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潘鄧去敲潘大娘子的門。
武大平日裡早早就和小鄆哥一路沿街叫賣,這會兒不在家,潘金蓮正納悶是誰來找,推開門一看,是潘鄧小哥。
“潘兄弟,你來了,是有什麼事嗎?”
潘鄧開口,“日前從潘娘子這訂了單,潘娘子手藝絕倫,本來昨天是錢貨兩清,不想武大哥把銀子退回來了……”
“…啊,這事家夫已經對我說過了。”潘金蓮眼神躲閃,一臉的羞愧,“不應該收潘兄弟的銀子,之前是奴家拙相了,潘兄弟彆往心裡去。”
“如何不該收?當初我們說好的。”潘鄧不讚同,“他武大哥做炊餅是靠著手藝,可以出去賣銀子,潘娘子不也是一樣。隻是我不好,沒想到武大哥當家。”
潘娘子抿抿嘴唇,“其實倒不論誰當家,奴家前一陣也想給旁人做活,補貼家用,夫家不允,隻怕生出事端,這也是提起給潘兄弟做活,夫家才允的,卻不準奴家收銀子,隻當是幫忙了,左右不是什麼大事。”
潘鄧便把早已準備好的紙單拿出來,“銀子不收,這謝禮萬望笑納。”
潘金蓮趕忙推距,“這如何使得,這謝禮奴家也不能收,潘小哥萬勿再提及此事了。”
“並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嫂嫂就笑納了吧。”
潘金蓮看著那張紙,心裡好奇,拿來手裡,展開一看“這是什麼?奴家和家夫都不識字呀。”
潘鄧,“嗯?”
這是真沒想到,不過仔細一想也很合理,這個年代識字的人本就不多。
潘鄧訕訕一笑,“是個吃食方子,既然武大哥不識字,晚上我再來,手把手教他。”
潘金蓮回到屋裡,不由覺得潘鄧小哥確實是個機靈人,年歲雖然小,但做事周全,讓人心裡喜歡,挑不出錯來。再一對比武大郎那個榆木似的腦袋,便覺得一陣堵心。
她收拾屋子,灑掃庭院,之後便坐到房間裡枯等,做做針線活,到時間了給武大做飯,想到今天傍晚潘鄧可能會來,又提前準備了錢,想著到時候買些好菜來吃。
到了傍晚,潘鄧果然上門了,帶著鄆哥,和武大一塊回來的,武大進門便叫人,“大嫂,我回來了,今天潘兄弟,小鄆哥來了,快做兩個好菜,再溫點酒。”
潘金蓮笑臉相迎,幫著武大把擔子放到屋裡,卻看見上頭還多出一個布包,“這是什麼?”
“潘兄弟說要教我一門新手藝,這是買的材料,你且好生放著,莫要不當回事。”
“好,菜我早就做好了,在鍋裡溫著,你拿出來,先招待兩個兄弟,我上街去買點肉食。”
“唉,好。”武大郎便把鍋裡的菜一碟一碟端上來,想要溫點酒,卻發現家裡沒有了,“兄弟,你們兩個先坐著,我去買點酒。”
“甭買了。”小鄆哥拉著他,“酒有什麼好喝。”
武大笑了,“咱們兄弟一塊吃飯,怎麼能不喝酒呢,你還小呢,不知道酒好喝,今天你喝過了,就知道了。”
小鄆哥撇嘴,“當我沒喝過,我也喝過的,沒有吃飯吃肉香。”
武大和潘鄧相視一笑,潘鄧也過來攔他,“彆出去買了,我家就在對過,我去家裡取,更快呢。”
“那怎麼能叫你去……”
潘鄧攔著他,“怎麼不能,省得費事,鄆哥,你快去,去我家取壇酒來。”
“好!”鄆哥得了指令,往王婆茶館跑去,半路上遇到了買東西回來的潘金蓮,“小鄆哥乾什麼去?”
“去王婆家拿酒。”
“拿什麼酒,快回來,我都買了。”說著她把手裡的東西一提,“你看。”
鄆哥一看確實有一壇,便跟著漂亮嫂嫂回了。
潘金蓮買了燒鵝果子,肥鮓乾果,並一壇酒,到了家裡放到桌上,拿盤子盛了,又去溫酒。
潘鄧催她:“嫂嫂,做什麼那麼麻煩,還叫你忙前忙後的,拿盆熱水來,在桌上溫也就是了,過來一並吃喝。”
武大也說,“是呀,大嫂,潘兄弟不是外人,過來陪兩位兄弟喝兩杯。”
潘金蓮便在酒壺下麵接了一個盛著熱水的大陶碗,笑盈盈的坐到了桌旁。
傍晚時分,房屋陰暗,潘金蓮的容顏仿佛就是屋裡的亮色,美的讓人晃眼。
她先是看向武大,“潘兄弟今早就來過了,說要給我一個方子,這白紙黑字的送到我手裡,我也看不懂,他便說晚上再來,直接教與我們……”
再看向潘鄧,“潘兄弟說晚上來,我卻沒當你真能來,不是信不過兄弟,實在是你這武大哥,是個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木頭樁子,最怕欠人家人情,想不到潘兄弟竟把他給說服了。”
小鄆哥聽嫂嫂埋汰自家親老公,偷偷的抿著嘴笑,武大郎聽了這話也不說什麼,毫不介意,依舊是笑模樣,和善的很。
“話也不能這麼說,嫂嫂,武大哥為人正直,古道心腸。”
“我知道兄弟想說什麼。”潘金蓮打住了潘鄧的話頭,“你呀,想跟我說你武大哥的好話,這話同彆人說也就算了,同我說得上嗎?我還不了解他,這幾年來,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負。如今卻交到了你們兩個好兄弟,彼此照應,我這做嫂子的,若是謝謝你們倒是顯得生分了,今日不說什麼,且請一杯。”
說著一仰脖,一杯酒就喝完了。
潘鄧也跟著喝了一杯。
潘金蓮看著小鄆哥,打趣道,“這位小叔叔怎的,不吃奴家敬的酒。”
小鄆哥臉紅著趕忙端杯,“吃得,吃得。”說著一飲而儘。
餘下幾人哄堂大笑。
小鄆哥不禁無奈,明明他和潘哥隻差了三歲,怎麼就他一個和小孩似的,又想了想不怪自己,隻怪潘哥太成熟,和個大人似的。
*
月上樹梢。
潘鄧帶領著兩個人,煮了豆子,熬了豆沙,何時放油,何時放糖,熬煮多久,武大和潘金蓮兩個人都一一記下。
幾個人又揉麵,一同把豆沙包了起來,包成豆沙包,這如何揉麵發麵與做炊餅是一樣的,便不需要潘鄧多說,武大郎更在行。
豆沙包做好之後上頭捏一個尖兒,側邊壓一條印兒,弄成桃子形狀,放到鍋裡,蒸熟時辰一到,籠屜一開。
白霧彌散在昏暗的廚房裡,小鄆哥擠到跟前,“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桃子。”
武大郎把豆沙包一個一個撿出來,放到了竹簾上,拿到外屋桌上放涼,“彆著急,還有一步呢,大嫂,你那紅色的汁調好了嗎?”
“調好了。”潘金蓮拿著一個陶碗走過來。
“就按照我剛才說的,刷就行。”潘鄧指導著。
潘金蓮便大膽嘗試,拿著一把新的牙刷子,蘸了蘸紅汁,在一個小木片棍上輕輕刷了起來,迸濺的紅色液體便均勻的撒在了豆沙包的頂端。
“誒,成了,成了!”小鄆哥驚喜,“真是壽桃!”
潘金蓮也笑道,“就隻是撒了點紅汁,還真是不一樣了,這模樣,瞧著怪俊的。”
等到所有的壽桃都做好,微微涼了些,武大掰開兩個分給重人吃。
“真好吃。”小鄆哥隻恨自己剛才吃太多肉,這會兒吃不下了。
潘金蓮也覺得好吃,“這點心甜甜的,裡麵的豆餡兒好吃的很。”
武大郎也讚不絕口。
潘鄧覺得離自己以前吃過的豆沙包還有一段距離,因為豆沙做不到太細膩,這個更像是豆餡饅頭。
“因著這個是素點心,武大哥也可以向寺院買,若是有寺院肯每旬定一份,武大哥也有個固定的收入了”
潘金蓮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說完又看向武大,看見他之後眼裡的光又暗了下去。
武大郎從來不是個肯四處張羅的人,彆說他這張嘴能不能做到,他根本就不會想去做。
把整套流程又和兩人對了一遍,潘鄧便回家去了,手裡拿著兩個壽桃,想著給乾娘吃。
小鄆哥和他一起出門,嘴裡吃著一個,手裡拿著兩個,兜裡揣著四個,“這個點心真好吃,回去給我爹也嘗嘗。”
*
武大和潘金蓮收拾用過的廚房,潘金蓮問他,“你今天怎麼轉性子了,往日裡都不願意欠人家人情的。”
武大把剩下的壽桃仔細收起來,“一開始我也不願意,咱們家雖讓幫人家做了針線活,但說到底也值不得一個方子,是潘鄧兄弟和我說,要我多賺點錢好帶你過好日子。”
潘金蓮哼笑一聲,“你有這個心思,我才不信呢。”
從來都是他武大要自己和他一樣過窮日子,說什麼沒錢不打緊,安身即可的渾話。
武大訕笑一聲,“他這樣說我確實也沒答應,不好就要人家的方子,咱們窮點也不打緊,左右日子過得下去,不能貪圖彆人的便宜,那成什麼了,說出去讓人笑話。可是後來潘鄧兄弟又說,聽說我在外有個兄弟,已經二十五了還沒娶妻,便勸著我為他攢些銀兩好娶個媳婦,我一聽確實是這麼回事,我窮些倒也罷了,不能苦我的兄弟,這才沒臉應下的。”
潘金蓮翻了個白眼,手裡的抹布用完了狠狠往桌上一扔。
嘭的一聲。
武大便自覺自己又哪裡說了什麼惹娘子不高興了,便噤了聲,隻是老實乾活。
沉默了一會兒,潘金蓮又開口,“潘兄弟真心待你,如親兄弟一般,不欺我們初來乍到,不嫌我們家貧,你平日在外麵,好生看顧他。”
“唉,這我都曉得。”武大趕忙應道。
“若有機會,我們也當回報一二……”潘金蓮喃喃自語著,“可也不知我們能拿什麼回報。”
武大想了想,“我若沒本事回報,還有我兄弟,我那兄弟不像我,他是個有本事的。日後我將這事同我那兄弟一說,讓我兄弟認潘鄧做弟弟。”
可惜潘鄧沒聽見這句話,不然做夢也會笑醒,他如此苦心,為的就是這個承諾。若是真能如此,想必自己的乾娘也可多活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