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鄧在旁看在眼裡,心想都說這縣令被西門慶收買,原不知厲害,今日一見果然是十分偏袒,他心下了然,不過今日也不算是毫無準備,因帶了一乾鄉親陪同,都在外等待,雖不是登堂入室,卻也叫著縣衙大堂不是個不透風的匣子。叫這百姓圍觀,縣令就算是想來一個受賄枉法,也看他舍不舍得下臉麵。
“老父母明鑒,此事確實是杜二誣陷,他聯合西門慶糾結一乾人等到我茶館打砸,將我乾娘趕出來,那包毒茶葉就是他們自己帶來,趁亂拿出來的。至於他大哥杜大的死,自然也不是為此而死,而是已死了三天!他們借題發揮,想要訛詐罷了!”
公堂上一片肅靜,幾個官吏你看我我看你,堂外能聽見聲音的卻是悄聲議論起來。
陽穀縣令眉毛一皺,“已死了三天了?杜二,你家兄長死了多久了?”
杜二驚駭,這小子怎麼知道的,他家是城南邊離著縣城幾裡遠的村莊裡的,他家兄長死的時候,竟會恰好被他看見?
杜二很快冷靜下來,篤定潘鄧不過是想要脫罪,虛張聲勢罷了,“好惡毒的人家!害死我兄長,還要抵賴!我家兄長就是昨晚死的,喝了你家的茶,當晚就走了!”
西門慶聽到這裡,皺了皺眉,暗暗感到事有不妙。
潘鄧冷哼,“你說你兄長昨晚死的,到今早也不過六個時辰,但請仵作來看,便能發現這具屍體死了超過二十四個時辰了!人體死亡後,屍僵會在一到六個時辰內出現,隨後在十二到二十四時辰內達到頂峰,之後再逐漸緩解。”
當他從小看到大的刑偵懸疑偵探劇是白看的?
“就算不請仵作來,你便是請個屠夫都能看出來屍體已故去多時,隻怕是再過一天屍體便該發臭了!你借著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屍體,就敢去良民家裡訛詐,膽大包天,你心中有王法沒有!到了公堂,青天在上你還敢狡辯!真當老父母看不出你的陰謀詭計!”
“啊……”杜二被他氣勢鎮住,一時之間再想不到如何狡辯。
陽穀縣令看他的模樣還如何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心裡惱怒他們耍個把戲還要被人這麼輕易揭發,“杜二!你兄長究竟是什麼時候死的!”
杜二嚇得腿軟,一下子跪下,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西門慶踢他一腳,“老父母問你話!”
杜二看向西門慶,知道他眼神裡的深意,顫顫巍巍的答道,“昨……昨天晚上!我大哥就是昨天晚上死的!”
縣裡孔目官揣度著縣令的意思,便說道,“既然兩方爭執,便叫仵作來吧。”說完使了個眼色,當堂衙役退出堂,沒過一會兒便回來,“仵作近日犯了頭風,起不來身。”
親眼看著衙役出門尋人,回來還依舊是一個人的衙前百姓議論起來,“仵作當真是犯頭風了?”,“仵作怎麼沒來?不是說這事等仵作來了就能知分曉了,怎麼這麼關鍵的時候沒來……”
孔目起身,“近日仵作確有微恙,杜二,你指認潘鄧毒害你家兄長,昨晚死的,潘鄧卻說此人已死三日餘,各不相讓,本該讓仵作定段,可如今仵作不在,此事沒個定數,不如暫緩,日後等仵作病好再開堂問案。”
杜二當然沒有意見,連忙點頭說好。
孔目官便看向潘鄧,潘鄧當然不會答應,他一拱手,“朱孔目,本該照您章程行事,隻是仵作不知道何時才能大好,時間久了,屍體怕是爛了,到時候更加難以推算他是何時死的,那杜二再誣陷我等該如何是好,還是趁著現在屍體還新鮮,做個決斷吧。”
什……什麼叫屍體還新鮮!這說的是什麼話!“潘鄧,你莫要不依不饒!”縣令官威甚大,“你當這縣衙是什麼地方?你想要當天判案就得當天判?本官辦案自有章程!仵作官現在家養病,有什麼事也得等他大好再論!”
非要當天判案,難不成還要他陽穀縣令去東平府請調仵作不成,治下發生如此之事,竟全然不顧老父母臉麵!
一直沉默的縣丞突然開口:“到也不必大費周章,日後還要再開次堂,不如就讓人去杜家村一探,既然潘鄧說那杜大死了幾日了,杜家總不會秘不發喪,瞞下此事,就派名衙役去那杜家村一探究竟,此事便也結了。”
縣令瞧了縣丞一眼,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暗暗嫌他多事,卻也找了人往那杜家村跑一趟。
公堂之上鴉雀無聲,杜二站在那裡呼吸不暢,一直在擦汗,孔目官找了人上堂詢問今日王家茶館發生爭鬥的始末。
姚二郎,胡正卿兩個識得些字的鄰居上堂答對,將來龍去脈一一說了。
過了兩刻鐘,那出衙的役夫帶了個人回來,正是那杜家村的保正。
保正拜見了縣尊大人,那邊孔目發問:“你可認得堂下人杜二?”
“小人認得。”
“那杜二的哥哥死了你可知情?可知道那杜二的哥哥是什麼時候死的?”
全縣衙的目光集結在保正身上,縣令長著皺紋的臉上威嚴依舊,看向了那個出門辦事的衙役;西門慶默默打量,看向保正,衙役,又將目光投向縣令大人,縣令並未多言隻是微斂雙目,像是用眼睛點了一個頭。
西門慶心中稍定,又朝著杜二使了個眼色,杜二不知何意,但也不再那麼緊張。
保正趕緊做答:“回朱孔目的話,那人是杜大,和杜二是親哥倆,早兩天死的,那天他在地裡除草,天熱喝了幾口涼水,不知怎的就倒了,再沒醒來過!”
什麼?真是死了兩三天了!那潘鄧說的這麼準!他真是有這等本事的!
堂外有那沉不住氣的罵道,“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就是西門慶訛詐,要我說根本不用找證人,他西門慶慣會玩這一套,去年城西錦榮齋怎麼倒閉的,你們忘了嗎?”
堂外議論紛紛,堂內西門慶驚怒,“你這老兒胡說些什麼!你且說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那保正被嚇了一跳,看著這個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對自己隨意嗬斥,想到自己也是一鄉保正,頓覺不快,“早兩天死的!大前天晚上死的!”
潘鄧冷眼旁觀,“西門官人做什麼在公堂之上如此高聲,難不成保證揭了你的底,讓你誣陷不成,惱羞成怒了?”
西門慶豹眼環視,發出一點狠意,“兀那小子休要猖狂。”
潘鄧怎麼會怕他,“你竟然敢在縣尊堂上威脅良民?你借著杜大的死誣陷我家,跑到我店裡打砸作亂,毀壞我家家產,操弄死屍,製作假證,搬弄手段,栽贓訛詐,你將大宋法律置於何地,如此為非作歹,橫行鄉裡!是誰給你的底氣!”
“夠了!”縣尊嗬斥,八風不動的臉上也出現了怒意,“西門慶,你可知杜大早便死了?你和這杜二是什麼關係,要你做這苦主,為他出頭!”
西門慶感受到了縣令的怒意,也聽出來了他話裡的暗示,便知此時隻好自掃門前雪了,他連忙回話,“回老父母,小民不知道那杜大早死了,是杜二找到小民府上,言說王婆茶館害人性命,又擔心自己勢單力薄,聽聞小民向來慷慨仗義,便請小民同往,一同主持公道。老父母明鑒,小民也是被這個黑心的賊騙了呀!”
杜二氣得渾身發抖,但是看著西門慶看他的眼神,惡毒鋒利,他又什麼都不能說。
縣令一拍桌案,“兄長身死,你不好好安葬,反倒做出以屍訛詐這等罔顧人倫的醜事!杜二,你可知罪!”
杜二有冤難申,有苦難言,在縣令和西門慶的注視下,隻好認了罪,縣令乾綱獨斷,判他徒三年,杖六十。
衙役把他帶下堂去,那杜二被拖著走,看著縣衙離自己越來越遠,恐懼越來越深,終究忍不住喊了起來:“冤枉!冤枉啊!冤枉!”
衙役趕緊的把他的嘴給堵上了,隻留下都來不及看堂上,一溜兒的回頭看他的衙外百姓,齊齊打了個冷戰。
縣尊大人斷案有方,正是官威愈盛,“潘鄧,如今杜二已然伏法,你還有何話講。”沒事趕快退堂。
潘鄧沒再說杜二,隻是作揖,“草民多謝老父母做主。”
縣尊大人點了點頭。
“草民還要告西門慶無故雇傭賊人十數個,砸了我家鋪麵,欺男霸女,毆打武大和我母親,還要抓我家老母見官!請老父母做主!”
你還有完沒完!縣令深感麻煩,不由得在心裡暗罵西門慶。
“那西門慶也是受了那杜二蒙騙,砸你家店麵皆是因為誤會,還有你那鄰居,便叫他如數賠償便是。”
西門慶也恨得咬牙切齒,“稟告老父母,小民雖如草芥,卻也明白樂善好施,嫉惡如仇,砸了那王婆茶館不過是受人蒙騙,為民除害。”
潘鄧卻不理西門慶顛倒黑白的說辭,“縣太爺明鑒,小人雖是一介草民,卻也知曉法度,那西門慶竟敢擅自帶人捉拿於我,此等行徑,豈是一介布衣所能為?即便是小人有罪,也應由官府依法行事,豈容他西門慶越俎代庖,行此不法之事?長此以往,焉知這官府是姓趙還是姓西門!”
陽穀縣令被戳中隱秘,大怒,“無知小兒敢口出誑語!”
西門慶更是驚駭交加,“我何時這樣說過,你這小子不要誣陷!”
潘鄧絲毫不懼,抱拳向東一揖“老父母不必害怕,草民速來便知西門慶在陽穀縣手眼通天,若是老父母不願為草民主持公道,潘鄧便去東平府找府尊陳大人做主,就是舍了這身家性命,也要為陽穀縣除去這一害!”
去什麼東平府!
陽穀縣令簡直要腦袋充血撅過去了,這是什麼大事?做什麼要去東平府!他明天還要早起去東平府交二稅本呢,這一趟正還想要上上下下好好打點一番,以待日後考評得優,升個上縣,這個節骨眼上來這麼一出,他的仕途還要不要了!這小子如此狂妄,竟然敢恐嚇上官!
陽穀縣令驚懼交加,怒不可遏,“左右綁了他!拿大棍子結實打!打二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