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回頭,被蕭長寧急急叫住,“陛下,您彆停,且聽臣妾往下說。”
“有些話,臣妾從前不敢說,在屋子裡看著陛下時,臣妾也不好意思說,這會看著陛下的背影,就容臣妾大膽一回。”
“第一次見到陛下,是在壁月宮,臣妾是個不懂事的人,那天衝撞了您,本以為那天已是死到臨頭了,沒想到陛下不僅饒過了臣妾,還在臣妾最最絕望的時候,救了臣妾。”
“那感覺,就好像在深淵裡掙紮時,有人伸出手拉了你一把。”
“沒有陛下,就沒有臣妾如今的日子。”
皇帝輕輕笑了笑。
“陛下待臣妾很好,臣妾能做的,隻有好好伺候您,用心回報您的這份好。”
蕭長寧的頭微微昻著,燈火照耀著她誠摯的眼眸,也映照著她眼底的淚花。
謝靳白轉過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看著階下的美人,她那被凍得微紅的臉上是明媚的笑意,發絲在凜冬的寒風裡飄搖著,眼睛卻緊緊盯著他。
崇拜的、愛敬的,還是…依戀的?
總之,很難不讓人動容。
謝靳白回應道,“有朕在,你安心就是。”
天色漸晚,蕭長寧順理成章地留在了長青殿。
皇帝在西邊沐浴,東邊的耳房則留給了蕭長寧用。青蘿她們不能跟進來,今夜負責伺候她的人,除了寢司的女官和女史,還有長青殿的兩個大宮女。
個子高挑的那個叫碧霜,圓臉的叫芸桃,都是話不多,做事極麻利的人。
寢司的女史們在她身上抹了香粉,再服侍她穿上薄薄的梨花白素錦寢衣,扣上雪羽軟煙八寶瓔珞的披風。
同上次一樣,到寢殿門口時,就隻有蕭長寧一人能進去了。
這是蕭長寧第二次侍寢,卻是第一次留宿在長青殿。
上次的她生怕說錯話,做錯事,舉手投足都是戰戰兢兢的,這次雖說換了地方,但蕭長寧的心態更加平和了。
她推門進去,皇帝正在貴妃榻上半躺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或許是燈火太暗,又許是皇帝的眼神太過直白,叫蕭長寧一瞬間紅了臉龐,“陛下又這樣看著臣妾。”
皇帝聲音低沉,“朕在看,朕的清洛仙子,美得像畫中姑射一般。”
蕭長寧走到皇帝跟前坐下,她的長發虛束著,皇帝一抬手,就能觸到她如瀑般烏黑的發梢。
她伏下腰,靠在皇帝膝上,用她的手臂攏過皇帝的身子,像一隻繾綣的貓。
謝靳白替懷中的貓兒順毛,從他的角度看去,隻能看到美人兒未飾珠玉的發頂,嗅到那似有似無,若空穀幽蘭般的暗香。
他輕捏著蕭長寧的手腕,下一秒,一個沉甸甸的、冰涼的鐲子被套在了蕭長寧的手腕上。
“陛下…?”蕭長寧有些意外。
皇帝的語氣漫不經心,“喜歡嗎?朕剛才讓周德安去庫房裡找的。”
蕭長寧看著自己手上的玉鐲,微笑著點頭,“陛下怎麼想到送臣妾這個?”
她舉起手臂,從燈下看去,隻覺得襯得她的手臂更加纖細玲瓏,瑩白的玉和白裡透紅的膚色融合得恰到好處。
其實她是不懂玉的人,看成色、看品質辨玉的法子她是一竅不通,但從前看蕭家老太太、主母吳夫人手上戴著的玉鐲——墨色的、青花的、翡翠的,再對比皇帝送的這個,一時之間,高下立現。
能被皇帝收在庫房裡的羊脂玉鐲子,想必是千金難求的佳品了。
皇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淡笑著道,“玉能養人,喜歡就戴著吧。”
翌日沒有大朝,蕭長寧醒時,她還保持著與皇帝相擁而眠的姿勢,整個人在謝靳白健壯身軀的對比下顯得格外較小,抬起頭,隻能看到皇帝肩膀上結實的肌肉。
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才注意到自己的腿此刻正大不敬地搭在謝靳白的腿上,她忙收回腿,卻被這個動作激得腰背酸痛,腿腳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最終還是半搭在皇帝身上。
“你彆亂動。”謝靳白的聲音低啞,他半坐起身,將蕭長寧圈在懷裡,“朕等下叫人送你回去。”
蕭長寧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啞到不行,她點點頭,“都聽您的。”
——
送蕭長寧回宮的小太監姓全,年紀很小,人卻很機靈,說話很爽利,臉上總是掛著笑。
將她送到蘭蕙宮門口時,青蘿已在門口等了,她客氣地給了這位小全公公賞銀,準備扶著蕭長寧回殿裡休息。
小全公公伸出手,“蕭美人請留步,奴才奉旨而來,請蘭蕙宮眾人接旨。”
蕭長寧示意青蘿去請陸瑩,自己率先跪下身,“臣妾接旨。”
待人來齊,小全公公展開聖旨,一字一句讀道,“陛下有旨,蘭蕙宮美人蕭氏,柔嘉婉順,淑慎溫良,著晉為六品嬪位,賜封號‘禧’,欽哉。”
蕭長寧伏地而拜,“臣妾叩謝聖恩,陛下萬歲萬萬歲。”
小全公公笑著扶起她,遞過聖旨,“奴才恭喜禧嬪主子。”
蕭長寧讓青蘿封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賞錢給小全公公,自己拿著聖旨,心跳得很快。
陸瑩側過頭看她,“樂壞了?”
蕭長寧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裙角,低喚了聲,“姐姐…”
陸瑩笑了笑,“去歇會吧,晚些怕是有更多事要應付。”
蕭長寧點點頭。
休息了一上午,午間皇帝又吩咐小全公公來了一趟,帶來了口諭,說晚上要來蘭蕙宮用膳。
蕭長寧叫來了郭福,“你去問問禦膳房,今晚準備了哪些菜色。”
郭福得了令,就去辦事了。
昨夜長青殿侍寢,今晨六宮都知曉了蕭美人晉封禧嬪的旨意,午後又聽說陛下要去蘭蕙宮用膳的消息,蕭長寧這禦前新寵的名號算是坐實了。
六宮嬪妃那兒還沒什麼動靜,下頭倒是熱鬨了一番。
郭福從禦膳房回來,直接帶回了禦膳房總管李明泉,他跪在下頭,麵上帶笑,“回禧嬪主子的話,晚膳預備了八道菜,兩個點心,還有兩個湯。奴才帶了冊子來,煩您過目。”
郭福將冊子遞給她,蕭長寧翻了翻,“加起來十二道菜,雖說品種豐富,卻也繁雜了些。旁的都不要,隻留一道肥雞雲片豆腐、蔥椒羊肉、玉帶蝦仁,再加一個珍珠玉白菜吧。”
“兩個點心都撤掉,太甜膩,不如換成豆黃酥,再加一片水晶丸子湯。”
李明泉前腳剛走,內府局的人後腳就來了。
她的位分升了,宮裡伺候著人也更多,添了兩個三等宮女和三等太監,選人的事情就交給青蘿去辦了。
青蕪端著茶盞進來,麵上笑意難掩,“陛下對主子真好。”
蕭長寧看著她的樣子,就能猜到剩下宮人們的心思和神情。
在這宮裡就是這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作為宮人,他們的盼頭無非就是能跟一個有前途的主子,這樣自己的未來也有指望。
主子得寵,又升了位分,高興是在所難免的,可在宮中行事,逃不過一個“慎”字。
蕭長寧對青蕪道,“等青蘿選好了人,你務必要反複告誡他們,不可因得意而忘形,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才是長久的生存之道。”
青蕪收了笑,跪在蕭長寧腳邊,“主子放心,這話青蘿姐姐已經和咱們都說過,等下奴婢會和新來的幾個宮人說。”
蕭長寧牽起青蕪的手,“你們明白就好,雖說晉了嬪位,可上頭有惠妃娘娘在,過幾日還會有禮聘的貴女們,若是哪個起了作弄陷害的心思,我今天是陛下的新寵,明天就會是六宮的活靶子。”
青蕪點頭,“陛下看重主子,咱們打心眼裡為您高興,但宮裡的時日那麼長,奴婢們明白主子的不易,也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定然不會因自己的一時不慎,拖累主子。”
蕭長寧笑了笑,“世上誰都有一時得意的時候,可一世得意的人卻在少數。世事艱險,宮中更慎,隻有小心行事一條路。”
青蕪鄭重地點了點頭。
——
禮聘的幾位貴女是正月十八早晨進的宮,休整了兩日,正月二十那天,眾妃齊聚在甘泉宮。
眾妃先向惠妃問安。
謝靳白登基不過月餘,蕭長寧卻覺得徐宛明顯比初見時端莊許多,她微微頷首,“諸位妹妹請起吧。”
從前惠妃坐在上首,下方就是儀、寧二嬪,如今位分更高的嬪妃入宮,座次也發生著變化。
惠妃右下首坐的是衛國公府的溫貴嬪,鄭言熙次之,坐在溫悅然的對麵。
蕭長寧依舊坐在儀嬪右側,隻是陸瑩的對麵多了一個祝美人,右側多了一個陳美人。
溫貴嬪看向惠妃,“臣妾們初來宮中,人生地不熟的,與諸位姐妹也不相識,還得煩請惠妃娘娘介紹一二。”
“這樣的小事,怎麼好勞煩惠妃娘娘。”寧嬪開口道,“不若臣妾為您介紹吧。”
溫貴嬪悠悠道,“也好。”
寧嬪就一一為溫貴嬪介紹起來,等介紹到蕭長寧時,溫貴嬪打斷了她,“禧嬪?你就是蕭長寧?”
“正是臣妾。”蕭長寧說,“溫貴嬪有何吩咐?”
溫悅然勾了勾嘴角,“容貌不俗,聽說禧嬪妹妹頗得陛下寵愛?”
蕭長寧淡聲道,“多謝貴嬪姐姐誇讚,隻是這後半句,臣妾愧不敢當。”
鄭言熙笑了起來,“溫貴嬪這話真是有趣,究竟是誇讚禧嬪妹妹生得美呢,還是再說咱們陛下,以貌取人呢?”
“鄭婕妤多思了。”溫悅然道,“我不過是見禧嬪美貌誇讚一二,怎得到你口中就變得如此不堪,當真是不識好人心。”
蕭長寧有些意外鄭言熙會為她說話,她抬眼看鄭言熙一眼,笑著對惠妃她們道,“臣妾嘴笨,腦子也慢,若非鄭婕妤提醒,臣妾晚些就要去長青殿門口長跪請罪了。”
惠妃也笑,“陛下心疼你還來不及,不過是姐妹們之間的玩笑話,不必放在心上。”
惠妃示意宮女將協理六宮的玉印拿給鄭言熙,“陛下看重鄭婕妤,命你協助本宮管理六宮事宜,往後這枚玉印就由你保管。”
鄭言熙落落大方起身謝恩,“多謝陛下、娘娘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