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原本或畏懼、或討好趙樂顏的貴女們,這會都存了看好戲的心思,竟無一人出言為她求情。
惠妃下意識地看了鄭言熙一眼。
鄭言熙上前半步,“娘娘,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若真按這位姑姑所言懲處,也的確太重了些。”
惠妃:“說說你的想法。”
“臣女想,如若不懲,難平人心,娘娘日後難以管理六宮,陛下那兒也無法交代。不若小懲大戒,兩全其美。”
惠妃平聲道,“就按鄭姑娘所說的辦吧。”
月華台上,皇帝靜靜看著下方發生的一切,看到惠妃差人去拿戒尺,並著人按住趙家女,才收回眼神,對周德安道,“晚些在宮門口候著,悄悄請鄭家姑娘來一趟長青殿。”
周德安躬身應是。
皇帝沒打算在人前現身,看了會美人美景,連帶著欣賞了這樣一出好戲,就準備回去繼續處理朝政了,順帶差人將蕭長寧送回蘭蕙宮。
——
蘭蕙宮
蕭長寧沒回自己的屋子,徑直往西配殿鑽。
陸瑩正在窗前繡花,見她進來,手上動作沒停,說,“陛下去擷芳園了?”
“沒有。”蕭長寧搖頭,“隻是在月華台上遙遙看了幾眼。”
“陛下看中哪家姑娘了?”
蕭長寧實話實說,“陛下喜怒不形於色,我看不出來。但我發現,陛下看向大長公主家的趙姑娘時,眼神不是平常的那種淡然,而是…有些敬而遠之的不悅。”
陸瑩說,“陛下不喜歡她,這事知道的人不少。”
她們這位陛下,喜歡女子婉順柔美,對於趙樂顏之流,向來是生不出一絲好感的。
蕭長寧說,“出身尊貴,又得先帝寵愛,打小就在京中橫著走的主,她怎麼會明白陛下不喜的原因呢?”
陸瑩笑了笑,“憑她是什麼出身,進了宮就得守宮裡的規矩,她若是還像在自己府中那樣任性妄為,無疑是自尋死路。”
蕭長寧連聲應是,“姐姐說到點上了,可惜趙家姑娘不懂這一點。”
蕭長寧隱去了皇帝遣人去請鄭言熙那一段,把在月華台上的所見所聞說給陸瑩聽。
陸瑩原本手上還在繡著花呢,聽著聽著索性也不繡了,她將繡了一半的花樣遞給宮女,聽得入神。
蕭長寧很佩服鄭言熙,“鄭家姑娘真是手段高明,一會打個巴掌,一會給個甜棗,原本惠妃娘娘還拿不定主意,後來鄭家姑娘和惠妃娘娘一唱一和的,輕輕鬆鬆把事情就辦了。”
陸瑩比蕭長寧想得更多,更深,“你或許不知道,大長公主一直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陛下。”
蕭長寧微微睜大眼,“陛下定然不願意。”
“是呀,從前陛下還是衡王時,大長公主和先帝提,都被陛下明言拒絕了,這次大長公主就打起了禮聘的主意,想著先把女兒塞進禮聘名單裡,再聯絡群臣攛掇陛下立後,最後推舉她的女兒上位。”
蕭長寧評道,“不太聰明的辦法。”
“大長公主算到了天時地利,卻沒有算進陛下的心。咱們陛下是不會任由她擺布拿捏的。”陸瑩問她,“月華台是陛下帶你去的?”
蕭長寧點頭。
陸瑩說,“潘美人懷有身孕,何故淌梅宴這趟渾水?且潘美人平日裡,並不是那種仗著身孕作威作福的人,今日為何要去招惹趙家姑娘?”
二人對視一眼。
陸瑩不再往下說了,蕭長寧也沒有往下問。
二人心照不宣地聊起另外的閒事。
——
年前的幾天總是過得很快,內府局的人動作麻利,宮裡的年味一夜之間就出現了。
轉眼到了除夕那天,白日裡,蕭長寧領著宮女們清點陛下和各宮賞賜的年禮,主要是青蕪和青蘿一個登記在冊,一個指揮下頭三等宮女們整理入庫,蕭長寧則抱著自己的妝奩,將喜歡的、常用的留下,其餘的或賞了宮女,或一並入庫。
用過午膳,青蕪拿來了晚宴時的衣裳,為她更衣梳妝。
蕭長寧覺得不急,“還有將近兩個時辰呢,這麼早穿這衣裳做什麼?”
青蕪解釋道,“在晚宴之前,太後會在長信殿召見命婦,闔宮嬪妃都要去。”
蕭長寧呼了口氣,“好吧。”
衣司送來的衣裳有兩套,第一套繁複貴氣,青綠為底,袖口、裙邊是水波紋的密織金線,裙角繡著荷花、蜻蜓等圖案,露出內裡綴著赤色流蘇殷紅鎏金的衣角,明豔奪目。
蕭長寧一上身,引來了青蕪青蘿的誇讚,雖說室內暖和,青蕪還是為她披上了做配的雪狐鶴紋織錦大氅,“主子還要試另一套嗎?奴婢瞧這一套真是極美,貴氣又典雅,等下走在雪中,真如仙子一般。”
蕭長寧自己也極滿意,她站在鏡前,淺笑自賞,“就這一套吧。”
她和陸美人同行,二人掐著時辰,到長信殿時不早不晚,命婦到了大半,嬪妃裡隻到了儀嬪,此刻正陪著早到的命婦們聊天。
蕭長寧和陸瑩先向太後行了大禮,又去和儀嬪問安,再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陸瑩坐了會,看到了家中的親眷,離座同她們寒暄去了。蕭長寧一個人無聊,看了一圈,這會長信殿人多熱鬨,想來她隨意走走也不會有人在意,就帶著青蘿和青蕪從正殿悄悄出去了。
主仆三人閒逛著,找了一處臨水的遊廊坐下,青蕪一整晚都在誇她好看,這會腳步閒了下來,又準備張口,卻看見原本安安靜靜坐著看雪的主子驀地站了起來。
“大姐姐?”
“蕭長寧?”
蕭長樂是和榮國公夫人吳氏一同進的宮,因著誠王也會出席宮宴,她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精心打扮,想著能與誠王說上幾句話最好,不行的話,留下個好印象也不錯。
不曾想,進宮以後遇到的第一個熟人,不是她的太後姑母,也不是她的皇帝表兄,而是半個多月未見的蕭長寧。
上次見她還是在老太太院子裡,隨後她被姑母召進宮長住,再傳來消息時,便是新帝登基,蕭長寧被冊封為七品美人了。
若非蕭長寧先喊她,她險些都要認不出這個養妹了,在蕭長樂的印象裡,蕭長寧要麼低著頭不聲不響,偶有言語,也是一副中氣不足的可憐樣。
總之不該是今天這樣,裙裾繁複、盛裝出席,發間的銀質點翠芙蕖珍珠紅瑪瑙雙步搖襯得她氣韻高華,甚至讓蕭長樂一下午的精心裝扮成了笑話。
蕭長寧看著嫡姐神色的轉變,起初是驚訝,接著是帶著嫉妒的打量,漸漸地就變成了她從前最常見的樣子——不屑、不善、不悅,沒有一點好臉色。
蕭長寧伸出手,青蘿上前一步,扶著她坐下。青蕪替她整理裙擺,她再好整以暇地輕聲發問,“大姐姐不給我請安嗎?”
“請安?”蕭長樂不可置信,“你…”
看女兒的神情,吳氏就知道她下一句要說什麼了,她將女兒拉到身後,笑道,“一家子姐妹,許久沒見,樂兒怕是高興壞了。太後娘娘還在等著咱們,晚些再和蕭美人敘舊吧。”
“天色還早,晚些宮宴開始了,怕更不得空。”蕭長寧笑道,“隻是想同大姐姐多說幾句話,母親又何必如此呢?”
“蕭美人想說什麼?”
“母親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前幾日我陪陛下遊園,看了一出極有意思的戲,今日與母親、大姐姐重逢,隻是想把這個故事說給你們聽而已。”
“…蕭美人請講。”
“前幾日宮中梅宴,惠妃娘娘遍邀京中貴女,想必母親也有所耳聞。”
吳氏應是。
“大長公主之女在席間冒犯了潘美人,惠妃按宮規處置,賞了二十戒尺,並讓她在雪地裡跪了小半個時辰。”
這事吳氏也聽說了一些,有人看見,那趙家姑娘被人扶下馬車時,雙手被打得青紫,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發釵淩亂,形容狼狽,再也沒有往日裡盛氣淩人的樣子。
趙樂顏失了臉麵,這幾日在大長公主府閉門不出,就連今夜的除夕宮宴,她都稱病未至,怕是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現在宮裡了。
蕭長樂神色一凜,“你什麼意思?”
“大姐姐不要著急,妹妹的故事還未說完。”蕭長寧看著臉色大變的蕭長樂,突然就笑了,“大姐姐要不要猜猜,趙家姑娘和潘美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蕭長樂語氣冷淡,“我可沒興趣知道。”
蕭長寧又將目光投向榮國公夫人,“母親知道嗎?”
吳氏的臉色也因蕭長寧的三言兩語變得很不好。什麼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拜這個養女所賜,這個道理她今日算是明白了。
她是國公夫人,二品的誥命,無需向蕭長寧行禮。
可她的女兒就不同了。
她也明白,今日的蕭長寧,不再是從前那個要仰仗她鼻息生存的公府養女,而是皇帝的嬪妃。哪怕隻是一個七品的美人,她的女兒見到她,也務必恭恭敬敬。
吳氏低聲道,“樂兒,去給你妹妹問個安吧。”
“母親!”蕭長樂不肯,“待我告訴姑母,我看她還敢不敢如此囂張!”
蕭長寧聞言輕輕一笑,“大姐姐和大長公主想到一處去了。大長公主見女兒受罰回府,深夜進宮質問太後,大姐姐猜一猜,太後娘娘是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宮規在前,趙樂顏失禮在後,太後最多隻是言語上安撫暴怒的大長公主,難道還要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去責罰惠妃?去處置了刑司聽令行事的女官?
若蕭長樂不想步趙樂顏後塵,除了規規矩矩地行禮,她彆無選擇。
“怎麼樣,大姐姐想好了嗎?”