內一時間陷入詭異的寂靜,鄭月濃是最先想要開口幫忙求饒的,但她還沒開口,就先被扯了袖子,抬頭看去,便見錦玹綺對她輕輕搖頭。
錦玹綺有些後悔,沒早想明白師尊為什麼要刁難那個名叫衛水清的少年,除卻那少年半道乾涉師尊做事,質疑師尊的言行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他企圖對師尊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
想要掩飾麼,那就更無情的袒露出來吧。
花照水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習慣性的用偽裝出來的可憐表情應付師尊,得到的必然是師尊更無情的對待。
這個時候,隻有花照水自己才能挽救自己,其他任何人出聲幫忙,隻會引火燒身,不但救不了他,還要牽連自己。
錦玹綺看出來鄭月濃想要開口的意思,所以製止了她——好在她也理解自己的意思。
鄭月濃糾結片刻,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又在心中默數——她的打算,若是默數到了一百之後,師尊仍然不打算改變主意,她無論如何也要開口了。
在鄭月濃默數到四十六時,師尊終於開口說話了。
“看來你也知曉,離開這裡,其他地方全都是虎狼豺豹。”
公冶慈抬手,那份契書便懸浮起來,卻並沒有接著收回,而是就這樣懸浮在花照水手心上,讓他鬆了一口氣又噎在喉嚨中,忐忑不安。
公冶慈看著花照水惹人垂憐的可憐表情,饒有興趣的詢問:
“你下意識用這種表情看我,想來以往隻要擺出這樣可憐表情,無論闖什麼禍都會被人原諒,那麼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自己覺得,你能完好無損的活到今日,靠的是你擅長的可憐求饒扮相,還是你自以為很唬人的凶惡手段呢。”
花照水:……
在師尊問他這個問題之前,他可以很自信的回答確實是這兩個原因,但不知為何,現在他卻有一絲心虛。
可這又是很關鍵的問題,似乎不回答不行——師尊既然這麼說,那就這麼承認好了。
花照水深吸一口氣,正想點頭,卻聽見錦玹綺忽然咳了一聲。
他立刻閉上了嘴,疑惑的看向了錦玹綺——難道自己不應該點頭嗎?
公冶慈也朝這個大弟子看過去,笑容更加柔和:
“怎麼了,你要替他回答這個問題?”
錦玹綺立刻站直了身軀,堅定的目視前方,鎮定回答:
“這是師弟的問題,我怎麼能越俎代庖,師尊請繼續。”
公冶慈哼笑一聲,看著他神色閃爍,到底還是決定先放過他,繼續看向花照水。
關鍵的問題,危險的後果。
若承認師尊的猜測是錯誤的回答,那正確的回答該是什麼?
花照水腦海飛速流動,他想起來上午大師兄說過的話。
“……被迫接受了師尊的“調教質問”,那就儘快做出一個決定,絕對不要猶豫不決,否則你會受到更深層次的打擊。
“若到了那種時候,一定要提醒“師尊”,讓他知曉你是他的親傳弟子。”
……
花照水閉了閉眼,定了定神,然後慢慢的說道:
“當初……我用剪刀刺下了二長老的眼睛,二長老本想抽了我的手筋腳筋,叫我再沒有任何反抗的氣力,幸好當時您與掌門來找二長老商議事情,被我找到了求救的機會,掌門為二長老的暴行動怒,卻隻是嗬斥了幾句,然後逼迫二長老將我丟出山門,二長老不舍得讓彆人占便宜,最後是您開口說可以收我做親傳弟子,才使我免受一切苦難,所以——”
花照水深吸一口氣,在其他人震驚非常的表情中,幾乎是抱著心死的情緒說出最後一句話:
“所以,我能活到今日……是因為幸運遇到了師尊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