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想表露的內心,被人當街點出來,會是什麼感受?
大概像貝類一樣,想把伸進來的東西碾碎吧。
麵帶微笑,傑向那個不禮貌的陌生男人點頭。
他的餘光看向翠子,看她關不關心所謂“戀愛要素”,看她是否相信這位岸邊露伴的個人理解。
還有一個奇怪的點,他剛才沒有注意到這個男人。每個人身上都有咒力,哪怕是非術師也有他們不能操控的些許咒力,這個男人身上也有,但他剛才卻忽略了。
他有這麼疏忽嗎?因為翠子的問話?
“岸邊叔叔。”
翠子口頭稱呼親近,她從草地上站起來,麵色毫無波瀾,像在解釋她吃的是提子,不是葡萄一樣。
“他是夏油傑,我和他是姐弟關係,不是戀人。”
岸邊露伴摸著下巴打量這兩個人,一個起身時不自覺靠近對方,一個聽見這句話後眼珠向下看。比起翠子的話,他更相信自己作為漫畫家的敏銳直覺。
“是姐弟就更好了,最近的漫畫都要有爆點才有人看,”他還準備讓下一部漫畫的男主角有四個蛋,足夠炸裂了吧?但還不夠,他看向傑左發際線的單邊劉海,“讓角色對發型有某種執著,也是不錯的人物標識。”
“隨便你吧。”
無所謂岸邊露伴的想法,翠子向傑介紹他。
“岸邊叔叔給我引薦了目標大學的教授,我和裕美住在六本木時,房東也是他。”
岸邊露伴是低價出租給她們住處的人。
但他卻和母女倆不太相熟,幾乎隻在每年的八月十三日能碰見。
翠子知道,低價房租與她的小姨鈴美有些關係,隻是小姨死的時候才十六歲,岸邊露伴當時才四歲,也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能讓他記這麼久。
“岸邊叔叔,你今天不去掃墓嗎?”翠子問。
“等你們一家離開之後。”
他也是個我行我素的獨狼,不喜歡和人待在一起,而且他現在更感興趣的是眼前這一對漫畫素材。
“翠子,”麵對著翠子說話,岸邊露伴的注意力卻放在夏油傑身上,“你之後的計劃是什麼樣的?本科讀完之後呢?”
有些疑惑岸邊露伴為何問這些,但畢竟是幫助過她們的人,翠子直接回答。
“先在spw總部工作五年吧。”
所謂的留學合作計劃,spw付費培養學生,自然規定學生畢業後要為其工作一定時限。
“然後再回學校深造,之後看喜歡哪個國家就去哪裡工作,入籍,再把裕美接過去。”
她的未來規劃裡隻有她和裕美。
岸邊露伴知道這件事,他想看看夏油傑的反應。
傑的目光晃過翠子,落在岸邊露伴身上,正好對上眼睛,他笑了笑,沒流露特殊的情緒。
看來主角太內斂悶騷也不行,岸邊露伴在畫板上記下這一點,畢竟是少年漫,太隱晦的感情,那群看漫畫的少年根本看不出。
下頭,換個素材。
岸邊露伴扭頭就走,連句告彆語也沒留,而翠子對此毫無反應,像是習以為常。
不愧都是杜王町的人,一樣古怪。
翠子坐下繼續享受抹茶慕斯,傑靠著樹乾沉默不語,直到雙方吃完,也沒人開口說話。
當翠子站起身時,傑問:“你有很喜歡的地區嗎?美國?”
她拍拍衣服上的草屑:“暫時沒有啦,我得到處去看看才知道喜歡哪,去美國讀書是因為它學曆含金量比較高,哪裡都認。”
除了美國,她還想要去歐洲,還有隔壁國家看看。
“不過,反正不會是日本啦。”她說。
“為什麼?”傑看著遠處的落葉,像隻是隨口一問。
“已經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年,再待下去感覺會很無聊欸,你不覺得嗎?”
“……”
和到處尋找歸屬的他不一樣,翠子似乎就是要一件件拋掉所有的束縛和關係。
“還好吧。”他說。
然後話題停止,樹林裡隻有風吹過葉子的沙沙響聲,兩個人都安靜地靠著樹,氛圍有些許陰沉。
靠近傑的那側,肩膀涼涼的,有點不對勁。
翠子走到傑麵前,牽住他的手,兩隻手都是。傑低頭看著她,挑了下眉,就沒了動作,手也沒有回握。
他眼睛半闔著,似乎有些犯困,像是一本即將合上的書。於是翠子把他翻開,指尖觸及書頁的褶皺,帶著深深的探究。
“你不高興嗎?”她問。
“嗯?”他沒有承認。
“大拇指指腹可以摸出心跳。”
她捏住傑的拇指,眼睛直勾勾望著他,透過兩人的皮膚,指尖傳來平穩的跳動。
“之前牽手,你會很緊張,但現在像是靜息心率?是平靜的不高興?沒有很悲傷,也沒有很緊張。”
是因為她說不想回到日本嗎?
指腹之間驟然一空,她低頭,傑的拇指按向她的掌心,其他手指與她交織,指尖扣住手背。
拇指摩挲掌心,帶來奇怪的暖意,然後捏緊按壓,將手指撐開,帶來稍許鈍痛。
額頭一陣溫熱,他們額頭相抵。
五官放大,近得看不清,傑的眼珠不像是寶石的清透,而是玉的濁,像是紫色的霧或是絮。
“所以,你會留下來嗎?”傑問。
不會。
但不知怎麼,實話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總覺得說出來會有不好的後果,在害怕什麼,她又受到奇怪的操控,像是靈魂偷偷把她賣了。
她說:“呃,如果你高興的話?”
傑慢慢側過頭,麵頰貼住她的麵頰。
啊啊啊啊——
當時為什麼會說謊啊?簡直像是受到了催眠暗示!
有可能!
時間已經過去兩天,她正在蘭家裡,大力捶沙發抱枕,後悔當初的心口不一。
還有,那個奇怪的麵頰貼是什麼啊,是在學歐美人社交嗎?
難不成傑喜歡她?不對啊,喜歡就要親親嘛!貼麵禮是什麼啦!
大概是像小貓小狗的分離焦慮?這兩天她查了資料,大部分哺乳動物,都會通過貼貼來表示關係好,或增進感情。
大概就是這樣?
靠在沙發上吐魂,翠子問沙發另一側的人:“蘭,龍膽會和你擁抱或者貼貼臉頰嗎?”
龍膽是蘭的弟弟,親弟弟。
“……怪惡心的,”蘭單手撐著臉,嘴角勾起,眼睛閃爍著興致,“所以你的弟弟這麼做了?”
“嗯,很奇怪吧?大概是在我說以後想定居國外之後。”
“唔,你就當成是小動物找主人求安慰吧,嗬嗬。”他低笑,唯恐天下不亂。
“什麼主人,噫,惡心。”翠子搓搓手臂,她可沒有這種愛好。
“那種變態的禮物,都讓我幫你準備了,說是主人也沒什麼不可以吧?走之前記得帶走。”
蘭打開放映機,裡麵是《蜘蛛俠2》,日本還沒上映,他就提前找到片源。
“才不變態,你不懂,你不知道內情,不說了,看電影。”
兩個人安靜下來看電影,隻是電影的第二部通常都不如第一部好看。
翠子總覺得第二部的女主角行為邏輯過於怪異,導演純純把她當作推動劇情的工具人,讓她看得難受。
等回家就把衣櫃上的蜘蛛俠海報撤了,她想。
一旦在電影裡找到問題,就很難再沉浸其中,翠子開始走神,觀察仍然認真觀影的蘭。
曾經,她跑腿來送膠片時,蘭不在家,她碰見龍膽。
龍膽是個自來熟的人,告訴她蘭從小就喜歡電影,小時候還說長大了想當演員,成為海外名流巨星。
“那為什麼不呢?”她問。
蘭有錢又漂亮,應該有走這條路的能力才對。
“想知道就去問大哥,如果他願意告訴、等等,彆暴露是我透露的。”他可不想挨收拾。
係統自帶的來電鈴聲響起,是蘭的電話,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眉頭逐漸擰緊,他起身朝陽台走去。
嘭的一聲門關上,窩在沙發,陽台傳來蘭斷續的說話聲,聲音很是冷漠。
“……再說我就掛電話了……沒有……不可能……想死嗎……”
雖然沒問過蘭,但翠子大致也猜到灰穀兄弟的家庭背景。
他們大概是某個權貴政要的私生子,所以有錢有勢的同時,兩兄弟單獨住在家族之外,家裡也不怎麼管他們。
為了掩藏汙點,家族自然禁止蘭去當明星或是演員,不然粉絲會把他的信息扒得一乾二淨。
陽台門重新打開,蘭掛斷電話回屋,關門時,手指碰到門沿,指尖上黑色的甲油磕掉一塊。
甲麵上缺失的一塊,看著就讓人煩躁,哪怕隻是這麼一小點缺陷,但事物就是會因此逐漸崩塌。
“彆看了,用簽字筆塗黑就看不出來了。”翠子說。
“摸起來還是凹凸不平,沒用的建議。”
那就不要摸啊,翠子隻在心裡說,然後提出新建議:“那再貼一個sticker?防水的,或者在那貼顆鑽,差不多就行了吧,不然你給它一起啃掉吧。”
“嗬,”他笑了,掌心朝向燈光,“嗯,差不多就行了吧。”
說著,手機被蘭扔到沙發上,在沙發中間,兩個人都要伸長手才能拿到的地方,因為剛才的爭吵被主人嫌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翠子預感,最近夏油家也會爆發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